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

    自中秋过后,宫中倒是消停了好一阵子,平静无事。除了杨采女卧病不起,缺了几日的请安,皇后亦并未计较,还差荣杰过去送了许多丹参、鹿茸、燕窝,以做滋补之用。

    杨采女昏睡数日,这日也算缓醒过来,玉梅忙把新熬的汤药服侍着她用了。

    “我这是睡了几时了?”杨采女从床上猛一起身,一时体力不支,险些摔在床下。

    好在玉梅及时扶住,温声劝道:“小主快躺着,自中秋那日,小主夜宴行至半路,便晕死过去,已经睡了整整七日了。”

    “我不过多喝几杯酒,竟是这样没用。”杨采女垂泪道。

    “那刘宝林也是过分,明知小主身子不好,还非要敬小主酒。再说……她有了孕便向小主耀武扬威的……罢了,小主尚在病中,先把身子养好,旁的事情,咱们以后从长计议。”

    “来不及了,”杨采女泪落如珠,涟涟不断。玉梅忙将她的手握住,却是不禁说道:“小主的手竟是这样凉。”

    “你告诉我实话,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太医说小主……最多……最多”,玉梅在呜咽中喘了一口气,依旧是哭着说道:“还有半年……”

    杨采女一僵,沉默良久,仿佛周遭业已空空,唯余绝望湍急如瀑,倾泻而下。

    玉梅见杨采女此等情状,急得扇了自己两巴掌,方要开口时,却听得院中一阵喧哗声。

    “锦屏姑姑抢我刚煨好的燕窝做什么?”

    “我家娘娘想吃点燕窝,到司膳局一问,说是除去各宫的份例,全在你们这里了。别费口舌,抓紧交与我家娘娘才是正事!”

    “这是皇后娘娘赏与我家小主的,凭什么交与你家娘娘?”

    “你家小主地位低下,也配吃这名贵之物?”

    “我家小主怎么了?我家小主就不能吃燕窝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燕窝端走!”

    “你不能端!”

    “我偏要端走!让开!”

    玉梅听得火冒三丈,就要出去辩理,杨采女怕生事端,嘱咐道:“快去嘱咐两句,别叫她们打起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快去!”

    玉梅忙答应着出去了。

    许嫣灵与江语柔方静坐弈棋,含水正从门外进来,“小主,陇翠轩出了人命了!”

    话音刚落,却见江语柔也在,忙噤了声退在一旁。

    “妹妹的奴婢真是机灵,到处打听得来消息呢。”

    许嫣灵自知理亏,一时有些窘迫,不过还是解释道:“妹妹我驭下不严,叫姐姐笑话了。”

    “让她说完,陇翠轩出了什么事情?”

    含水神色慌张,望向许嫣灵,许嫣灵无法,只得说道:“娘娘叫你说话,说罢。”

    “奴婢出去办事,听到路上有人说……陇翠轩抬出去一具死尸,好像是……”

    许嫣灵默默听着,江语柔却低眉看着许嫣灵的棋路,评道:“妹妹这一步走得可不用心。”

    许嫣灵一心二用,难免吃力,经江语柔提醒才知自己下错了地方,更是羞得脸颊泛红,只盯着江语柔手中的棋子。

    江语柔却并未提走许嫣灵的白棋,而是落棋于另一处,跳出许嫣灵几乎成了的圈,挑眉笑道:“妹妹白子先行,困了我许久了。如今我可出来了,倒是妹妹要加小心。”

    许嫣灵伺机补了一子,这才勉强不输,江语柔却勾唇笑问:“接着说,是谁?”

    含水才松了口气,不成想还要遭殃,回道:“是杨采女宫里的桂儿,失手伤了吴顺仪娘娘身边的锦屏,被活活打死了。”

    “啊?”许嫣灵错愕至极,江语柔倒是握着棋从容摆好,得意道:“妹妹输了。”

    许嫣灵轻轻叹了口气,委屈道:“明明练了几天了,还是被姐姐一击即溃。”

    “我父亲虽是为官,论起弈棋,整个淮州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比肩的。我亦是从六岁起便熟于棋道,日日练习,不曾间断,算起来有二十年了,论起年岁来,比妹妹都大。若是再输给妹妹,岂非愚不可及。”

    许嫣灵这才面色稍缓,点头称赞道:“姐姐如此厉害,日后若再与妹妹弈棋,可莫要嫌弃妹妹愚笨。”

    江语柔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点头答应。

    不知不觉间已至酉时,许嫣灵索性留江语柔一同用膳,其间又谈起桂儿的事情。

    许嫣灵命含水夹了紫苏虾给江语柔,随口说道:“桂儿虽是奴仆,到底人命关天,生杀大权,总不该握在锦屏手里。”

    “这有什么,锦屏后边是吴顺仪,吴顺仪后边是吴将军,吴将军后边是整个南征军;南征军杀个宫女,岂非易如反掌?”

    许嫣灵听得心下一沉,两道柳眉轻轻蹙起,却被江语柔尽收眼底,嘴角隐隐勾出一抹笑意来。

    “前朝后宫,竟是一体。”许嫣灵喃喃道。

    “自然一体。只是说起来好笑,杨采女进宫还是皇上为了稳定南征军特意选的,皇后还特意把她安排在陇翠轩。只可惜,吴顺仪没体悟到皇上的一片苦心啊。”

    许嫣灵听得一阵后怕,那么自己呢,也是皇上深思熟虑之后,用来平衡和制约不同阵营的筹码么?

    那么自己便是许家,许家便是自己,皇上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的时候,是在想着良乡许家吗?

    从前只觉以色侍人不好,现在想来若是因为家族缘故而进宫,又因为家族而宠幸,譬如吴顺仪,那么以色侍人未曾掺杂家族利益性命,倒是最为安全、最为妥帖的了。

    不过又思及《妾薄命》首句便是“汉帝重阿娇”,便知这岂止是单单以色侍人;若无阿娇,武帝又焉能荣登大宝。

    帝王之爱,夹杂了太多。

    帝王怎会情深。

    情深亦不为我。

    见许嫣灵沉思不语,江语柔倒也并未再多言语,不过是安安静静用了膳,便径自回宫去了。

    楚慕漓才收拾好庭院,便见许嫣灵暗自伤怀,只得宽慰一通,待许嫣灵乏了,这才熄了灯火。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