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云雾蒸腾,吟吟鸟鸣,似有还无。

    狭小的山洞之中,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徒留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僵持着。

    令飒痛苦地闭上双眼,胸腔中一下一下,急切又猛烈的跳着,愤恨与酸楚,担忧又压抑交织掺杂,缠得她心脏发紧,快要炸裂。

    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动了脚,转过身。

    周应缇本生的珠圆玉润,短短几日,遭此横祸,瘦了许多,一张脸没多少血色,也没几两肉了。本就圆润的眼睛,看着更大,红着眼固执地、执拗地、直愣愣看着令飒,也不哭。

    偶尔窜进山洞里的风也柔和,响起的声音透露着浓烈的无奈与妥协。

    “走吧,去拿玉玺。”

    周应眼里还蒙着一层水汽,闻言嘴角却扬起了一点点笑意,轻声道:“好。”

    令飒给周应缇处理了伤口,又迅速地收拾了包袱,

    周应缇到底伤得更重,若要赶路,少不得令飒背她。

    如今已经脱离险境,周应缇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上令飒的背。

    知晓周应缇又要拿出僭越那一套来说教,令飒抢先道:“情况非常,恕你无罪。如你所说,大局为重。”

    一句大局为重,周应缇没有再辩驳的言语,到底还是应了,一回生二回熟,利落地爬了上去,抿了抿唇:“那孩子应该还未走远,我们在紫云村附近分开,从这附近寻着往南去找,一定追得上他。”

    令飒背着人一路急行,黑风背附近悬崖峭壁,险峻非常,时不时还得辅以轻功。

    倒是也不耽误赶路地同周应缇解释:“不用往南,他没有南下。我救下他,才知道你被抓的,他身上,有你们周家嫡系特有的玉勒子。”

    又听得令飒言语间,有几分赞赏:“你倒是没有信错人,我认出了玉勒子他也不肯信我,我解释了好一番他才信我两分,直哭着求我救你。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南下,一路跟着往黑风背来了,若非我因为追杀,一路都在翻山越岭,走了这条路,他现在多半已经在崖底喂了狼。百丈高的崖,他也敢独臂攀。”

    周应缇闻言心中有些酸涩不忍,萍水相逢,没想到,那孩子这般重情义。眼下也不能做什么,只在思量日后定要好生感谢并安顿他,倒也不忘正事:“他是个好孩子,那公主可有见到锦袋?”

    “未曾。”令飒单手拉过一节藤蔓,兜着周应缇荡过一条山涧,又稍作回忆,仔细思索了一番,“但他背后缚了个破土罐,我曾问过他,他说是他亲人的骨灰,想来,或许是他将锦袋藏在那里面了。”

    令飒背着人一路疾行,倒也知晓了那孩子的来历。

    那孩子名叫李保牛,也并不是乞儿,更确切地讲,应该称为流民。

    父亲是个浑不吝的,在保牛出生的那年出去赌被人砍了手一头栽进池塘里淹死了,母亲生了保牛,又嫌弃只剩个鳏公公和一个襁褓里的儿子,出了月子就跟人跑了。

    出生的时候,家里的牛差点死了,保牛爷爷就给孩子取名叫保牛,希望牛能活下来。他们老家乡下有个说法是牲畜保家。

    婴儿最易夭折,但牲畜的孩子生命力顽强,生下来不一会儿就会走会跑。所以总爱把自家刚生下来的孩子和家里的牲畜绑在一起,取名会带个牲畜的名。

    保牛爷爷希望保牛像牛一样健壮,也希望牛能因为新生的生命力留下来。

    保牛爷爷敲着烟杆子,愣是佝偻着个背,把保牛养到了九岁。

    保牛九岁那年牛死了,爷爷跟保牛熬过了秋旱熬不过三九也跟着大部队南下逃难了。

    但老的老少的少。

    逃难的路上但凡有点吃的,逃不过被那些还剩把子力气的男人抢走。

    爷爷把水都留给保牛,最终南下的半道上,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保牛再也叫不醒爷爷。

