【他想死是因为他活不下去】
这几天陈羲在重复做一种奇怪的梦，梦中他举着斧头，对着棵老树不停机械化地挥砍。
一下，两下，三下……
枝干终于被砍断时，陈羲看到那横截面处不是年轮，而是肉。
模糊的碎肉，惨白的骨头，腥热的液体从断裂的血管中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陈羲骤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头痛欲裂，再也没有睡着。
陈羲本不想，或者说他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法子让事情不那么复杂。
为了减轻一些负担，陈羲鲜少和那些虚拟的角色共情，即使世界看起来真实无比，他也始终认为那都是堆编好的数据。
噩梦始于第一次杀人那天。
男人很平静地注视着站在人群中央手拎斧头的他，神情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他的眼睛有点像鹿。
陈羲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打了一巴掌，狼狈地别过脸去，握着斧柄的指骨不自觉泛白颤抖，系统对他说，把这当成砍树就行。
于是他就动手了。
第一下，掉不了。
他的手劲儿并没有想象中大。
可那男人还是死了，脖子大仰，头颅像蛇一样软趴趴地倒吊在身后，被一层皮连着，没有掉。
颈上的伤口足足有碗大，动脉血止不住地向外流，淹没那节森白的脖骨，身边的人见此都笑了，陈羲很想尖叫。可他只能拼命握紧斧头，环顾四周，白着张脸跟着一起笑。
他站着，看见班恩倒下去，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的那张脸是那样陌生而可悲。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陈羲对自己说，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他为此已经付出了太多。
从初遇班恩那天起，就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守在守林人巡视的必经之路上，面对那几乎可以顷刻间把牛骨夹裂的捕兽夹，系统正催促着陈羲把脚放上去。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他问道。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句没用的废话。
【请谨记你这个世界的身份，严格遵守剧情。】
系统声音有着不近人情的冷淡，面对宿主的挣扎，轻飘飘地威胁了一句：
【你不想回家了吗？】
……
陈羲踩了上去。
锈迹斑斑的铁器瞬间合拢，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有几秒钟，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行，然而没等陈羲缓过神，钻心的痛楚就接踵而至，顺着右脚一路延伸到大腿根，令他呼吸都不由得凝滞了。他下意识弯下腰，抱住腿，脸部扭曲得变了形。
陈羲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趾，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吃力得不行，因为疼痛过度而冒出来的汗水打湿了刘海。直到太阳落山，脚踝已经肿胀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也不再感受到知觉，陈羲才等到他的任务目标。
鹿头。
***
“简单来说，你们的世界要坏掉了。”
“因为一些角色出现了「Bug」，它们不再按照原有的轨迹正常进行剧情，造成的蝴蝶效应会使整个框架崩塌。”
“所以，”陈羲按压着太阳穴，试图消化这已经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信息量，“我才被莫名其妙地传唤到这里来……帮助你们修复世界？”
【是。】
那个声音说：【你是被系统选中的万里挑一之人。】
听起来很像是英雄故事里的烂俗情节，可惜陈羲对此毫无兴趣，尤其是系统语气高傲，仿佛这种「选择」是对他的恩赐一般。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陈羲微撩起眼皮，“这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能力和义务去当这个救世主。”
【救世主？】
系统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论，【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你没有资格，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秩序的维护者而已。但如果你不照系统说的做，将会被即刻抹杀。】
系统终于露出了残酷可憎的一面，这原本就是它真实的面目。陈羲问道：
“如果任务完成失败呢？”
【那就永远地留在那个世界里吧。毕竟，可没人会想管废物的死活。】
……
最先发现陈羲的是位又瘦又小的女孩。
“班恩——这里！这里有个人！”
她蹦蹦跳跳地跑在鹿头身前，头发随着风在脑后晃荡，那抹病态的色彩强硬地挤进陈羲的眼帘里，几乎是同一时刻，脑中响起系统尖锐的警报声：
【这是会在这个世界中阻挡你的Bug，请使用一切手段清除掉它。】
男人很快走过来，她就很自觉地退到了他后边。陈羲歪了歪脑袋，望着这个在鹿头背后探头探脑的小不点，内心有点微妙的迷茫。
因为，「Bug」的年龄看上去不超过十岁。
小姑娘仰着张苍白的小脸好奇地打量他，脑袋才刚比他腰间高过一点，因生病而无法直视光线的眼睛微眯着，陈羲很不合时宜地联想起他第一只捡到的小猫，被脏污糊住而睁不开的双眼，孱弱瘦小的身躯，白色细软的毛。
陈羲古怪地和Bug大眼瞪小眼，脑子里想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然而没过多久，那个漂亮到病态的女孩子的表情就转变成了愤怒。
“我们应该把他送出去，送到警局里！”
他清醒过来，沉默地看向那双半睁不睁的粉红色的眼睛。她气鼓鼓地瞪着他。
她说的没有错。
他这回扮演的是一个靠偷猎为生的背信弃义之人，在这场无法退出的游戏中，陈羲拿的是他最不喜欢的身份卡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将要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