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

    清早,楚慕漓被亮光刺醒,只道自己是起晚了,支起窗子一看,却见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是下雪了。”楚慕漓想着,小跑到内殿门口,却见许嫣灵早已醒了,含水正服侍着净面。

    许嫣灵才接过含水递来的帕子,听见门外的动静,只道:“是漓儿么?”

    楚慕漓笑着喊道:“小主,含水,外头下雪了!”

    含水听了,喜上眉梢,赶忙去给许嫣灵找斗篷,楚慕漓则行至妆奁前,为许嫣灵梳妆。

    大年三十,按大穆的规矩,阖宫午宴,众妃嫔皆需盛装到场。楚慕漓取了水玉坠珠冠,又添了几个玛瑙小金插,华丽而不招摇。

    许嫣灵抿了胭脂,看着镜中的自己,夸赞道:“兼谨静,避招摇,漓儿果然善揣度人心。”

    “奴婢八岁入许府,跟随小主六年,并非善揣度人心,不过天长日久,又承蒙小主不弃罢了。”

    “你还是这么会说客气话。”许嫣灵嗔道。

    楚慕漓莞尔,“这不是客气话,这是实话。”

    “你呀你——”,许嫣灵回头望了一眼楚慕漓,“一肚子坏水。”

    “小主,这是咱们入宫第一场雪,咱们也照着许府的老样子,堆几个雪人儿可好?”楚慕漓收了首饰,一边问道。

    “好。今晚皇上特许各宫留宫守岁,咱们一起团个年,明日便是大年初一了。”

    “又是一年呢。真快。”

    “今年啊,半年在许府,半年在宫里。明明是同一年,倒好像过了好几年似的。”

    楚慕漓低头不语。

    岂止是好几年。

    从前在九幽的日子,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许嫣灵还在兴冲冲说着:“过年我就十八岁了。”

    忽然,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扯住楚慕漓的衣袖,道:“明年你该及笄了。”

    楚慕漓一怔。

    及笄过后,便可行嫁娶之事。

    她下意识回绝道:“奴婢卑贱,怎配及笄之礼?”

    “这有什么?咱们就在福安宫,关上门,悄悄办了。请柔贵嫔做正宾,我为有司,含水为赞者……只是还要有人致辞才好……”

    楚慕漓打心眼里讨厌及笄这种字眼,看着细心筹谋的许嫣灵,胡乱敷衍道:“现在不急,到时候再说罢。”

    含水这时拿了姜黄的斗笠过来,“外边雪还未停,小主午时赴宴穿上这个。”

    话音还未落,楚慕漓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许嫣灵与含水都笑了,楚慕漓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嫣灵为楚慕漓圆场道:“许是未进早饭的缘故。快传膳罢,一会儿我吃毕先不喝茶,你们也趁早吃了去。”

    楚慕漓与含水忙答应了。

    吃过了早饭,含水为许嫣灵套了斗篷到院里玩雪,楚慕漓只穿了中衣,套了藕粉的夹袄和月白襦裙,也冲出去要搓雪球玩。含水拉住楚慕漓,道:“你别忙,也有你的一份。”

    含水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取来一身大红色的斗篷,笑问:“你试试可还合身?”

    “这是给我做的?”楚慕漓抚摸着帽子处的兔毛。

    “我说了,等我手上宽裕,为你也做一件。”含水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

    楚慕漓惊喜万分,忙披了斗篷,含水为她扣上帽子,上上下下端详了楚慕漓好一阵,半晌才道:“看吧,我说你穿大红好看!”

    许嫣灵也转头,看向一派素白之中穿着耀目红衣的楚慕漓,在红与白的碰撞中,如梅花般清绝妩媚地绽放着,实非人间姿色所能及。

    许嫣灵为她高兴,但心口亦是一酸。楚慕漓稍加装扮便如此美艳绝伦,是自己断不能及的。

    但随即,她便拂去了杂念,轻声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咱们有了雪,还要有梅相配才好呢。”

    “是谁在说梅花?”远处,柔贵嫔款款而来,手上正是拈着一支红梅。

    “拜见柔贵嫔娘娘。”三人皆俯身行礼。

    “快起来。本宫才从南华苑回来,顺手便折了这么一支。踏雪寻梅,倒是良多意趣。”

    说罢,柔贵嫔打量了三人几眼,道:“妹妹的奴婢真是光彩照人呢。”

    楚慕漓平日里都是刻意穿得朴素平常,隐于众人之中,今日因为高兴,不小心出了风头,又被柔贵嫔撞见,不由得心口一凉,只得沉默着低下头,又悄悄丢掉了手里好不容易搓圆的雪球。

    毕竟,光彩照人和奴婢二字联系到一处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叫什么名字?”柔贵嫔指向楚慕漓。

    许嫣灵方要解释,楚慕漓忙跪于雪地之中,依礼叩首,“奴婢楚慕漓。”

    柔贵嫔没有叫楚慕漓起来的意思,只问:“你怕我?”

