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公寓内，许霜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将行李箱装满，和吴军告别，坐上了去莲城的绿皮火车。

    顾婧在几个小时前回复了她的消息，俊钧要上兴趣班，即便她去了也没时间照顾她。

    许霜想说，自己不用被照顾，只是去看看她，母女俩陪伴着就可以了。

    但手指一收，还是退出了聊天框。拖着大箱子去了附近的火车站。

    偌大的站台，人流奔涌，检票进站时许霜从帆布袋里拿身份证，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穿白T恤的男孩，正朝她的方向看。

    本想凝睛细看，后头的人已在催促，许霜掐着行李箱杆快速进站，再转头时，人已经消失了。

    许霜抿唇，应该是看错了吧，江御舟怎么可能会来。

    一夜的火车颠簸，窗外始终墨黑，偶尔有几处探照灯的光线与通亮车厢相照应。

    许霜头挨靠在车窗上，耳机里流出音乐，闭上眼睛。

    很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又想起江御舟。

    许霜无意识抿了唇，那天，他吻了这里。

    耍赖皮一样。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两人沉默得心照不宣，关系被搁置。

    都被那个吻牵绊，以至于谁也不敢先破解。

    许霜摇头，企图晃灭那些无由来的思绪，却无济于事。

    她把手机声音调大，希翼耳机流出的音乐覆盖整片大脑。

    放假后，江御舟直接回了家，把公寓的东西七七八八都搬了回来。

    程烨在房间外敲门:“过会应姝会来我家吃饭。”

    江御舟停下手上忙活，拉开门，不解:“谁?”

    “昨天去哪儿了，那么晚才回家？”程女士看着他刚睡醒蓬松的头发，略指责道，又催他快点洗漱，“小时候也来家里跟你玩过，就忘了?你还捏着我衣服不让人家回去。”

    “出去转了一圈，没干嘛。”江御舟揉了揉头发，他怎么不记得他小时候干过这种丢脸的事，“她来干嘛？”

    “我叫她来玩啊，顺便可以辅导你学习，多一个人多热闹，再说人家还和你一个学校呢！年纪排名前十，没礼貌！”

    江御舟从浴室里探出头：“小时候的事情我哪记得全部。”

    “怎么她你就记得，周末还亲密黏在一起，你妈都没这待遇，明明小时候都没说过话，还让我不要让人家进来。”

    这个“她”不言而喻。

    江御舟偏开脸，想起那瓣柔软的唇。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因为想听听她的声音，差点就拨通电话，最后，竟然幻想着入睡。

    那个梦，是他有史以来做过最荒诞，最瑰艳，最隐秘的梦。

    以至于，早上醒来，看着布料中央那一摊乳白，沉默了好久。

    他侧脸咳了一声，眯了眯眼:“我真这么说过?”

    “干嘛，不相信我？你小时候还喜欢应姝，小心思哪里瞒得了我。”

    他斩钉截铁：“不可能。”

    程烨翻出手机相册，指给他看:“这个穿公主裙的，你站在人家旁边，看看你的脸，是不是红苹果一只。”

    “可能晒得。”江御舟简略将相片浏览一遍，没有看见许霜的身影，兴致不佳地靠在房间沙发上，看着手机，打开微信，手指滑来滑去，又盖住屏幕。

    程烨觉出他的不对劲:“等谁信息呢。”

    江御舟没说话。

    程烨坐到他旁边：“上次遇到的那个女孩，你们什么关系？”

    提到她，江御舟睫毛一颤：“同桌。”

    “她喜欢你吗？”

    “你问这个干嘛？对她感兴趣，还是与你儿子有关的异性你都要这样盘问一下？”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想到什么，程烨语气变缓，“上次拉你们班主任来家里，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江御舟没想到这事他妈也知道了，喉头一哽：“是吴老师来问我的，跟她无关。”

    程烨剥开茶几上的一颗橘子，饱满的果肉现出，她摘下一瓣放在江御舟唇瓣，看着他含下：“妈妈是希望你能找一些简单单纯的同学交往相处，起码是知根知底的。”

    江御舟不解，单颊鼓起，咽下那瓣橘子：“怎么了？”

    “没怎么，”程烨拿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汁液，“应姝过会来了，不换件衣服?”

    “我在家换什么衣服?”

    “你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就不知道给人家女孩子留个好印象。”

    江御舟看着自己的家居服，没什么表情的耸肩，扣好了最顶上肩胛处的扣子：“又不是相亲，留什么印象。”

    程烨拍他：“就会耍嘴皮子！”

    母子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门铃响起，程女生呼他:“开门去。”

    “直接遥控不就行了。”

    “臭小子，去接人家进来，光有个遥控，多冷冰冰。”

    “既然冷冰冰那你们当初装它干嘛？”江御舟看她，“就那几步还要人接?”

