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贵人

    大年三十,宫中各处都喜气洋洋,只有陇翠轩的偏殿素白一片。

    皇上的意思,将杨采女抬为选侍,赐葬妃陵,不必大办。玉梅忠心耿耿为主殉葬,因杨采女膝下无子,收为其义女,陪葬在侧。

    此时的陇翠轩大殿,一口玄棺静静地躺在殿中央,棺前的长明灯飘飘忽忽,众妃嫔已经走完了过场,只余温默一人戴着孝跪在火盆前烧着纸钱。

    她面前是杨采女的牌位,只写了她乃“选侍杨氏”,依旧没有她的名字。

    生前没人知道她的名字,死后就更是这样了。

    温默望着长明灯的灯芯,心中不由得想,都说人死灯灭,不知这长明灯这样摇摇晃晃,是不是杨采女还在流连人间不肯离去呢……

    她眼眶一红,又是两行清泪无言滚落。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温默拨着火盆中的纸钱,平静地念着。火盆中纸钱燃烧殆尽,只剩下盆底的青灰。

    妹妹,安心走吧,姐姐给你报仇,给你的孩子报仇。

    下辈子投个好胎,去个好地方。

    温默想起来从前杨采女与她说,自己还没进宫的时候,常常施舍路边的乞丐一些吃食,有时也到庙里花钱添点香火。她说她没想着什么积阴德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将来平安、顺遂就已经够了。

    温默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杨采女灿烂又耀眼,她轻盈地略过佛堂,对着神明遥遥一拜。

    可惜的是,好人终究没什么好报,当年少女眼中闪烁的星芒,也全都陨落成一滴绝望的泪水。

    这就是天道吗?

    总是这样的不公。

    温默拭去眼角残存的一滴泪水,转身出了灵堂。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老天你若真的有眼,保佑她下辈子离这里远一点吧。

    楚慕漓收到了韩王的第二封信。

    信中说归期已近,不出三月即可回宫。

    她心中翻涌起一种难明的情绪。在复杂的期盼和抗拒的交杂之中,她不得已重新审视起自己的目的。

    第一封信里,韩王邀她往韩王府小住,一年为期。

    她答应了。因为她知道韩王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这一年意味着什么。寒来暑往,春华秋荣,四季流转,光阴交叠,不过区区一载而已。

    如果把这一年铺展开来,是十年,是百年,是一生都有伊人的影子。那人会在绽放的花蕊间,在淙淙溪水中,在热烈的阳光里;融进七月的瓢泼大雨,十月松上冰霜,十二月飘扬的雪絮;会是火树银花下的相约,熙攘街边的一抹静谧之地,霞光渐隐的朦胧间悸动的心。

    除了答应他,她也实在想不出还要做什么。

    且停且行间,楚慕漓忽觉得心里空空的,莫名的怅然萦萦不散。也许是想到柔贵嫔的刁难,玉梅的殉主,又或许是杨采女的死,总觉得前路黯淡中夹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人想逃得远远的。

    楚慕漓折回福安宫,像上次一样把信纸化为灰烬。

    元日过后,日子过得格外地快。先是破五,然后又过了元宵,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二月。

    这日宋知深去了福安宫许良人住处,正见她摆弄着一支迎春。翠绿的花萼,嫩黄的花瓣,橘色的花蕊,径自温柔地舒展开放,不争不抢,沉静自如。

    再看向许良人,淡茧黄的齐腰襦裙,腰间挂着精致素雅的流苏荷包和一枚翡色玉佩,眉宇之间温和淡然,正与迎春相称。

    宋知深笑了笑,夸赞道:“灵儿真如这迎春一般,万紫千红之中,独自旖旎。”

    许嫣灵含羞而笑,眉眼弯弯。

    灼灼盛放于阳春三月的桃花,带着笑被迫成为了凛冽寒风中的一株迎春。

    宋知深喝着茶,猛地想起许嫣灵送到乾元殿的龙袍,随口道:“灵儿绣的龙袍,朕收着了。今晚朕便穿在身上,叫灵儿看看合不合身。”

    许嫣灵心领神会,附和说:“臣妾特意找尚衣局要来的尺寸,想来是合身的。”

    “尚衣局么……朕的尺寸,灵儿不比她们清楚?”

    许嫣灵向来不爱开这些玩笑,一时被羞得面红耳赤,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宋知深见许嫣灵着了恼,半是赔罪半是挑逗:“明日朕就晋灵儿为美人,就算是赔罪了。”

    见许嫣灵还不转过来,又道:“那朕封你贵人。”

    “不转过来……那朕再封你……”

    许嫣灵气急,黛眉深锁,却怕宋知深闹得离谱了,只得转过身打断道:“皇上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说着,就要起身拜谢,却被宋知深占了先,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进怀中。

    “许贵人不用忙着谢恩。”

    这次轮到许嫣灵震惊了。“皇上……当真要封臣妾为贵人?”

    “君子言出必践;天子自亦如是。”

    含水在一旁听得眉开眼笑,看着宋知深怀中无暇谢恩的许嫣灵,赶忙领着一众奴婢恭贺。

    许嫣灵面上带着羞赧的笑,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今日皇上开着玩笑便连升了两级,明日保不齐一句话便可以褫夺她所有的荣耀。况且——如今新进宫的五人之中,她已经成了位份最高的,难免遭人嫉恨。本想着不声不响地在宫中终老一生,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独自坐高台,潇潇风雨来。

    可是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得宠也有得宠的好处。

    “那臣妾可要好好准备一番了。”许嫣灵仰头看着宋知深,回应道。

    自从许嫣灵升位份的事传出来之后,果然便招了许多骂声,什么德不配位,什么表面清高私下谄媚,还有说是柔贵嫔荐一枕席的。楚慕漓没权力管外边的闲言碎语,先把许嫣灵自己的宫人查了一遍,背地里咬舌根子的,往外边传小道消息的,通通打手板子罚了月钱。如此一来,外边果然也消停了些。不过每日向皇后拜安之时,还是冷嘲热讽不绝于耳,今日堵在宫门外奚落一通,明日长街相遇又嘲讽一顿。好在许嫣灵好涵养,也不大计较这些,只当耳旁风吹过便算了,只安心准备十日后的册封礼。

    而楚慕漓则边忙边默默数着日子,想来,韩王归期也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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