    楚慕漓摇头,轻声解释道:“奴婢对娘娘,是怀敬畏之心。敬多于畏。”

    柔贵嫔反而笑了,伸手虚扶楚慕漓起来。

    许嫣灵和含水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本宫这束梅花便赏与你了。”

    楚慕漓不敢言语,低眉顺眼,伸出双手接过。紧接着,她便顾不上冰天雪地,将外衣脱下抱在手中。

    蓦地,柔贵嫔叹了口气。

    楚慕漓不知道柔贵嫔在想什么,不过见她不再磋磨自己也就不错了。

    不过白雪与红梅,倒真是绝配。

    楚慕漓看了看手中的梅花,凌霜傲雪,开得正艳。

    她心想,《感遇》中讲,“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若是梅花有灵,必然也不喜欢受人摧折。

    与其被折断供养于瓶中,倒不如顺时而落,归于尘土。

    这时泽明过来,给许嫣灵通传道:“小主,陇翠轩杨采女殁了。”

    许嫣灵皱眉,叹息道:“才多大的人,怎么就没撑过来呢。”

    她倒是知道杨采女重病有一段时间了,可是终究是没料到这么快就没了。

    柔贵嫔倒是不怎么吃惊,招呼着许嫣灵,道:“咱们过去给杨妹妹送点纸去,略表哀思罢。”

    “姐姐的茶白绸子倒是现成。妹妹还得先换一身素衣才好过去。”

    “也好。今日还有午宴,早过去了早回来。”

    说着,许嫣灵回宫更衣,柔贵嫔直往陇翠轩去了。

    楚慕漓跟着许嫣灵方回殿里更衣,外边有小宫女来话儿说有人来找她。

    楚慕漓略一思量,大概是玉梅过来归还玉佩,嘱咐含水说:“你跟着小主早些赴宴去,妆是不必再改,只是外边还冷,加一两件外衣,带上手炉倒也妥当了。”

    含水笑着回她:“都交与我,你只管放心。”楚慕漓点点头,方要离去,含水又叫住她,悄声说道:“厢房里有我给你留的花生酥,若是司膳局的顶对不上,你先吃了垫垫肚子。”

    “你也放心。我楚慕漓不会蠢到饿着自己的。”

    说完,楚慕漓作别含水,往殿外边去,正巧看见候在墙边的玉梅,忙招呼道:“这里冷,不如找个背风的地方说话。”

    玉梅摇摇头,一脸哀伤地说道:“不了,我就要走了,过来把你的东西还你。另外,还是要再谢妹妹一次。”

    楚慕漓哑然,心想:可是我不想灌一嘴风啊!

    玉梅并没有注意到楚慕漓无奈的神色,掏出玉佩奉与楚慕漓,喃喃道:“能得到韩王殿下的玉佩,妹妹实非池中之物……”

    楚慕漓面色平静,另找了一个话头:“姐姐将来是怎么打算的?”

    玉梅脸上除了悲伤,又多了一丝憧憬:“我要走了。”

    “姐姐出宫去么?”楚慕漓追问道。

    “不出宫。黄泉路上寂寞,我陪小主一块儿走。”

    “你——”楚慕漓错愕地看向玉梅。她实非杨采女陪嫁宫女,与杨采女不过是半年的缘分,可她却要为一个刚刚认识了半年的人赴死?!

    想到这里,楚慕漓又要开口去问,可是张开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最后还是断断续续惭愧着道:“姐姐……姐姐是个忠仆。妹妹不如姐姐,妹妹……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玉梅听了,轻轻拍了拍楚慕漓的肩,用一种将死者的肯定语气安慰道:“我与妹妹往日虽不是十分熟识,可我知道妹妹是个热心的人。妹妹的好心会有好报的。”

    看着楚慕漓犹疑的神色,玉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要走了。妹妹珍重。”玉梅说着,转身告别了楚慕漓,独自走向了冰雪之中。

    楚慕漓看向玉梅的方向,冬日里的一丝暖阳正和煦地照耀着积雪,琉璃瓦上有水滴下来,有一列宫女提着水不知走向何处。

    而她,见了一个无名之辈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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