    程烨自知说不过他，用轻力拍了拍他胳膊，起身接人去了。

    没半会儿，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探头探脑在他房门口张望，敲了敲门。

    江御舟头也没抬：“进。”

    她一脸小心翼翼，挨坐在江御舟一旁的沙发上，声音甜得掐水:“江御舟，好久不见。”

    听见陌生的声音，江御舟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女孩长相甜美，大眼睛平刘海，睫毛黑翘，唇彩水润，是讨人喜欢的长相 。

    但他实在没什么印象，虚虚点了头，语气无波无澜:“你好。”

    程女士自觉走远，留给两人寒暄空间。

    他点开游戏界面，准备邀请季岩来几局，消解郁结。

    游戏的厮杀声响起，应姝尴尬的晾在一旁。

    她当然知道江御舟转学的事情，那天她还特意绕去他的班级，几年未见，他依旧帅气。

    只是，同在一所学校，难免听过他的风言风语，知道他和许霜及顾妄之间的三角恋。

    她对许霜甚至抱有敌意过。明明她最不屑于此类。

    应姝家教好，性格偏傲，成绩优异，长得虽然和许霜不是一个类型，但也不差，自小暗恋者也不少。

    游戏间隙，应姝把手机扭转到他面前：“江御舟，你听这个乐队的歌曲吗？好好听。”

    应姝递给他单边耳机：“这个吉他手，弹奏能力好好，你认真听前面的独奏。”

    “开外音就行。”他开了下一局，看也没往那边看。

    吉他声流出，鬼使神差，江御舟操控游戏的手一顿，又不可避免想到许霜，她弹的吉他很好听。

    那天，在绵绵，他看见她对别的男孩子笑得那么灿烂，起码的得体都快维持不住。

    一股不知名的气焰在他身体经久不息。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

    消息框那笔变灰的转账底下，空空如也，没有人再发起聊天。

    这人，就不能给他服个软，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固执得跟个铁陀螺似的，把他气死好交差是吧。

    接下来几天，只要是江御舟在家，应姝都会来，偶尔在书房看书，偶尔和程烨一起做面包，在江御舟出房门时，她总会贴心的递上一块自烤饼干。

    不管他是说一声谢谢咬上一口或是搁置在茶几餐桌上，她都十分意满。

    下午他去训练，她也屁颠颠跟过去。

    江御舟也不知道自己施展了什么魔术，让她这样趋之若鹜。

    要是这魔术，或多或少感染到许霜身上就好了。

    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天，一条信息也不发过来。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毕竟那个吻，那么突兀，会不会吓到她了。

    训练的时候江御舟跑得格外漫不经心，七成的力都没有使出。

    结束完，教练掐着秒表训他：“既然决定了要来就好好练，再这样心不在焉早点回家。”

    应姝在旁边递水：“教练，最近天气炎热，自然不能到好状态，训练馆空调度数太高，能不能联系总台调低一些。”

    江御舟撑着膝盖，额间的汗垂直滴下，渗透脚下的橡胶地板。

    原本跑步会给他带来释放，可为什么，越来越沉滞，有什么东西，就快奔涌而出。

    漫长的暑假，本意味着尽兴，现于他而言，难捱又枯燥。

    临近傍晚，江御舟脱下训练服，在隔间的淋浴室洗了个澡，边擦头发边翻了翻微信，消息框红点点密布，却没有一条是她发来的。

    他呼了一口气，丢了毛巾，索性关了界面，起身准备回家。

    换衣间门口有人敲门。

    他走过去，看见门框站着的应姝，皱了皱眉：“你还不回去？”

    训练馆都没什么人了，顶层大排灯也已经关上。

    “江御舟。”女孩声音很小，唤着他的名字，忽的扯住他的衣角。

    江御舟盯着被她扯拽住的那片面料，看向她：“有事？”

    “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眼神无波无澜，居高临下看着她圆圆的头顶，对她的发问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冒。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应姝想，男生都好狡猾，她舔了舔唇，下定决心：“我喜欢你，江御舟，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他看着她，眸淡如水。

    她答得有些口不择言：“喜欢你的全部，笑起来的你，不笑的你，我都喜欢。”

    “就相处几天，就喜欢我了？”他短促笑了声。

    “不是，一直以来都……”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语气泛泛，“你换个人喜欢吧。”

    内心不能自已涌上苦涩，应姝提上一口气，不服输的问：“那她和你在一起了吗？”

    江御舟沉默，未干的发尾湿得揪成一缕，滴下几滴到大理石地板上，吧嗒的声音清晰可见。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应姝内心酝酿了好一番，抬起眼：“只有我自己才能决定喜欢谁。所以，你没有资格剥夺我喜欢人的权利。”

    包括喜欢你这件事。

    哟，想不到温顺的兔子炸毛起来也挺有攻击力。

    但江御舟显然没有心情，内心被她那句“在一起了吗？”砸得纷乱交杂。

    两人对站着，在两块瓷砖下，如同处于两个宇宙。

    不知过了多久，应姝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在家里后院跑步，撞了我一个大包吗？”

    江御舟一愣，涌起印象。

    在玩抓人游戏中，他求胜心烈，追得人急了些，磕撞到旁边无辜的旁观者，那个女孩子身体朝后倾，后脑勺缝了三针。事后他还和程烨一起去医院探望了。

    他回过神来：“是你？”

    应姝目光诚恳：“你那个时候写的道歉书我还留着，上面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现在，可以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