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把吉他带回了奶奶家，祖孙俩待在老房子里，偶尔聊天，一起煮饭，摘菜，闲暇时候，许霜总会弹吉他给奶奶听。

    好像，这座房子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她不在的日子，奶奶寂寞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好在村里还有同龄的老人，可以经常串客。

    奶奶家的菜圃隔了一条柏油马路的祠堂旁，住着那个被许建琦打死从而失去儿子的老爷爷一家。家里的两个哥哥经常三天两头来奶奶家闹事，砸凳子，拽灯泡，就是想逼奶奶交代出许建琦的地址。

    可奶奶不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独子，也没有收到过他一条信息。

    村子里派人下来分发体恤老人的礼品。

    下一家要去那个老爷爷家。

    许霜看着发放人员：“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院舍宽敞，许霜到时，留着胡子的许继东也在家，看见来人，眼睛不由眯起来：“哟，你回来了啊。”

    许霜站得笔直，平静看着他们挑衅而不怀好意的目光：“你们能不能别去骚扰我奶奶了。”

    许继东挺着啤酒肚指着她：“那让她儿子你爸那该死的许建琦别打死我弟啊，继光死在异乡，尸体都没法带过来埋在村里，烧了骨灰才能带来家里。”

    手指又一划，顺着指去房子内供祭的一处，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胳膊往下扭，“你现在就去给我拜，跪下来替你那个窝囊的爸祈求他的同意！”

    许霜激得弹起，甩开他的手：“那你让你弟别那么贱，勾引我妈啊！”

    声音分贝大到院子外经过的人都听得见。

    “你这死丫头，跟你那个爹一样，过激又没礼貌！留着和他一样的血，以后也是个杀人的东西！”

    下唇被咬得几乎呲出血来，许霜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干干瞪着他：“许建琦是做的不对，可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有错，不能因为谁死了就全部甩锅到活着的人身上。我是来告诉你，别去骚扰老人，她是无辜的人！”

    “你管的着吗？他妈的连你我也想一块收拾！”

    “你来，有种你就弄死我，我怕你啊！正好一命换一命！”

    几个中年男子被她的无赖激得咬牙切齿，呛在原地，人直直说不出话。

    坐在摇椅上的老爷爷像是习以为常，不停摇头。

    烟味弥漫，他们甩甩嘴皮子，也不敢真的动手，许霜脱离这一团纷争当中，去隔壁卖铺买好灯泡，回了家。

    奶奶佝偻着背，拿着扫帚正在内厅扫地。

    许霜换好灯泡，拉了把椅子坐下：“奶奶，你想离开这里吗？”

    这儿总是围绕着风言风语转，压抑时常盘旋于她的头顶。

    听见这话，奶奶慢了半拍，慢慢说：“不想哩，我还有几个好姐们，去外面干嘛，人不熟的，霜霜以后想去外面闯荡，不用记挂奶奶，我好好的搁这儿呢，想奶奶了就回来。”

    许霜握着她的手，忍住眼眶。

    “要赎罪嘞，建琦犯下的罪，我这个老太婆只能做这些了，替他挡下那些辱骂，你爸爸他，干出这种事情，我下去后怎么和老头子交代，他人不坏，就是太冲动了。”

    明明双方父母两个都是无辜的老人，为什么一个人犯下的错，却要另一个人替他偿还。

    许霜抿抿唇，看外面的天空。

    准备躺在床上午休时，许霜点开朋友圈，发现江御舟发了张照片。

    没有文案，只是显示秒表速度，12.88

    季岩跟在下面回复：66666，还不赖嘛，敬你是条梁山好汉。

    jyz：不只好汉，还是珍珠。

    季岩：得得得，梁三.珍珠好汉。

    许霜心一颤，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又不是私人聊天，搞不懂他们在这公开评论区罗里吧嗦什么。

    她当然记得那句话。

    她形容他是蒙尘的珍珠。

    没想到，他重新跑步，竟然暗地里自己也出了一份力。

    消息框弹出一条信息。

    jyz：“发个地址？周末我去找你？”

    许霜躺在床上，望着这一句话，眼泪突然无预兆流下来。

    她闭上眼，抹去眼泪，黯灭手机，像是害怕他能透过屏幕看见她此刻的不堪。

    直到睡饱了一觉，她才简略回复。

    霜：“周末我要帮奶奶做事，没时间招待你，而且小镇太远了，你找不着路。”

    jyz：“怎么找不着？GPS那么发达，又不是古代，我到了就在旁边看看你不行？”

