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令飒握着周应缇冰凉颤抖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好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面对死亡,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周应缇每一次呼吸都是颤抖着的,声音哽咽,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呼吸慢慢地平稳下来。

    “只有我一人带着锦袋逃出了明京。”

    语调平缓又沉重,苍凉又孤寂。

    太阳或许是被遮住,天光暗了下来,令飒低着头,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周应缇仍是尽力的述说着:“我谨记二哥的嘱托,要南下去宋家。在路上救了一独臂乞儿,他熟悉京郊小路,又借着夜色才带着我逃了一夜。

    一早进了一个村子,不曾想又遇见黑风寨山匪,我与他因为身量娇小,在山林中东躲西藏跑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甩掉。”

    缓过来一点劲,苦笑一声,回握了一下令飒的手,又松开,眼神不怎么聚焦地看着双手包扎整齐的手腕,“我本以为,我会死在范翼手中”

    “我认出范翼,知晓他定不会放过我,便把锦袋钱财交给乞儿,托付于他,将他藏在石缝中,我去引开了山匪。我知晓让一个稚童乞儿南下送信有多荒谬,但,实在无法,我与他一起落入范翼手中,锦袋必将不保。当时紧急又混乱,二哥交代的也并不多,但我也知道,锦袋之中……是传国玉玺。”

    令飒双手握拳,垂在膝上,因为太过用力,膝间衣袍被带的堆叠褶皱。

    就算是起义军攻进了明光殿,也会是鳞甲军护着父君母后先逃,再不济,也会让太子带着玉玺突围,而不是让其他臣子带着玉玺从里面杀出来找她。

    令飒沙哑着嗓子,艰涩出声:“我父君母后,还有太子呢?”

    周应缇抬头,眼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水汽,又卷土重来,嘴唇颤抖,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压着,嗫嚅了半晌,膝行着退了一步,深深拜了下去,额头扣在抚地交叠的双手之上,

    带着无尽的悲怆,哀声道:“王君王后身死,太子自刎于灵光殿前。”

    令飒双眼泛起一片血红,死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周应缇声声哽咽:“王君王后身死,太子自刎于灵光殿前!”

    令飒梗着一口气:“你亲眼所见?”

    周应缇仍伏在地上,闻言也不敢抬头,仍叩在地上,摇了摇头,“朝臣亲眼所见,书于诏令颁布天下。二哥曾言,大哥突围时,王君王后已身受重伤。”

    令飒愣了愣,疑惑道:“诏令?”

    周应缇抬首有些诧异:“公主不知?新君即位,四月初九便颁布诏令,昭告天下。范翼审问我时,曾拿与我看。”

    令飒皱眉摇了摇头:“我自救了那孩童,被逼上缈山,后又遭江湖连日追杀,一路山野穿行,并未进过城镇停留。我只知江湖众人讨伐我,皆言我救人扰乱北地祭祀求雨之过。不曾听说明京如何。”

    周应缇先是一惊:“缈山?”但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继续说着正事:“那诏令是我逃出城的第二日便颁布的,上言:王君王君被叛军斩杀于大殿之上,叛军以屠杀官宦家眷为要挟,让太子自刎,太子不忍,自刎于灵光殿前。定北军赶到,镇压叛军。”

    说到此处言语之中不免有些愤恨凄怆之意,“王君太子身死,公主无德,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尊请恭定侯继位。恭定侯不忍山河凋敝,忍痛继位,号定安国君。周家偷盗玉玺,以谋逆罪论处,屠九族。”。

    “荒唐!”令飒厉声呵道,起身提剑就往洞口走去。

    周应缇欲拦,来不及起身,膝行数步才磕磕绊绊起身:“公主您去哪儿!”

    令飒脚步不停,浑身杀意外露,似一柄出鞘的利刃。

    “去哪儿?去明京!谁杀了你父兄,我就杀回去,谁占了明京城,我就宰了他,谁敢屠我臣民百姓,我就将他千刀万剐!”

    声音冷冽,却是绝口不提王君王后和太子。

    “公主!公主且慢!”周应缇本就受了不少伤,脚下一软,踉跄一绊,直往前扑去,眼看脑袋就要撞上碎石,却只来得及惊叫出声。

    令飒闻声,转身一闪接住,这才让周应缇没有摔下去。

    周应缇也顾不得自己,忙趁机拉住令飒的衣袖,急急道:“公主,王君让您带着玉玺南下必是有道理的,新君已经继位,诏书言公主无德,公主此时去明京,安能知等着您的是什么狼巢虎穴。公主三思啊!”

