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

    阿琳娜独自一人坐在约翰·维克的地下室内。

    这里并不是很冷,因为约翰在这儿上面就是约翰的酿酒工坊,他将室温维持在十八到二十摄氏度之间,可阿琳娜还是不停地搓着手。面对要用言语解决什么的时刻,她总是需要充足的时间来反复酝酿,这不是她的强项——面对一个被她抛下的精神受创的男孩和反社会的前任丈夫不会是任何人的强项。

    约翰静悄悄地溜走了,事实上,他只交给了阿琳娜一把锤子,告诉阿琳娜他将自己全部的过去掩埋在了哪。男人离开穿着黑色家居服的背影飞快地离开了阿琳娜,她从中得出一丝迫不及待的感觉,看起来有人比阿琳娜更不想面对这场家庭纠纷。

    家庭纠纷,她冲着凹陷的水泥地面和四散的水泥块点点头,狠狠地抡起锤头,朝着约翰·维克的地面又来了一锤。

    她可以搞定这个,在阿琳娜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总是很擅长处理家庭纠纷的。在她们还在美国过家家的时候,每当梅琳娜和阿列克谢的假父母身份发生冲突时,她都很擅长尽快转移矛盾,包括但不限于揭穿叶莲娜的新玩具是煤气炉等多种方式。

    一部被塑料袋包裹严实的手机露了出来,锤头离它只有两厘米的距离。

    她可以搞定这个。

    “大陆酒店,”轻柔的女声响起,带一点俄罗斯人很难改掉的口音,“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要找一下丧钟。”

    “请确认您的身份,这通来电是……约翰·维克的号码?”

    “我捡到的,”阿琳娜顿了顿,“你可以当我有个幸运日。”

    “不是每个人都能捡到杀手的手机,女士,”对方幽默道,“我们的业务范围暂时还没有包含地狱。”

    “哦,那我猜你一定没去过哥谭。”

    “……请确认您的身份。”

    “阿琳娜,杀死谜语人的……你们现在怎么说?犯罪嫌疑人?”她说,“呃,丧钟的前妻,不是射瞎他眼睛的那个,是剖开他肚子的那个。”

    大陆酒店的通讯员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似乎被阿琳娜的社交技巧所震撼,片刻后,对面传来通讯转接会有的音乐,钢琴曲流淌在地下室内。大约又过了五次心跳的时间后,有人重新接起了电话。

    “不用,谢谢,暂时不考虑杀手任务,不考虑交易情报,”杰森·陶德说,“也不用再给我推荐士兵,你们上次推荐给我的人想在半夜杀了我,所以我把头给你们邮寄回去了,希望到的时候还新鲜,这儿的快递实在有点慢。”

    阿琳娜张了张嘴,她大脑中构思好的话语全部被快递的新鲜人头给取代了。

    “……”通讯那头,杰森·陶德终于在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这个范围不难圈定,毕竟他的人生中充斥着各种讨人喜欢的家伙,只有一个人会拥有这样对话开头。

    “阿琳娜。”

    “对,是我,”阿琳娜在水泥块周边走了几步,绕着圈,像一只没有丰荣的动物园棕熊产生的刻板印象那样,“你最近怎么样?”

    “我刚刚做完手术。”

    “我是说,你之前从没来过俄罗斯,因为蝙蝠不带你来,”她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该死,她为什么要提起蝙蝠,“你看过红场了吗?”

    “我告诉过你我刚刚做完手术,”男孩讽刺道,“怪斯莱德去吧,他选的医院可看不见红场。”

    “哦,”阿琳娜小心地说,“我以为你至少会逛逛莫斯科呢,这儿很美。”

    “回到故乡的感觉怎么样?”

    “很怪……这很不一样,”她承认道,“我熟悉的建筑很多都不见了,我还记得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娜塔莎会偷偷去市场,不是国营商店,是黑市,给我们带点东西回来。现在这些完全看不见了,这感觉真奇怪。”

    “你……”杰森顿了下,“你和黑寡妇在一块,一定感觉很不错。”

    “没错,娜塔莎和我很久都没这样亲密了,还有维亚!哦,我是说詹姆斯!冬日战士!他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杰森对此发出了怀疑的音节,但他礼貌地继续听阿琳娜说了下去,“等我们见面,我介绍他们同你认识!他们不会喜欢斯莱德,可一定会喜欢你!”

    “你准备来见我——你准备向他们介绍我?”

    “当然,”阿琳娜理所应当地说,“不然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没事,”男孩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我只是觉得他们和我会相处不来。”

    “不管怎么说,斯莱德都会是倒数第一。别太操心这个,说起来,你的手术怎么样啦?你的脊椎还疼吗?这儿的冬天可比哥谭要冷得多,你感觉怎么样?”

    “我能站起来,跳跃,跑步,都没问题,”杰森没有回答疼痛的问题,“我做了一套装备,深色的盔甲,凯夫拉的内衬,有能完整辅助我的动作的设计,我还准备起个新代号——”

    “真不错!”阿琳娜叫道,“那是什么呢?”

    “阿卡姆骑士。”

    “……”

    “怎么?”

    阿琳娜艰难地思考,她不太理解这是一种她脱离时代而无法理解的幽默感,还是哥谭人独有的起名方式,但无论怎样,将折磨自己的地方固定在姓名中都不是个好兆头。好比她自己,她从未不会管自己叫什么红房子寡妇,或者九头蛇爆裂杀手——哇,她的心理健康程度绝对已经击败了百分之九十的哥谭人。

    “你有没有考虑换个名字?”她建议,“像是,呃,黑头罩?”

    “那像是黑面具的兄弟,不。”

    “超级骑士?”

