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7

    狗叫声变了。

    大约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刚刚足够阿琳娜俯下身走到墙边,院子里隐约传来狗的吠叫就变成了迷茫的呜咽,仿佛刚刚的入侵者变了魔术,瞬间消失不见。

    阿琳娜把约翰递给她的手机放好,她从后腰摸出一把手枪来,加上她裤脚处藏着着的匕首,一个弹匣,总共十四发子弹,这就是她全部的武器。

    莫斯科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雪足够将一个五岁的孩童掩埋,风像刀子一样的尖利,这种天气下绝不可能拥有愿意跋涉到这个村落,淌过约翰懒得清扫的厚重积雪,就为了喝一口狗头啤酒的普通客人。

    阿琳娜将身子附得极低,她处在房间的尽头,几乎是贴在这间地下室的阴影里前行,在前行的过程中,她仔细打量着这间房间。

    约翰将这儿布置得很好,酿酒的机器整齐地摆放在房间两侧,左侧五个,右侧六个,入口处铺着一块地毯,方便人换掉靴子以免代入多余的细菌和雪水。头顶上每隔半米有一盏吊灯,灯光并不明亮,只恰好将让人看清房间内的摆设,最远处的墙壁上钉着一处铁钉,上面挂着一只铅笔和一个牛皮本。阿琳娜在走进地下室前扫过一眼,上面都是约翰·维克狗头啤酒的小配方。

    ——入侵者会藏在哪儿?

    阿琳娜握着那只手枪,斯普林费尔德出产的地狱猫,这种小口径的微型手枪本不是她喜好的类型,可他们作为三个前苏联时代的遗留产物身在莫斯科,本没有太多的选择。

    思索了一会,阿琳娜手指轻轻推动左侧的保险杆,“咔哒”声音出现充满机器运作细微声音的房间里,她猛得向上举枪,瞄准灯泡!可入侵者竟然同她的思路一模一样——电闸被率先切断!整座屋子陷入了黑暗!

    “砰!”子弹射在了阿琳娜脚边,她想也不想,立马就地翻滚,藏入另一架机器的背后。

    没有第二枚子弹,那人和她一样藏入了黑暗中,静静地等待阿琳娜露出马脚的一刻。

    不会是官方的人,阿琳娜首先排除,不会是沃勒和其他国家的正规军队,那样他们绝不会只派一个人来对付它。也不会是九头蛇或者高台桌,既然这里没有被浇满汽油也没有被炸弹包围后捏造一个恐怖分子的袭击的名头,这就不会是阿琳娜或者约翰的前东家风格。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阿琳娜拉高裤腿,她接下小腿上绑着的皮带,将匕首插进后腰,然后握紧金属刀鞘。黑暗中,阿琳娜看不清周围的细节,可仅凭着走进地下室的短短几分钟,也足够她记清这儿的全部细节,带着体温的金属躺在她的手心上,然后被阿琳娜用力抛出——

    “铛——”刀鞘用力砸在她右侧第二个机器上,子弹立马倾巢而出,打在机器的金属上溅起一阵黑暗中的火花——入侵者藏着左侧的第三个机器后!离阿琳娜仅仅只隔了一座狗头啤酒的金属酒桶!

    阿琳娜金属撞击的瞬间跃出藏身点,她腿部发力,朝入侵者的位置急冲而去。子弹击穿了约翰的再创业,哗啦,酒桶裂了个大洞,原浆带着啤酒花的苦味倾泻开来,在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液体。

    光滑的地板阿琳娜打滑了一下,导致她的肩头也被子弹洞穿,子弹撕裂她的肌肉和骨骼,于是阿琳娜顺势放弃了右手的枪。让那把微型武器落在地板上啤酒和血液的混合液体中,她高举左手的匕首,沉默而坚忍,向入侵者挥舞的力道如同一只棕熊。

    “阿琳娜——”有脚步声快速向这儿奔来,她听见了约翰的声音。

    匕首没有如同她预期那般插入入侵者锁骨的缝隙中,阿琳娜下手的时候碰见了极大的阻力,入侵者身穿的凯夫拉纤维拯救了入侵者的右手。阿琳娜只能极快拔刀,再次向对方裸露的脖颈刺出,而真正拯救了入侵者性命的是对方的身手,女孩放弃枪的速度和阿琳娜一样果决,左手拔出身后的军刀,刀看不出样式和型号,可入侵者握刀的姿态简直和阿琳娜像是在照镜子。