    霜：“你会影响我干活。”

    jyz：“行，嫌我烦是吧。那生日那天你一定要来，王叔会来接你，我爸的司机。”

    许霜唇往上抿，记得自己的承诺，回了句好。

    八月，阳光金黄，谷麦丰腾。

    许霜看着日历显示的时间，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一来一回也需要两天时间。

    许霜换上一双靴子，准备先去把地里的青椒摘掉，省的她不在的日子老太太还惦记着田里的作物没有收。

    江御舟看着窗外的风景，脱离钢筋水泥框架，入眼即是绿油田野。

    驾驶位的中年男人用余光看他：“御舟，这接个人怎么还要跟我一起来？不放心啊？”

    江御舟心情像是不错：“在家也是两点一线，权当放松心情。”

    一路弯弯绕绕，车子踏过没有抹上水泥的土路，窥见乡村一隅，他突然看见了园地里戴着草帽的女孩被两个骑摩托的男人架走。

    熟悉的帽子，江御舟睫毛一颤，声音紧而急促：“王叔，往右边。”

    “导航上没说走这条啊？”

    “往右！”他声音一瞬放大，整张脸贴靠窗子，“追上前面那辆摩托车！”

    王叔这才反应过来，顺着视线看去，果然，一辆奔疾骑行的摩托车专挑着小路走，坐在后座的男子单手搂着女孩子的腰，女孩半边身子都悬在空中，也不怕风的阻力将女孩绊倒。

    骑着摩托车的男人突然绕了个圈，驶入一条荒芜小径，靠近藩篱地，迅速将人从禁锢中抛下。

    路太窄小，汽车不能往里走了，江御舟几乎是悬着一口气，一下车就往那条小路跑，四周风景往后退，他只听得见风声。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就看见草丛堆露出一截胳膊。

    他扒开乱草，许霜睁着眼睛对上他，满脸的错愕，不明白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江御舟拽开捆住她的绳子：“你是不是傻，平时不是很会激我吗？这个时候变哑巴了？被架着的时候不会喊人？不会踢人？”

    许霜头发乱得像个鸟窝，呆愣愣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没人发现你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他追着车，弯弯曲曲的小路，一路心惊胆颤，就怕那两个男人会对她做出什么。

    睫毛随着他这句话颤动，许霜看着自己脏污的裤腿，指甲缝里也全是泥土。

    “傻了？不会说话了？”

    “没有。”她语气冷静的可怕，“谢谢你来。”

    她腿软的不能走路，江御舟馋着她离开。

    车内很宽敞，冷气慎入皮肤，许霜才安心下来。

    她整个人透着一股静，却无关宁静，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和习以为常。

    少年坐在旁边，不催也不闹，等着她主动开口说话。

    满身的狼狈，许霜望了望窗外：“要不我下车？附近有个水井，我先去洗个手。”

    “不放。”江御舟忍下情绪，还是问出口，“那两个人是谁？”

    许霜按了按指甲盖，浓厚的泥土味侵入鼻腔：“是我欠他们家的，他们也没真把我怎么样，无非就是把我丢那儿想看我造化，我这不是好好的了吗？”

    “什么叫欠？”江御舟一脸不可思议，“欠就可以把人绑到一个地方任其自生自灭？要是我没来——”

    话被打断，许霜看着他，平静又克制：“没有要是，你就是来了，所以谢谢你，江御舟。”

    如此的应答，江御舟哑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事，也死不了。”

    不知道面前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两个男人想要干嘛，他看着她，胸腔渐渐闷窒。

    许霜虚握着拳，怕弄脏车里：“你这是提前来接我吗？”

    又在转移话题，江御舟咬了下内腔肉，顺着她话：“对，反正我除了跑步也没事干。”

    “我看见你发的朋友圈了，跑步是进步了吗？”

    “对，突破自己的限度了。”他情绪还没恢复回来，“你呢？这段时间在干嘛？”

    也不发条信息打个电话，搞得他一直在猜。

    “没干嘛啊，干农活，这儿也没什么休闲场所，很无聊的。”

    王叔看着后视镜，平日里跋扈的江少爷竟然学会嘘寒问暖了，倒真是少见，不禁又多瞥了眼一旁的女孩子几眼。

    江御舟觉察他的眼风，轻飘飘与后视镜王叔的目光对上，后者不自然咳了一声，才将脑袋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