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停在校门口，许霜拉开车门避难似的往外跑。江御舟安全带还没解开，少女就像兔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蹦离他的视线。
江御舟看着她几近仓皇逃窜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司机捏着方向盘提醒:“小姑娘别急啊，我车上又没怪兽。”
许霜不敢苟同，刚刚江御舟似笑非笑说要给她系鞋带的时候，她魂都吓没了。
后半程她一直缩在靠近车窗的一边，时刻提防他的一举一动，像是他靠近一公分就摇身一变成英勇跳窗的小兔子似的。
江御舟倒是闲懒靠着座垫，他也不想多解释，又怕醒着给这生人勿近的兔子造成无形的压迫，索性阖眼睡了个半小时的午觉。
可怜许霜眼睛都没闭上。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些天他一连串的所作所为，以及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对自己有好感？
怎么可能？
许霜清楚自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要说他具体喜欢怎么样的女孩子，她也说不明切，好像一直以来就没见过他亲近过什么女孩。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好？为小时候的自己赎罪？
这个可能性倒是看起来真。
——
晚自习前十分钟，班上大半同学已经入座。
于葭跑来过道旁，拍拍埋头看书的许霜，笑着说:“许霜，恭喜你啊，瑾玉给我看了视频，你跳得很不错哦。”
“嗯，谢谢。”许霜看了看第二排空着的那个座位:“她没来晚自习？”
好几天都没看见严瑾玉了，周末也忙，不是兼职就是写题，都忘了和她保持联络。
于葭:“对，好像是有点私事。”
许霜若有其事撤回视线。
于葭笑了笑:“怎么，瑾玉没在微信上和你说？她今天一大早就给我发信息啦，我还以为你们经常在微信上聊天呢。”
许霜懒得和她推拉，实话说:“不经常。”
她比较冷漠，大多时候都是严瑾玉主动和她聊天，她没有找人的习惯。
江御舟刚巧从教室大门进来，绕过讲台来到过道，于葭挡在中间，他也没催，耐心等女孩们说完话。
许霜注意到，提醒她:“你后面有人。”
于葭转头，发现是江御舟，一瞬堆起笑，顺着侧身，吐了吐舌头:“和你同桌聊嗨了，不知不觉挡路了，对不住啊江御舟。”
他点头:“没事。”
少年手里握着个粉色包装的玻璃瓶，放在许霜桌面空位上，侧身挤入靠里位置。
冰凉的触感一瞬擦过许霜的手臂。
许霜侧眸:“？”
他将书包放进抽屉，用下巴指了一下那瓶凉饮，示意她接:“给你的。”
“我没让你帮我买啊？”
“送你的。”
许霜狐疑:“过期了？”
然后顺理成章推给她？
江御舟失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她一眼:“想什么呢？”
于葭视线在两人面前移开移去，干巴巴笑了几声:“你们同桌关系还真好啊，好羡慕。”
那瓶奶干巴巴搁置在桌面，像无人在意的一份礼物。
“哎呦。”季岩探出上半身，去抓那瓶奶，被江御舟拍开手臂，季岩瞬间不满“怎么不给兄弟也来一瓶？”
江御舟神色自若，睨他一眼:“你喝草莓味？”
“切。”季岩见他那副护食的死人样，自知无趣，躺回椅子，“没给兄弟准备直说嘛，拿草莓挡什么挡啊，榴莲味我都照喝不疑。”
男生们说话声音充斥耳边。
许霜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几道几何题，思绪纷乱如麻。
“喝不喝？”那道让她无端心烦的声音再次传来。
许霜摇了摇头，“不喝草莓的。”
江御舟朝她这倾身了半步距离，竟有些认真:“那喜欢别的什么味道？”
“都不喜欢。”
江御舟被她脱口而出的话呛得哑口无言，极轻地咬了咬下唇。
季岩在后面笑得半死。
一把抢过江御舟手中的草莓牛奶，插入吸管，占为己有。
“人家许霜不喝草莓味，你这同桌一点也不合格，也不提前了解一下。”
江御舟踹了踹他伸出桌腿的脚，季岩吃痛，瞪他。喝了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当透明人去了。
晚自习铃声恰好响起，于葭不甘不愿回了桌位，一步三回头，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细节似的。
季岩痞痞的拍胸脯，冲江御舟挤眉弄眼:“我打包票，于葭肯定喜欢你。”
江御舟瞥他一眼:“别乱说。”
季岩还在后面叹:“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他……”
许霜:……
风扇在头顶哄哄作响。
吴军进来巡视一圈，拍了拍讲台:“下周的运动会，班上每个同学都要报一个项目，下课后去体育委员那里报名，曾明，辛苦一下哈，明天课间把名单交给我。”
吴军宣布完事项，背着手离开了。
一下课一大圈人围着曾明旁边，一言一语抢报项目，生怕最累的那个轮到自己，不消几分钟，名单上的项目被勾了大半，曾明喊:“标枪铁板一类的都报完了，男生剩下接力跑，女生剩下三千米。”
许霜刚刚没去人堆里挤，看了看笔尖，算了，三千米就三千米吧。
闷热裹挟，教室窗子没关严，飞进来几只飞蛾。
“你胳膊上有只飞蛾。”江御舟提醒旁边认真做题的女孩。
“啪”地一声，许霜利落拿本子打掉，再将虫子尸体包纸巾中揉好。
熟练得如同百炼成钢。
江御舟倒是被她这幅波澜未惊的模样意外到，通常女孩子不是都很害怕这类蚊虫吗？