    令飒不听,压抑住浑身翻腾的气血,眼眸中的怒色似乎要毁天灭地一般,急声厉色道:“有何需要三思!谁做国君都与我无关,但我父君母后不可能死!

    流民起义,不过是乌合之众,东南西北四大营屯兵十万,以明京的兵力守备又如何会被区区流民攻破,还有一万鳞甲军是吃素的吗!

    卿煦的功夫不亚于我,他平日寸步不离的守着父君,能看着父君母后被杀?令翊就算是体弱,也会提着剑战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刎!荒唐!非亲眼所见,一切都是妄言!”

    说罢将周应缇提着站好,就又欲松手离开。

    “公主!公主……”周应缇双手死死拽住令飒的手臂。哀哀戚戚,言辞恳切,“我知晓,我都明白,定是有什么蹊跷,王君才会让您去找宋家啊!您若现在进城,那那不是违背王君的意愿吗!王君王后定不希望公主涉险,公主且听我一言,从长计议吧!”

    听到父君令飒微微松了力道,任由周应缇抓着。

    周应缇见状,忙继续给令飒分析:

    “北地受灾,恭定侯散尽家财赈灾,劳心劳力;起义军攻城,杀了王君王后,逼死太子,是恭定侯世子镇压起义军。

    群臣请愿,恭定侯不忍山河凋敝继位。众望所归,名正言顺。

    但我也信我大哥二哥所言必定句句属实。新君却言周家谋逆,偷盗玉玺。公主,新君恐有不妥。”

    令飒神色顿时猛地一变,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恭定侯与我爷爷乃是亲兄弟,又向来疼爱我们这些子侄,恭定侯世子与我父君也甚是亲厚。我长朝王室不可能有屠戮手足,谋朝篡位之辈!”

    周应缇知晓此时不是与公主辩驳新君是否有异的时机,只是焦急恳恳的规劝着,抓着令飒的手都不由得用力收紧。

    “公主,万事以思虑而豫防,需从长计议,现下王君王后太子恐遭不测,您身为长朝公主,须得小心为上,护好玉玺,保住自己,才能护住长朝国本邦固。”

    “公主您应担起国家大义,请以大局为重!”

    令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双目赤红,攥紧拳头:“我护着长朝,谁又能护着我的父母胞弟呢?”

    字字句句艰涩无比:“我父君爱民如子,广开言路,励精图治,减免赋税。为了百姓,为了边疆,节衣缩食,宫中用度,甚至不到前朝什一,他可做错过什么?我父君母君,又得到什么?”

    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提了声音:“我们一家本就不在意王位由谁坐,又何谈在意什么玉玺。莫说现在长朝还姓令,只是易君,百姓仍旧安稳,没什么需要我护的。就算是不姓令!”

    令飒略顿了一下,伸手一根一根掰开周应缇的手指:“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王位轮转。那又如何?我只望我的父母康健,胞弟安泰。不管明京城有多少魑魅魍魉,来一个我便杀一个!”

    周应缇的力气哪里挣得过令飒,只能蓄着泪红着眼对着令飒摇头,却听令飒冷然坚毅道出最后一句话:

    “我要回明京。”

    音落,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向洞口走去。

    周应缇追了两步,不可避免的摔了下去,手掌被细碎的石子擦摩,血肉模糊一片。

    也不理会,嘶吼出声,字字泣血:“令飒,你冷静一点!我父兄拼死送我出城,就是为了保住长朝的国玺命脉,你功夫再高又如何,进城送死吗!你一人能抵十抵百,五万十万你又能奈何不成?!”

    “我周家拼死出城,满门被屠不就枉送性命了吗!”

    令飒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握紧长剑,赤良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隐隐嗡鸣,艰难出声:“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弟弟弟还在里面。”

    风野寂静,周应缇似乎沉默下来,就在她以为周应缇不会再拦时,后面又有声音响起。

    周应缇神色哀戚,隐隐带上了哭腔,言辞也不再激烈。

    只是细细地,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我的父兄祖母呢?”

    也没有听出质问。

    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问了一句。

    在疑惑,在不解。

    天光云影微明,却无人答她。

    声音太小了,连回声都没有。

    那声音停了几息,仿若神思清明的一点,终于带着点苦涩,轻声凄凄地自问自答。

    “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他们也在里面。”

    “连尸体都没有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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