    “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妹,”阿琳娜在黑暗中说,她没有再度冲对方挥刀,而是站在滑湿的地板上同人对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红房子,但这是个狗屎一样的地方,他们只是在利用你这样的女孩。”

    入侵者没有说话,她似乎是个格外沉默的女孩,比阿琳娜矮上一些,骨架也比阿琳娜小。

    入侵者带着头盔,黑暗中也瞧不清对方露出来的发色,她或许听进去了一些阿琳娜的话。微微俯低身子,没有继续进攻。

    “谁是你的教官?你的动作的有些眼熟,啊,我猜是梅琳娜?铁娘子?”阿琳娜回忆起过去,她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些,“她还好吗?她也曾是是我的教官——嘿,听着,把枪放下好吗?我们谈谈,你不是非得完成每个任务,没有哪个老板值得你这样的员工——”

    “阿琳娜!”约翰第二次叫她,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电闸恢复,灯在瞬间恢复了运作。

    光线的变换重新刺激到了入侵者,而端着猎枪走进地下室的约翰·维克让这一切雪上加霜。女孩低吼一声,反手拿刀朝阿琳娜受伤的右侧攻来,可惜,给这个女孩布置任务的人一定没有同她详细讲清楚阿琳娜的自愈能力。

    在她们刚刚交谈的时刻,血清在阿琳娜的体内奔涌,她右肩被贯穿的伤口处的血肉长出新的肉芽和结痂,血早已止住。而在黑暗中的时刻,她也悄悄将左手的匕首换至了右手,入侵者迎面而来的,是阿琳娜映出她面容的刀锋——

    “不要开枪!”阿琳娜厉声说。

    她的匕首再次刺穿了女孩的肩膀,现在她的左臂也鲜血淋漓了,刀掉在漫过脚面的酒液里,刀刃上鲜血被一缕缕稀释。阿琳娜谨慎地将那把刀踢开,约翰配合地踩住女孩的军刀。

    “你杀不了我,”阿琳娜说,“投降,我不想杀你。”

    入侵者一动不动,这激起来了阿琳娜最最差劲的回忆。那些狂热者,那些只有几岁,十几岁,就被送进红房子城堡的女孩,她们嚷嚷着要为这个伟大的国家显出一切,骄傲地好似她们参加了十月革命过一样。阿琳娜每次冷眼旁观都只觉得一阵胆颤,她们还并不真正意识到那些政治词汇意味着什么,就要被送上历史的车轮了!

    你不能给孩子一支枪然后让孩子为了伟大的理想而献身,因为许多孩子压根不清楚什么才是伟大的理想。在他们认识到世界的残酷和危险之前,他们想做只是取悦身边的成年人。

    她们就是那群傻孩子。

    “投降,”阿琳娜的心肠又硬了些,红房子发现了她的踪迹,她不能把这个隐患留给约翰,“你不会是我第一个杀的黑寡妇,为了你自己好,举起手来——”

    入侵者动了动,她的动作有些扭曲,阿琳娜不清楚这是因为她双臂的伤口,还是因为她不情愿的投降。女孩慢慢地举起了手,动作让她的伤口撕裂,鲜血流得更凶了,可这并未引起在场两位杀手的同情,约翰·维克的猎枪还是稳稳地端在手上,阿琳娜反手拿刀挡在脖颈前,只要女孩一有异动,她就能快速割断对方的喉咙。

    “慢慢举起双手,背在脑后,蹲下。”

    片刻后,入侵者动了,她被血染红的手举到一半,突然哆嗦了几下,挣扎按下头盔旁的一个按钮。

    阿琳娜向她逼进,她冷声说:“我说背在脑后——”

    后半句突兀地截住了,头盔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张有些熟悉的人脸。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脸颊上还剩些许残留的婴儿肥。人脸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在飞速眨动,似乎有盐水从眼眶里流出,入侵者的整张脸都在轻微抖动,可她就是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法朝阿琳娜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嘿,阿琳娜?”约翰轻声问道,他的角度能瞧见阿琳娜猛然停止的动作,“你认识她?”

