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那大汉捂着伤口,正愣愣怔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溢出的血。

    闻言似诧异似惊喜地看向令飒:“你知道我?”

    令飒颇有些惋惜:“看在你往日刚直侠义被逼落草为寇的份上,我今日饶你一命,掳人的山匪我杀了,剩下的寨众,有多少鸡鸣狗盗之辈,你自己肃清。若是来日再看到你黑风寨作恶,我必平你黑风寨!”

    尾音荡漾在山岭之间。

    独留的黑风寨众人,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幽幽的月色笼罩着绵延不绝的群山乌木,树林阴翳,雾霭茫茫,无穷无尽。

    周应缇沉沉地听着耳畔刮过呼啸的风声,或许是终于离开了黑风寨,又或许是终于回过神来。

    公主救了她,她好像,不用死了。

    绷了三天的那根弦骤然松开,有些恍恍惚惚。

    脑子已经不太能思索。

    令飒背着人急急穿行,听的后面呼吸声越来越弱,环着自己臂膀也渐渐松了力道。

    令飒侧头看了看背后的人,往上掂了掂,“周应缇。”

    周应缇模模糊糊听到声音,昏昏沉沉,也不确定,喃喃道:“公主,我好疼。”

    令飒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周应缇像是梦魇一样,迷糊愣登地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我父亲死了,我大哥二哥……都死了。”

    声音飘飘忽忽的,没有多少气续上。

    一阵风微微掠过,就带的七零八落。

    却一声一声得砸得令飒心闷。

    脚步不由得一滞,张了张嘴欲说话,却只在喉间滚了一圈。

    末了,四下寂静,听得树叶梭梭的摩擦声和虫鸣的微弱声响。

    这片的树叶要萧索一些,皎洁的月光总算是能探出头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落下些斑驳的暗淡光影。

    令飒抬起头,透过林间的缝隙于看向那一阙清冷孤寂又苍凉的月亮。

    不敢回头,声音有些涩。

    “我来晚了。”

    周应缇已经没有力支起身子,整个人都伏在令飒背上,半张脸贴在令飒的肩膀,听得令飒说话都是从胸腔中震来,是真实的,不是虚幻,不是梦境,带着她的耳朵也在共震似的。

    周应缇吸了吸鼻子,又慢慢地弯起眉眼。

    *

    明明天光自洞口薄薄地斜漫进来,周应缇悠悠转醒。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却已经没有黏腻的感觉和萦绕不散的骇人血腥气味。

    微微睁开了眼,被日光晃得眯了眯眼。

    抬手想要挡,看见血肉模糊的手腕已经被妥帖的包扎好。雪白的布条一圈一圈的缠绕,勾出纤细的腕骨。

    她甚至还有余力分辨了一下,这是北地特有的素软棉布,常用作里衣。

    接着看到了身上有些长有些宽大的松绿色窄袖右衽锦衣,秋香色的迭裙。

    蓦地一暗,周应缇缓缓转过头去。

    逆着光,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秀颀的身影踏在日光里,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宛如她那柄细细薄薄又蕴着吞天灭地之力的挺拔长剑。

    脸被隐匿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若隐若现,有那么一瞬,让周应缇觉得,恍若神佛降世。

    “在想什么?”

    “在想你像是神仙一样。”或许是刚醒的缘故,周应缇脑子不过嘴,说出口方觉得懊恼。

    却听见令飒轻笑了一声,将树叶包裹的几个青色果子递给周应缇:“若我记得不错,往常明京城的贵女里,要说谁最看不惯我,你周应缇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周应缇扶着山洞的石壁想坐起来,令飒顺手扶了一把,见袖口有些长,又给她往上叠了叠:“这衣服是之前救了的一位夫人送我的,这颜色不太适合我,是没穿过。”

    现下睡的地方还是稻草枯叶垫着铺了件黑色大氅的地铺,也没那垫个枕头靠坐的条件。

    好在周应缇也没那打算,仍是挺着脊背,斜斜地坐了“床”沿大概一掌宽的地方。接过果子,轻声道谢。

    周家乃是几百年的世家,从前朝中期便未再入仕,择了洄安江旁一座山清水秀的城镇定居。累世的经书藏卷,加上家训严明,子孙上进,代代才子辈出,百年来,虽未入仕,却是天下文人之领袖。可见周家底蕴。

    若非本朝王室三请四邀,不仅心诚,而且是的的确确地勤政爱民的国君,周家是断断不会入世的。

    她是本家嫡出的小姐,自幼便是家族照着经书女德培养出来的闺秀典范。

    琴棋书画,行走坐卧,文学才识,礼仪待人,无一不是这天下闺秀的翘楚。

    在她的心目中,君后是世间妇人的表率,那公主就应当是世间女儿家的表率。

    但是令飒却是个离经叛道之辈。琴棋书画,无一通晓。

    谈经论道,史书国策,不能说是不通,而是歪理诡辩,常常气得她父亲有理难辩。

    仪容行表,粗鄙不堪,时常见她,不是操着个手,就是抱着剑或靠或歪,没个正行。

    单说发髻,莫说多精细奇巧的发髻,她几乎从未见令飒有除了高束马尾之外的发髻。

    若说是看不惯,不如说是恼其不成。

    令飒也不等她答,摸了个果子出来,一只腿直着,另一只腿交叉曲着点地,往旁边的石壁上一靠,就着衣袖粗鲁地揩了两下,咔滋一咬,声音格外清脆。

    想来果子应该十分香甜,空气中都能闻到一丝丝果子的甜腻。

    见周应缇捧着果子不动,十分善解人意地拿了一个出来,放在她手里,解释道:“吃吧,我也没干粮了,先将就吃两口吧。吃了我们还得赶路。”