    还是遇到了一家好心人,帮着保牛挖了个坑把保牛爷爷埋了。

    但都是逃难的,再好心也不会带着这么个半大孩子。

    保牛也不强求,抹了把泪,去扒拉草根,去挖观音土,也活下来了。

    不少饿狠了的,看保牛一个人,舍不得易子,就合计想把保牛分了吃了。

    好在又遇到了那家好心人,那家人人口多,有五六个成年汉子,救下了保牛。

    狠了狠心,想要带着保牛走,还分了一点口粮给他。

    保牛是个知恩懂事的,只是磕头谢了,拒了口粮,远远地缀在那家后面,跟着那家走。

    那家的长辈叹了口气,也不多言。

    保牛就这样顽强地走到了十岁,走到了明京城。

    年纪小也找不到活做,难民营又哪是能让他这么个孩子能站得稳脚跟的。

    不止没能分到一口饭还掉了条胳膊,扔到了城外。

    好在遇到了好心的老乞丐路过,扯了两把药给保牛抹了,包扎了胳膊,也不管能活不能活,叹了口气走了。

    好在保牛命大,活了下来。

    保牛索性收拾收拾去城北当了个乞丐。

    偶尔城郊哪户抠搜户,只肯给一半银钱找人做活没人接的时候,保牛这种麻利肯吃苦的半大小子,那些人家也不嫌弃,反正便宜,做的活也不敷衍,还能可着劲使唤。

    周应缇遇到保牛的时候,保牛正被一户人家污蔑了偷了主家的簪子,任凭保牛磕头解释也不认,只叫嚷着要钱,不给就把保牛打死,再贱卖了换个贴补。

    周应缇那时候正逃出来,遇见这种事情,心底总有个声音叫嚷着快跑,但却总狠不下心。

    摸了摸根头上还剩一根没甩掉的簪子,咬了咬牙折返回去救下保牛。

    世家大户的小姐,哪里出门不是十几二十个丫鬟嬷嬷小厮护卫跟从,哪里一个人出过门,更别说逃命。

    要不是救下保牛,说不定根本就逃不出十里地。

    令飒在山林间穿行了两个时辰,才越过那百丈崖,又来到一面山崖下,抬头隐约瞧见半山腰处隐在树木古松之间的崖洞。

    令飒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做环,放在嘴边,吹出两声悠扬的鸟叫划过山林。

    崖洞口静了片刻,一个灰扑扑的小圆脑袋一点一点地探出洞口,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机警眼睛。

    令飒瞧见又吹了两声。

    崖洞间的人影一闪猛的窜起来,又跑了进去,一会儿又扔下一根三根藤条编织的长蔓。

    令飒伸手扯了扯,试了试劲,三两下就攀了上来。

    保牛瞧见令飒背后的身影,惊喜交加,还未待周应缇站稳,就直扑过来:“姐姐!”

    令飒轻飘飘地伸出手,提着保牛的衣领,拎着转了一圈到另一边:“她身上有伤,撞不得。”

    保牛忙伸长了脖子,满眼担忧地瞧向周应缇,不一会儿就蓄满了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又扯着袖子粗鲁的揩拭,咚地一声跪下去,止不住地又是磕头又是请罪: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藏着,看着姐姐被抓走,姐姐要是不救我就不会受伤了,姐姐救我不被打死,我却没有保护好姐姐。我该死!以后我给姐姐当牛做马报答你!”

    哭得惊天动地,令飒一愣,无措地看向周应缇。

    周应缇也是一愣,往常她随手救过不少人,却也没有见过如此动静的,多是随身丫鬟在经手,忙去止住保牛磕头的动作:“保牛!保牛,姐姐没事了,你不是藏,是姐姐让你保护好东西,替姐姐送信,那东西比姐姐命还重要,如果不是保牛,就保不住的。”

    保牛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周应缇有些不信。

    令飒抱着剑,看着往日洁癖的世家女毫不嫌弃地摸了摸保牛干瘪枯草的脏头发,又放缓了声音:“保牛,姐姐没事了,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走不了这么远。”

    保牛总算是又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憋着嘴要哭不哭:“姐姐让我去南边,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姐姐,我没有听姐姐的话,对不起。”

    周应缇一路看着令飒过来,纵使轻功卓越也少不得费了些功夫,不谈保牛一个独臂的十岁小子,一路上怎么过来。

    下意识到嘴边想要教导的诸如君子重诺的话,也就打了个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保牛倒是没有发觉周应缇想要说教的意图,只是忙道:“但是姐姐给我那个锦袋我藏的很好。”

    说着一骨碌撑着地爬起来,三两步蹿到山洞最里面,搬开堆压的小石块,露出一个破烂的陶土罐子。双手提溜出来。

    洞口约莫一拳半大,里面是黄白灰色的粗细不一的粉末。

    保牛将土罐倒扣,一手拎着底,一手攥着罐口沿,抖着罐身把粉末倾倒出来。

    “姐姐那个袋子实在是太漂亮了,肯定会被抢的,我就去坟堆捡了个罐子,又放了些石灰,拿破布包着,别人问我我都说是我爷的骨灰,他们嫌晦气,就没人敢碰了。”

    扒了半罐子的石灰,才从最底掏出个明黄地忍冬佛字纹的束口锦袋。

    忙拍了拍袋身沾的石灰,献宝似的捧到周应缇面前:“姐姐你瞧!好着呢!”

    周应缇接过锦袋,摸到玺印仍在,袋子口也紧紧束着,她系的花结记号,也没有拆开的痕迹,松了口气,忍不住道了声佛,好在保牛机警,想了这么个法子。双手交给令飒。

    保牛这才有心思看向令飒,又忙咕噜着跪下对着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女侠,救了我,也救了姐姐,以后保牛给您当牛做马。”

    令飒接过锦袋的手一顿,,看了一眼周应缇,又看了一眼保牛,拎小鸡崽似的把保牛提溜起来:“若要说起来,她也是我姐姐。倒是我该谢你才是。”

    周应缇眉心一跳,忙要请罪。

    令飒手中的未出鞘的剑一转,止住了周应缇又要行礼的动作。

    眼神一对,周应缇余光看了眼保牛,脱口而出的称呼转了个弯,到底咽了下去。

    令飒见周应缇了然,收回了手,垂眼看向锦袋,细细地抚摸锦袋上的花纹,忍冬佛纹是母后最喜欢的花纹。

    手指灵巧地拆开周应缇系的花结,缓缓拆开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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