他涌起兴致，撑下颌瞧她:“下次我房间有虫子让你来拍行不行？也把它当兼职？”
许霜淡淡瞥他一眼，果断拒绝:“不行。”
女孩子一板一眼说不行，怪认真的，江御舟失笑，拿手背挡了挡不能抑制上扬的唇角。
季岩凑上来问:“江御舟，一起接力去？”
“不去。”
“嘿，不怕吴军请你去办公室？”
江御舟耸肩，语气很淡:“我这双腿跑不了。”
“怎么就跑不了了？”
江御舟被他追问得烦，睨他一眼:“怎么，报了你替我跑？”
季岩知道讲不过这少爷，嘟嘟囔囔地收回探究的头。
晚自习结束后，有人在教室外喊:“许霜，有人找。”
许霜看了一眼走廊上候着的女生，当没听见，低头收拾东西。
古恬静在外面等好一会儿，见女孩不慌不忙还在里头捡东西丢进书包。大步流星走进来:“让你出去没听见？”
班上同学走一大半了，还剩下一些准备挑灯夜读到十一点的寄宿生。
听见动静纷纷扭头朝漩涡中心看来。
许霜置若罔闻，拉上背包拉链，斜跨右肩上，才抬起眼皮看她:“你叫我我就要屁颠屁颠跑出去？”
古恬静眼尾上挑，棕色眉毛画得锋利，像一把修长的镰刀。
“你是不是和顾妄说什么了？”
许霜莫名其妙，和这人的交谈永远都会扯到第三人身上，她就像个没了顾妄活不了的提线木偶。
怪可怜的。
“没有。”对这样蛮缠的人再说一个字都是对于她的一场酷刑。
“没有？”古恬静牙都要咬碎了，“他会和我提分手？许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说了没有，耳朵听不见？”许霜不想再听那些陈词滥调，打断她。
她突然有些可怜面前的女孩子。内心暗嘲，拿起书包就往教室外走。
古恬静不服输跟在她身后:“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下台后你和他在休息室，真以为自己干的勾当能瞒天过海？”
江御舟倚在走廊承重柱旁，听见动静抬眸，许霜看见他还在外面，猜测他是在等什么人，下意识绕过，没想到古恬静依旧不依不饶:“你和他说什么了？有意思吗？勾引别人男朋友很好玩？”
走廊外聚集了一些外班的人，听见动静纷纷看过来。
许霜不想离她，本想往楼梯间走，古恬静一个大步挡住她的去向。
她皱眉。
下一秒，一股力道扯过她的臂膀，许霜被拉得往后退，江御舟稳住她动作，再对上化了精致妆容的女生，面色多了几分不善:“随意来别人班级围堵诬陷很好玩？”
少年个子高挑，像一堵安全的围墙立在她面前，肩膀看上去，是可以依靠的样子。
许霜垂下眼，他又帮了自己一次。
古恬静:“许霜，可以啊，这么多的男生帮你说话，你这是给他们灌什么迷魂汤了？”
许霜不想和她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争论不休，扯住江御舟校服下摆:“别说了，走吧。”
少年本还想说什么，见她黯淡微垂的目光，终是由着她走。
古恬静见江御舟护崽似的拥着她走，气得原地翻了个白眼。
江御舟一路上保持沉默，旁边的女孩乖顺得像个哑巴，可他知道她的固执。
到了熟悉的巷口，他停下脚步。
“她这么说你，你是不是蠢，不生气？”看见她被人踩在脚底欺负，他都要气死了。
许霜表情很淡:“生气可以解决问题吗？”
“让别人知道你不是软柿子很难吗？表露脾气会吗？她还会缠着你不放？”
许霜抿唇，内心不可否认。可，她没有底气做那些他看来轻而易举的事情，有些人，生来就是一只蚂蚁。
他江御舟，生来就是一只威猛的老虎，他怕什么呢？
昏黄的路灯照亮他们的影子，少年少女一前一后走在回公寓的小道，他那只影子更大更长，落到她的脚边。
头顶是寂寥的黑夜，偶有蝉鸣，星星不作美，小吃摊里油炸食品的酥香隐隐传来。
“江御舟。”许霜回头，叫他。
少年笔直看过来，或是，之前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以至于一下子准确对上她的眼睛。
她很想问他。
可到头来，舌尖凝固，她问不出话来。
这些天以来，一直埋在心底的困惑，她经常会在闲暇时分思索的那个问题，快要倾斜奔涌出来了。
“嗯？”他一个大步，站到她正面，眼睛摄住她的瞳孔，“怎么？”
许霜低头:“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我。
许霜抬头:“可怜我。”
江御舟被她突然的问话疑惑住，皱眉:“什么意思？”
许霜松了一口气:“没什么。”
少年却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动作幅度连带着扬起她的马尾，灿黄中，许霜看见他黑亮的眼睛。
他不想弯弯绕绕，说:“没有可怜你。”
少年的眼睛明亮得像一颗不菲的黑宝石，缀在无垠夜空中，闪闪放光芒。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释放你的棱角，不用委曲求全，不用想着一个人去面对。”
你可以去寻找一位旅伴，一起直面途径的暴风雨，比如我。
少年声音轻柔，又带了几分粗粝，似夜里涨潮的海水，湿润又汹涌。
许霜垂下眼，掩住所有情愫:“谢谢。”
江御舟挑唇:“真想谢我明天中午请我吃顿饭？”
这人怎么老爱让别人请他吃东西？
“好啊，事先说明，得选个近一点的地方，太远了耽误午休。”
“学校食堂，怎么样？”
江御舟扯着背包带踩过她幽暗影子朝前走，听见身后没有动静，扭头看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女孩，“停那干嘛，走啊。”
许霜抿唇，看着他校服下摆那抹在夜里依旧闪闪发光的蓝，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