    阿琳娜说不出话来,她紧紧咬牙,捏紧自己的匕首,这把好伙伴刚刚刺穿了一双手臂,让对方的血从血槽出喷射。

    叶莲娜。

    叶莲娜,叶莲娜,她愚蠢的,鲁莽的,总是瞧不起她但又照顾她的女孩。

    阿琳娜没想到自己有天能看见她的小妹妹长大的样子,她离开红房子的时候叶莲娜刚刚进入青春期,还没彻底开始发育,整个人因为猛然长高的个子瘦成一根干柴。那时叶莲娜把头发叛逆地剪到很短,在冬日的清晨穿着厚重的棉衣走在雪地里的样子像一个男孩。

    十二岁的叶莲娜对阿琳娜喜欢的那些法国杂志嗤之以鼻,她骄傲地在每一门科目里拿到满分,而阿琳娜留级了一届又一届,直到叶莲娜成为久负盛名的儿童杀手时,她还没毕业。

    阿琳娜始终忘不掉叶莲娜发现自己没出息的假姐姐成为和自己同一届学员的模样——她的妹妹瞪着眼看着阿琳娜站在一群比她矮上那么多的女孩后面。不少人奚落她——阿琳娜,就是那个阿琳娜!老天!她怎么还在红房子!还没有被淘汰!

    这些话穿进阿琳娜的耳朵,又光滑平整地从她大脑里滑过去——这群傻女孩!她撇撇嘴,她们压根不清楚那些毕了业的寡妇都去哪儿了。

    可阿琳娜没想到这里面最傻的女孩竟然是她的小妹妹。叶莲娜那时候还是班级倒数第二矮的女孩,但她听完这句话被剪得短短的毛寸似乎都要竖起来。一头矮小但气势汹汹的斗牛从房间的最前端直冲最后,阿琳娜的目瞪口呆之下,那几个天鹅般骄傲的女孩被顶了一个跟头,哇哇乱叫起来。

    教室外巡视的教官立马走了过来,如果是旁人,说不定立马就要分开她们,宽容些的或许会鸣枪示意。不巧,那天巡视的偏偏是维克多,冬日战士对付任务目标很有一手,可面对一群在地上翻滚的青春期女孩?苏联伟大的战士在教室门口默立几分钟,最后默默地替她们把门关上了。

    ——阿琳娜,阿琳娜!叶莲娜大叫,别做孬种!揍她们!撕烂她们的嘴!

    阿琳娜能做些什么?她的妹妹在地上打滚,用尽全部的技巧和力气同人厮打,混乱中叶莲娜短短的寸头派上了极大的用场,没人能像扯住阿琳娜头发一样扯住她的头皮!

    ——谁让你们说她的!她再是个废物也轮不到你们说话!

    阿琳娜护住叶莲娜的头,她像扯住猫的后颈一样把女孩从人群中拉出来。叶莲娜,阿琳娜小声说,别打啦,要关禁闭啦。

    ——你们知道她的姐姐是谁吗?娜塔莎·罗曼洛夫!你们谁敢当着娜塔莎的面说她一句!

    嘿,嘿!阿琳娜轻轻捂住叶莲娜的嘴,女孩,她说,你知道我们不该在这里说这个。

    不能提到在美国的任务。

    不能记起那个不合格的假家庭。

    不能在红房子的冰冷城堡里拥有亲情的幻想。

    这话落下,叶莲娜不再挣扎了,她抬头望了一眼阿琳娜,眼睛含泪。那点泪花在十一二岁的女童眼中竟然也很快消失不见。她冷下脸来,刚刚在地面上翻滚的假小子就又成了红房子大力培养的儿童杀手,刚刚鲜活的灵魂被关在了这具躯壳里。

    “她是谁?”约翰问道,他真是位好朋友,即使在现在,地面上的啤酒足够漫过他们的脚背,他也没对阿琳娜有过一句指责。他只是犹疑着端着枪,杀手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法就这么放下枪,可阿琳娜的表情却让他思索着是否应当请这位不速之客喝杯酒。

    “别开枪,约翰,不,”阿琳娜语无伦次,“也别放下枪——叶莲娜?叶莲娜!”

    叶莲娜缓慢地眨眼,她的脊背弓起,摆出攻击的姿态。

    “你是不是还记得我?”阿琳娜轻声说,“阿琳娜?我们在美国?娜塔莎·罗曼洛夫?爸和妈带我们去公园,那时候冷战还没结束呢。”

    叶莲娜的表情什么也瞧不出,阿琳娜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她幻想里面关着一个囚徒,又唾弃这样想的自己。她不知道红房子现在用怎样的技术来控制这群女孩,倘若在她离开的日日夜夜里,叶莲娜就用这种清醒的姿态被关在这样一具身体里——这该是多么可悲的事。

    叶莲娜抬头同阿琳娜对视,这个动作刚让阿琳娜的嘴角咧出笑容来,下一秒,矮个的女孩猛然撞向阿琳娜的刀锋!