    周应缇愣接过果子,惦着分量来看,定是水分十足。怪不得她刚刚咬果子的声音那么响。

    也学着令飒的样子,在衣袖上擦了两下,有些犹疑地将果子放入口中,小小地咬了一口。

    汁水四溢,瞬间席卷口齿中的每一个缝隙,酸得她眉眼扭曲,皱巴巴到一坨。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眯着眼看到令飒一口一口地吃得香甜,眼中带了一丝笑意。

    令飒倒也不是刻意整她:“进城了我请你去聚星楼吃好的,这里果子少,山野间的野果,无人看管,就是这个味。”

    周应缇到不生气,只是愕然:“你在外,常吃这些?”

    令飒点头:“在外行走,叉鱼摸果,比树而居,自然是常有。”

    说着已经啃完了一个,又摸了一个出来。

    抬头却瞧见周应缇红了眼眶。

    令飒有些错愕,拿着果子吃也不是,难不成周应缇觉得她行走江湖过得太惨?

    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其实……我也不常吃,只是有时候难免……”

    周应缇红着眼却没有哭,又咬了一口果子,也没再皱眉,咽下果子,不知道为何又绕回了她之前未答的那句话。“我当年……也并非看不惯你。”

    令飒点了点头,表示知晓,才又继续咔嚓咔嚓啃着果子。

    “我只是希望……希望……”

    周应缇措辞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令飒了然替她接道:“我知道,你希望长朝的公主是仪态端方,柔嘉居质,婉婉有仪。这话,从我记事起,你父亲每次逮着我都要耳提面命,敦敦教诲,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俩不愧是……”

    令飒猛然一顿,眼见着周应缇眼眶越来越红,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噤了声,缓缓地放下手,捏着果子。

    “对不起……”

    从周应缇醒来,两人有意无意默契地规避未谈的话题,猝然提到了面前。

    周应缇吸了吸鼻子,仰头将眼中的水汽忍了回去,放下了手中的果子,俯身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合身大拜下去。声音发颤。

    “周家护君不力,请公主降罪。“

    令飒单膝跪下,双手扶着周应缇的手臂,声音发紧:“起来。”

    周应缇不动,令飒微微用力,到底怕伤着她,不再勉力扶她起来。只曲下另一条腿,也并跪着。

    哑声道:“明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应缇慢慢直起身子,双手交叠落在宽大的裙摆上,手指尖死死攥,眼里酝出两团水色,却怎么也没落下,“公主可知,去岁北地三郡,七月大燠,冬季少雪,入春以来,时雨不济。时至入夏,冬麦死,百草枯,粮绝收。”

    令飒点头:“北地三郡乃恭定侯封地,朝廷举国之力赈灾,恭定侯亦是散尽家财。”

    周应缇强忍着鼻腔发酸,声音沉闷:“恭定侯主理赈灾一事,今年四月初一抵达明京述职请罪。四月初三飞马急报,言,阳嘉公主肆意妄为,阻挠北地求雨,劫走祭祀生灵,至北地百姓于不顾,视百姓性命如蝼蚁。北地流民爆起。”

    “自去岁明京便开城接收北地流民,明京城内北地流民本就不少,百姓闻之,请愿王君下旨捉拿阳嘉公主,斩杀以祭苍天,告慰北地亡故百姓。”

    “王君不依,北城门突现大批携锄带镰,持刀握矛的起义军,和城内的北地百姓里应外合,攻占明京,围困王城。流民足有十万之众,不乏有将士为民请愿当场倒戈。

    偌大的明京,只有由王君统帅的鳞甲军镇守的宫城未被攻破。但鳞甲军只有一万。”

    令飒伸手拉开她交叠紧握的双手,手心早已汗得湿润一片,手指尖却冰凉,手背和虎口掐出殷红几道指印。

    周应缇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覆的心绪,继续缓缓出声。

    “四月初六,鳞甲军渐显颓势,王君召集百官携家眷前往宫城,收束鳞甲军。祖母年迈,不欲前往,我偷偷跑了出来,想要陪着祖母。”

    “四月初七,有消息传来,恭定侯之子令冽世子带定北军驰援。

    我们都觉得,有救了。但……”

    “四月初八,我并不知宫城发生了什么,傍晚时分,我二哥浑身是血的跑来,背起祖母,拉着我上马车。

    出了王城,定北军和起义军交战,一片混乱。”

    慢慢地周应缇声音变得嘶哑,整个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二哥在马背上告诉我……他本在宫门,协助鳞甲军安顿官员家眷,一个时辰前,王君召了三品以上官员及公侯伯子入明光殿,父兄在内。”

    “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突然十几名王公子弟和官员杀了出来。大哥在列,找到二哥扔给他一个锦袋,叫他一定要找到公主,带公主去南方找宋家,带着我和祖母快逃。

    紧接着,宫城内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几千起义军,四处屠杀。”

    周应缇仰起头,慢慢闭上眼睛,压抑着出声:

    “大哥告诉二哥,父亲已死,为了护着二哥出宫,

    大哥被……被乱箭射死在重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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