    “我和超人没有任何关系。”

    “哥谭队长?”

    “我以为你讨厌史蒂夫·罗杰斯呢?还是说你其实赞同他的老古板审美?”

    她运了运气,这是个处在人生最讨厌时期的青少年,而她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杰森,我认为……你,”她张口,“我听说……”

    “我招募了一支民兵。”

    “我认为这是个坏主意。”她终于说出口了。

    “什么?”对面的男孩明显激动了起来,“你说过会尊重我的每个选择,你是个士兵,你当了这么多年士兵,你教会了我杀人,你把枪放在了我手里!然后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个坏主意?”

    “杀一个人和一场战争不一样,对你来说。杰森,你并不清楚,战争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摧毁你。”阿琳娜第一千次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她渴望拥有斯莱德那种口才和玩弄人心的本事,而她或许先天就不具备这种技能,只能将事情越弄越糟糕。

    “有人告诉我,只要你开始杀人,这就没什么不同了。你的灵魂已经堕落了。”

    “不,不是这样的,”从小开始,一旦阿琳娜开始着急,她就没办法让合适的语句从舌头上吐出来,哪怕她会上许多门语言,这也毫无用处,她在约翰的地下室挥舞着手臂,“这就像是,这就像是——”

    她在焦急中抓住了一丝灵感,“你认为蝙蝠侠拥有一位罗宾和拥有许多位罗宾是同一码事吗!”

    这句话刚刚蹦出她的嘴,阿琳娜就立马再次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我不是,杰森!”她叫道,“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电话那头只剩下了男孩粗重的喘息声,呼吸间似乎都要带出血来,不等阿琳娜说出第二句道歉,就连这声音也消失了。

    “杰森?杰森?孩子?”阿琳娜急迫道,她的嘴瘪起来,“嘿!”

    另一个人接起了电话,一个她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

    “太精彩了,阿琳娜,”斯莱德·威尔逊懒洋洋地说,“你总是能超出我对你的预期。”

    “闭嘴,斯莱德,”她沮丧道,“都怪你。”

    “我没有逼你说出那些话,这都是你精妙绝伦的临场发挥。”

    “一定是你鼓动了那孩子。”

    “你最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对吗?”丧钟冲着她笑,“我猜测你正在经历家族团聚,还愉快吗?”

    “和你无关。”她哼哼道。

    “作为你曾经的丈夫,你甚至都没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

    “那是我在保护你——你真的想和复仇者见面吗!”阿琳娜的焦急轻易就被斯莱德挑起的怒火取代,“斯莱德·威尔逊,实验剥夺了你的人性,并不是剥夺了你的羞耻心!”

    “如果我真是你说的那样混蛋——为什么大陆酒店会转接给我来自你的电话?”丧钟问,“你想要什么?阿琳娜?在你完全得到娜塔莎·罗曼洛夫的信任和支持后?”

    阿琳娜咬紧牙,她不能对斯莱德·威尔逊承认这点——在她眯着眼,在沙漠里同意成为丧钟的共犯后,在阿卡姆的牢房坍塌,她和斯莱德·威尔逊在灰尘和鲜血中降落,让杰森·陶德以这种姿态猝不及防闯进她的人生以后——红房子就再也关不住她了。

    她的人生里除了在苏联的冰雪,芭蕾舞室的女孩,教官们落在身声的惩罚和她不理解的教导外,还多出了许多她并未预料的东西。海风吹过哥谭的街道,新的人生从旧土壤里发了芽。

    阿琳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说:“你之前问过我,能不能记起我们头一次见面?”

    丧钟愣了一下,他没有理解阿琳娜提起他们初遇的意图。

    “我记起来了,并且我会一直记住的,”她慢慢地说,“我的记忆力很好,如果不是九头蛇替我洗脑,过去红房子都是把我当硬盘用。”

    “我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你,你带我看詹姆斯·邦德,你换制服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我们闯进那幢没有主人的房子,在里面吃椰枣和烤牛肉。燃烧()弹把整片沙漠都照亮,石油在燃烧,你那时候还不太会撒谎,我能瞧出你在害怕,你一点也不想冲着你的队友开枪——尽管你还是这么做了,”阿琳娜轻声说,“你想带我走。”

    “……那时的我失败了。”丧钟沉默了一会。

    “不,”阿琳娜说,“你成功了,你活到了现在。我在你的记忆中留存,你也在我记忆中——你还能回忆起来吗?斯莱德,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你?”

    这次斯莱德沉默的时间格外久。他一定非常不想回忆起过去,在他走向军队之前的人生都已经被他埋葬了,或许在他看来,那样的人生毫无用处。那个被迫离开家,软弱的,孤注一掷的年轻人,战争是他最后的机会。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将踩着尸骨成为人上人,赌输了他就变成尸骨,幸好命运眷顾了斯莱德·威尔逊,战争改变了他,摧毁了他,又成就了他。

    如果没有这一切,他没法成为丧钟。

    那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男人说,他等了等,没有等到他前妻的反驳,于是为了强调,他再次说了一次,“很久了,我不知道你提起这个做什么,这毫无意义。”

    阿琳娜没有听到这句辩解。

    在莫斯科的郊外,约翰·维克酿酒作坊的地下室,这个把头发揉的乱糟糟的杀手神情突然变得凛然起来。只在一瞬间,她就从焦头烂额的家庭调解员变成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她的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起来,弯下腰,豹子一样地悄声走向入口,斯莱德·威尔逊的那些咕哝从她耳边滑过,她没有在听。

    “阿琳娜?”斯莱德沉下声,通讯那端安静起来,只有女人悠长而平静的呼吸声传来。

    “嘘,”女人竖起一根手指,她说,“狗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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