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漓竖起耳朵，听见韩王脚步渐渐远了，这才起身胡乱脱了外衣，靠在床上。
沉重的窒息感和自罚自伤的欲望翻涌了几轮，终于化成一层薄汗细细密密地渗出来。楚慕漓叹了口气，发觉胸口憋闷，又急促地吸了几口，总算是好起来些。
过往种种，哪怕被岁月的尘沙掩埋，不过一阵微风吹过去，便又原形毕露。因为逃避而靠时间消磨的过去，不管如何逼迫自己不去想，总会因为千奇百怪的原因重新冒出来。
楚慕漓绝望地闭上眼。仇一日不报，她便一日不得安宁，不管白天过着怎样的日子，只要一入夜，她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满眼都是熊熊大火，她趟着脚下的血河走着，险些被堆积的尸体绊倒。鼻腔里是被灌满的焦木味，还有糊了的人肉味……
楚慕漓吓得赶忙又睁开眼，紧紧抓住被角，圆润的指甲竟把手心嵌出几处血痕。
楚慕漓摇摇头，轻声哄着自己道：“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事……不是窈窈的错……”
脑中迷乱的情绪渐渐模糊，楚慕漓蜷缩在床边一角，昏昏睡去。
清晨的阵阵鸟鸣把楚慕漓叫醒，睡眼惺忪间她只看见柔和的日光打在床上，忙起身去收拾床铺。
被子还未整好，便听得一阵叩门声，楚慕漓尚未开门，门外先传来韩王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早上吃些什么？我去做。”
楚慕漓还未来得及梳妆，发髻散乱着贴在脖颈上，脸上尚带着倦意，倒是多了几分生动。她不好意思叫韩王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开门的动作也迟疑了几分，只懒懒回道：“吃什么都好，韩王不必这般娇惯我。”
楚慕漓把门开了一个小缝，透过门缝看见韩王已经梳洗完毕，只着身晴山色的交领长袍，腰上束着条玉带，很是清爽。又看向自己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赶忙把门又一把拍上。
韩王只往门边一瞥，心中了然，往回走的时候，面上不由得显出一抹笑来。
窈窈未经梳洗，定是怕自己嫌弃了去。
想到这里，韩王又暗暗下了决心，总有一天她能无所顾忌地对着自己。到那时候，她大概也能过得更舒服些。
“今早是你亲自下厨？”
韩王回头，见修齐也梳洗毕了，正摆弄着腰上的香袋儿，漫不经心地问着。
“你不是来了吗？”
“所以？”
“所以自然是一同下厨了。这个时辰炉灶都该支起来了，叫你赵爷爷歇一歇，咱们自己来就好。”
“哎呦，我们金尊玉贵的韩王殿下可要自己下厨了。平日里可怜的修齐可没有这个待遇呀。”
“这些词都什么时候学的？”韩王看着修齐皱了皱眉，进厨房去了，空留修齐破口大骂：“楚慕漓说这一套的时候你不很是受用吗？怎么一到我这里就嫌弃起来了？”
半晌，韩王才倚在门口，淡淡招呼道：“进来。”
修齐瞬间蔫下来，听话地进了门，做起了帮厨。
楚慕漓梳罢妆，往正厅去用早饭，见韩王和修齐才把饭菜布置好。韩王熬了姜丝山药粥，配了腌笋、糖茄子、糟萝卜，外加一盘肉脯，修齐正往碗里盛着。
“早饭吃得简单些垫垫肚子，午饭咱们吃好的。”韩王招呼楚慕漓坐下，把盛着粥的白釉莲瓣碗推给她，“我手艺不怎么样。要是难吃了，我叫人给你煮馄饨吃。”
楚慕漓舒舒服服坐下，和韩王、修齐一同吃起来，一时听得勺子碰到碗壁发出的叮当脆响。山药粥绵润甘甜，小菜鲜脆可口，楚慕漓吃着吃着，心中久违地高兴起来。
她一直在追寻这种寻常的日子，最好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到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循着曾经的痕迹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没有争斗，没有离别，没有苦痛，没有鲜血，隔绝一切横生的变故……
她愿意过这样有早饭的日子，过一辈子。?
“我能吃块山药么？”修齐突然问。
韩王眼神一直在楚慕漓身上，他想看看楚慕漓吃不吃得下，好决定要不要再煮些馄饨去。听见修齐问话，也没顾得上看修齐指着什么，只道：“你吃啊。”
修齐又盛了一碗，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呸呸呸呸呸——！”
楚慕漓被修齐从沉思中揪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修齐上下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往外吐着一块东西。
“怎么啦？”韩王和楚慕漓都问。
“这是块姜！没人提醒我一句吗！我还以为是山药！”
楚慕漓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身子往后移了移，一脸的不关我的事。
韩王冷汗直冒，不好意思地理理头发，心虚地遮掩：“谁知道你把姜和山药都能弄混……”
修齐的嘴还在颤抖，扭成了奇怪的弧度，楚慕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又不慎看见修齐怨怼的眼神，赶忙遮住脸，依旧笑个不住。
“我错啦，怪我没提醒你——”韩王见修齐太过悲惨，又被笑话了，只得道歉安抚。
修齐这才罢休，一场闹剧总算过去。
几人吃毕，各自用盐水漱了口。楚慕漓便往扶华殿去临了一个时辰的字帖，自觉进步许多，就想着去韩王那里讨几句好话听。
楚慕漓一进门，却和修齐撞个正着，他手里拿着封信正要给韩王。
“云大人的信，这才送到手上的。”
韩王笑着，随手接过信打开，楚慕漓就在旁边看着，韩王也没阻止。
草草几眼略过，韩王笑意藏都藏不住，“云听雨要送我一匹好马……”
“这么好？”修齐牙花子外露，也高兴得不得了，“那咱们何时才能看见这匹好马呀？”
修齐想着这信一来一回，总要费些功夫，韩王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往韩王府门口走去。
“走吧，这就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