    “阿琳娜!”约翰大叫。

    阿琳娜第一反应是收刀,她将匕首朝自己胸口的方向割去,叶莲娜的撞击让刀刃陷进了皮肤。她死死抓住叶莲娜的手腕,带倒了矮个女孩,她们的手相缠在刀柄上,鲜血顺着刀刃让手心湿滑粘腻。

    阿琳娜用巧劲带倒叶莲娜,试图在不再次伤害叶莲娜的情况下将制服。可阿琳娜不清楚叶莲娜被怎样下达了命令,女孩双肩的伤口流血到可怖的地步,而她还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握住阿琳娜的匕首,她跨坐在阿琳娜身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死死盯住阿琳娜。

    刀锋离阿琳娜的双眼越逼越近,一滴鲜血从刀刃上滑落,她不知道这是谁的血。这滴血恰好滴进了阿琳娜眼中,眼前血红一片,她不得不闭上双眼。

    “砰——”

    再次睁开,叶莲娜已经脱力倒下,约翰·维克倒转枪口,用枪托给前苏联的黑寡妇来了一下狠的。

    “之后替我向她道歉。”约翰说道。

    “她是个大度的女孩,”阿琳娜眨着眼从地面上爬起来,她眼里的盐水悄悄冲刷掉了眼前的红色,“我替她原谅了。”

    她喘着气爬在叶莲娜的身上,把女孩的头从地面上的啤酒里拔出来,又接过约翰递过来的绳子,将叶莲娜的双手牢牢绑住。

    “她是……”

    “被控制了,”阿琳娜捧住叶莲娜的脸,女孩还在努力地挣扎,试图挣脱束缚,“红房子。”

    “看起来像是洗脑,或许你该联系复仇者问问,”约翰轻声劝道,他试图安慰她,“很多人被洗脑后也会慢慢回忆起过去,就像你,阿琳娜。”

    “我知道。”

    她用脸颊轻轻蹭了下叶莲娜的脸,就像小时候同睡一张床时那样。约翰咕哝着医药包之类的,而阿琳娜浑身湿透,只想拥有几秒的喘息时间,她搂着叶莲娜,贴在在她耳边。

    “对不起,”阿琳娜说,“对你,我是个糟糕的姐姐,娜塔莎也是。”

    “我被红房子送去了九头蛇,又从九头蛇跑到了神盾局,后来又替一些人干脏活,有点糟糕,对吧?”

    “但其实我觉得我过得还不错,我有了栋自己的房子,在新墨西哥,虽然后来被我炸了。我在试图找些除了杀人以外的工作,当然,我做的不太好,不过我们还能活很久,所以也没有那么悲惨,你说呢?”

    她突然开始抽泣,使劲地抽鼻子,“我找过你,我找过你,可他们都说我疯了,说我脑子被九头蛇弄坏了——怎么会呢!我也是被选拔进去的呀!虽然我后面总是不及格,可那——你知道我的,我总是会记住重要的事!”

    仿佛是阿琳娜的错觉,叶莲娜的挣扎没那么剧烈了,她似乎缓缓吐了口气。

    “娜塔莎和维克多在一起啦,”阿琳娜赶紧说了些她认为叶莲娜会想知道的东西,“维克多,就是我们的教官,他现在叫詹姆斯·巴恩斯!其实也没有,他们没有承认他们在一起,可我觉得他们还是有点什么——哦,对!”

    阿琳娜轻快地说:“我结婚了!不过又离婚了!不知道你在红房子有没有听过我前夫的名字,斯莱德·威尔逊,丧钟!他是个美国士兵,他给我买了别墅和泳池!叶莲娜!非常大一个——总之,这有点复杂,我们打了一架,或许不止一架,但我们现在还在联系——”

    “阿琳娜,”约翰·维克劝说道,“不如之后再叙旧——”

    “我们还有了一个孩子!”阿琳娜冲叶莲娜傻笑,“之后我把他们介绍给你!”

    叶莲娜的挣扎突然如此剧烈,以至于阿琳娜没能按住她,让她肩膀上的伤口流血更猛烈了。阿琳娜吓了一跳,以为叶莲娜又要开始攻击旁人,可叶莲娜似乎没有这个意图,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嘴唇蠕动着,用最大的力气和她被命令的躯体做斗争。

    “你想说话?”阿琳娜赶紧凑近,她贴贴自己小妹妹苍白的脸颊,“怎么啦?别害怕!我在这儿呢!”

    叶莲娜张开嘴,阿琳娜弯下身子,她湿漉漉的发丝垂到叶莲娜的耳侧。

    “……阿琳娜。”

    “你,”叶莲娜说,“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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