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漓伏在韩王怀中,意欲解释,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韩王抚着楚慕漓的背给她顺气,对修齐说:“不急,你先去备辆马车。”
修齐应声走了,路过刘公子,特意踢了一脚。
刘公子从昏迷中又疼醒过来,嘴上还硬,喊着“小妮子敢找人动本公子,真是失心疯了”,又被修齐踹晕了过去。
那刘公子这时才想,黄历上写诸事不宜,或许不失其道理。
楚慕漓就这么哭了许久,将韩王胸前的衣袍打湿,却感到一阵体温般的暖意。
温暖地好像在梦里,好像小时候跌了碰了,总是跑到阿爹阿娘面前哭鼻子:也是噼里啪啦掉一通眼泪,等问及缘由,再蹦蹦跳跳跑开。
她这根浮萍,好像也有家可归了。
“漓儿,”韩王小心试探着说,“可伤到了?”
楚慕漓还在微微喘着气,断续不清解释道:“没……没有……可是……他……”
楚慕漓往地上看,韩王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他……他把我的……糖画儿……”楚慕漓又委屈地哭起来,“毁了!”
楚慕漓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此时全堆在了糖画上。
韩王甚至有些好笑。
“你还笑!我的……”楚慕漓哭得更凶了,“糖画儿……”
“两个……大……大铜板买的……”
韩王松开楚慕漓,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痕,还有嘴边挂着的糖渣。
看来糖画着实好吃。
不过好在楚慕漓虽然一脸血,却没有找到伤口,可见那些血没一滴是她自己的。韩王这才放心下来。
楚慕漓虽止了哭声,依旧满脸泪浸浸的,好似菡萏含露,格外可怜可爱。
这时修齐带着车夫过来,“马车找好了。”
修齐过来,没忍住便又踹了一脚刘公子。
“修齐,”韩王掏出两个铜板,“去摊子上买个金鱼糖画。”
“咱们不是回宫………”,修齐想到还在街上,改口道:“家里吗?”
“先去买糖画。”
修齐又走开了。
韩王扶楚慕漓起来,帮她拂去衣裳上的浮土。
“先回府,”韩王在“宫”与“家”之间周旋一通,想来是没有一个合适,只得用府代替,“如何?”
“这些死人……官府不会查起来吗?”
“他们是——”韩王瞥了一眼刘公子,“他的人?”
“是。”
“那不必管了,我已然告知官府,官府会善后。”
楚慕漓乖觉地点点头。
“金鱼儿来了,咱们上车罢。”修齐回来,举着金鱼糖画递给楚慕漓。
楚慕漓一看见糖画儿,登时止了哭声吃起来。
“我六岁时才这般幼稚可笑!”修齐一边上马车,不忘嘲讽。
楚慕漓想,那“淹死”在洛水的窈窈,也才不过八岁而已。
一晃六年都过去了,她不知这六年算是长大了六年,还是已然死了六年。
不过楚慕漓嘴上从来不输,反问:“那么修齐几岁了?”
“十二了!”
“放心,你将来回望当年之时,便知晓此时比六岁更加幼稚可笑。”
“你你你……”修齐急得说不出话。
轿子外起了小风,吹得轿帘不停地晃。
楚慕漓闻到一股臭味,不由得用手绢轻掩住口鼻。
韩王也闻到了,四下看了几眼,终是与楚慕漓一同看向修齐的鞋。
修齐这才想起,他在巷子里踹过刘公子。
踹他也是为楚慕漓,她却笑话他,真真好心没好报。
“你们两个……”修齐看着憋笑的韩王和楚慕漓,颇有些难堪,对着轿夫嚷道:“停停停!”
还未等轿子停稳,修齐便飞身跳了下去。
“他……真跳?”楚慕漓面露担忧之色。
“不妨事,”韩王笑道,“这条道他熟得很。”
楚慕漓这才放心,靠在轿子上出神。
“抱歉,出来一趟,还叫你身涉险境。”
楚慕漓摇摇头,“不妨事,修齐一早便告诉我不要走那巷子,是我忘了。若怪——怪我便是。”
“我怎么舍得。”
楚慕漓一惊,唯恐自己耳朵坏了。
“什么?”
韩王自悔失言,问道:“巷子里到底什么情状,可否——讲与我一听?”
“算了。”韩王叹了口气,“是本王唐突了。”
楚慕漓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解释道:“我不过是走晃了神,不知不觉,便行至那条巷子。待我发觉,那个刘公子带着一撮人到了,要羞辱我。我拿着簪子一通乱扎,想逃出去,那刘公子力气倒不小,又把我截了回来。”楚慕漓一脸平静,好似说着旁人的事情。
“有人来救你,杀了刘公子的一众随从,又教训了刘公子?”韩王猜测。
“是。教训完,他便走了,你来了。”楚慕漓说完,也叹了口气。
“之后呢?”
“之后?”楚慕漓垂眸沉思,“没了。”
“之后你叫我阿谌。”韩王看起来兴致勃勃。
楚慕漓心想自己真是挖坑便跳,认真道:“应该叫韩王,是我逾矩了。”
“以后……可否还这样叫我?”
楚慕漓已经栽了一次,自然不敢继续造次,“那韩王呢,怎么没唤我小宫女?”
韩王也有些难为情,两人无言对坐了半晌。
楚慕漓看韩王如此,反倒笑了,“其实韩王可以唤我乳名的。我叫窈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正是。”楚慕漓嘴上答着,心中却想:才不是什么窈窕淑女,我叫卓布央恩·塔司窈,塔司窈意为清晨的花朵,和什么淑女可是云泥之别。
“窈窈。”
楚慕漓应着,清灵的眼神中绽出光彩。
“我叫你窈窈,你该叫我阿谌。”
楚慕漓又栽了。
趁着圣驾回鸾前,楚慕漓与韩王便进了宫门。楚慕漓自是回福安宫去,韩王也去了清风阁。
福安宫三位主子未归,底下的奴婢便松泛了不少,楚慕漓回来时,见几个奴婢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柔婕妤下人口风严,自然不敢乱说。楚慕漓倚在门边偷偷听着,那语调不甚熟悉,大概不是许嫣灵的人。
“咱们小主和舒小主处得越发好了。”
“是啊,昨日舒小主又送过来几匹浦州来的真丝料子,那真是薄如蝉翼啊。”
“还不止呢。前几日是玉女桃花粉,再往前数是白得透亮的翡翠镯,还有那日的绯色胭脂,涂在嘴上那叫好看!”
“等咱们小主生下龙胎,咱们可不就跟着沾了大光了?”
“那可真是了!宫里都五年没听见孩子哭了,若是这一胎生下来,皇上肯定欢喜!”
楚慕漓听到胭脂,心下想,原是给了如此多的好东西,只是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风波。
楚慕漓这么想着,忽觉醍醐灌顶。
她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