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箭

    夜晚的风吹了又吹,在医馆负责夜班的侍女一出门,就发现医馆碧池上栽种的晚莲,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宫远徴怀抱着哭晕过去的陆小蝶,回到了她的卧房里,他红着眼探了下陆小蝶的额温,又发觉她大臂上的衣物,隐隐透出了点血迹…

    小心地喂给了陆小蝶消炎降热的药丸,把人抱上床,他才虚脱地坐回地上,抹了一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止不住的眼泪,抬头看了看这间他从来没有进来过的屋子。

    屋子很大,东西却不多,不仔细看,几乎找不到陆小蝶生活过的痕迹,除了他给添置的许多头面和衣裳,陆小蝶还留下了什么呢?

    只怕这个人要是现在消失在了这里,也只会留下一些飘渺的气息罢了。

    宫远徴伸手握住陆小蝶露出的几节指节,她的手又白又软,就像握不住的云,又像她肩胛上那两片轻薄的蝶翼,稍不小心,就要碎掉,这般脆弱而易流逝——

    —— 需得细心照料才行。

    天色微亮,陆小蝶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复一日养成的习惯,让她在卯时就没了睡意,醒了过来,只是今天没有阳光照在她脸上,屋内也看上去黑乎乎的,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发热,脑袋沉沉的,喘了口气,刚想撑起身子找点药吃,就听一片响铃声传来,她动了动手,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看清了两手手腕上,两幅带着银光挂着银玲的精细锁铐。

    门嘎吱一响,阳光顿时从门外投入房内,陆小蝶一惊,坐起身看去,宫远徴嘴角带笑,端着一碗汤药从门外迈步走来。

    他进来后便立刻关上了门,霎时,阳光又被他赶了出去,屋内又变得黑如暗夜,他在黑暗中自如来去,好像很熟悉这里的布局,陆小蝶听到药碗被放下的声音,接着烛火就被一根一根点燃。

    “你的伤口昨天裂开了,又沾了水,昨晚发现你起了高热,就猜你的伤口发了炎,结果一看果然如此…”

    陆小蝶抬手摸了摸手臂,随着被点燃的烛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干燥而清洁,已经被全套换过了。

    “要重新上药,全身湿着怎么行,我自然要给你换的。”

    是宫远徴给她换的衣服吗?…陆小蝶抓紧领口,有些慌乱。

    他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烛火已经全被点燃了,陆小蝶这才能看清屋中的全貌,窗子除了有一扇可以打开外,其余的全被封死,密不透光,而自己手腕上的两条锁链一直延伸,尽头被拴在了屋内承重的巨大木柱上,牢不可破。

    她转头震惊地看向宫远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打断。

    “你怎么都不害羞?”宫远徴观察了一下陆小蝶的表情,笑了笑,上前坐到床边,“不过你本就是我的新娘,到了今天这地步,什么纲常伦理也不重要了。”

    他端起旁边的药,“从今往后,你的事都由我接手,这里不会有别人,很安全。”

    他说完,就喂了一勺药递到陆小蝶嘴边,有些强势地逼着陆小蝶喝药,每喝完一勺,陆小蝶想要说话,下一勺就来了。一直到整碗药都被喝完,她都吐不出一个字。

    药有些苦,陆小蝶艰难地咽下了苦药,好不容易有了空档,想开口叫住宫远徴,只是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宫远徴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陆小蝶这才意识到,他这是,不想让她说话吗?

    她沉默了一会,站起了身,来到了房内唯一一扇可以打开的窗前,锁链开始变紧,刚好够她碰到窗沿不能再往前,她推开窗,迎面对上两位侍卫的视线。

    侍卫看守,锁链缠身,他是要把她关起来…

    …

    宫远徴说到做到,是真真接手了她所有的事,送饭,换衣,洗簌,通通不假他人之手,全由他一手操办,也不知道他平日里忙成那样,怎么来的功夫看住她…

    屋子也被改造过,五脏俱全,隔壁的浴房被打通,在屋内可以直接前往,而每天夜晚沐浴洗漱时,她会被拆掉锁链,宫远徴都会静静站在外面等她沐浴更衣,等她出来后,再把她锁起来。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更重要的是宫远徴根本不听她说话,她只要开口就会被打断,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要和他谈谈那天晚上的事,他甚至会当没听见,然后若无其事地走掉!

    陆小蝶卧着浴桶里,在热水的作用下,脑袋上升起一阵雾,她想了又想,不知道是该气还是不该气。

    她把头埋进水里,吐着气泡,看着气泡一个一个破碎,想起了宫远徴说过的话。

    为了他而留下,只为了他而活着。

    心动之余,她其实是有些不太明白的,她对于宫远徴,有什么价值吗?

    她为母亲而生,是因为她可以为她承担守塔的责任,她为了母亲而死,则是为她承诺了对妖的原则。

    那为了宫远徴而活,她要做些什么?她要做什么,才会让宫远徴觉得物有所值?

    作为新娘,她知道他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作为幼时相识的那一段没有结局的缘分,她也在如今给它画上了个句话。

    然而她还有什么,值得他不惜把她关在这也要得到的东西吗?

    她的思绪变得模糊起来,只是迷迷糊糊中觉得,在那相拥而泣的夜晚里,宫远徴的表情好生委屈,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立刻拒绝他。

    宫远徴站在浴室外好半天,他看了眼燃到一半的烛火,皱了皱眉,平常陆小蝶沐浴的时间也不长,少有这样快半个时辰都不出来的时候,他又等了一会,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终于忍不住,朝里面喊了喊她的名字。

    “陆小蝶?”

    见没人回复,他面上的忧色更深,也不顾那里是浴房,拿起旁边的斗篷就往里冲了去。

    “陆小蝶!”果不其然,陆小蝶的脑袋低垂着,差一点就要沉进水里。

    他几步冲到浴桶前,立马被雪一般的肌肤刺到了眼睛,忍住心中的悸动,他赶紧将手中的斗篷覆盖上去,隔着布料将人从浴桶里往上抬了抬。

    陆小蝶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见宫远徴焦急的面貌时还有些恍惚,“宫,宫远徴…”

    她有些喘不上气,两手扒住宫远徴的衣袖撑住自己,“你…你…”

    “你让我出——”

    陆小蝶话还没说完,只宫远徴神色一慌,竟附身过来,用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睫毛簌簌颤动,两个人唇对着唇,眼对着眼,都傻了。

    宫远徴面颊的温度迅速升高,只感觉陆小蝶的唇有股甜而不腻的香甜气息,他的思绪不受控制,想起她经常喝加了蜜的泉水,他不见旁人有这样的嗜好…所以是不是只有她的唇,是这样的味道?

    陆小蝶则是愣愣地看着宫远徴近在咫尺的脸,他第一次靠得这么近,身上的药香几乎要缠到她身上,她怯怯地往后靠,拉开了点两人的距离,却没想到宫远徴居然追了上来。

    “!”

    宫远徴半晌才惊醒,发现自己都做了什么蠢事,他赶紧起身,捂着嘴退到一旁,眼神闪烁个不停,在发现陆小蝶盯着他不放时,眼角都染上不自然的红。

    “要出去,想都别想。”

    他这话虚得很,没有半点气势,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红着脸放下话就扭头跑了出去。

    “我只是想出浴桶…”

    陆小蝶看着宫远徴离去的背影弱弱地补充道,见人跑没影了,她转身靠着桶背,有些迟疑地碰了碰嘴唇,她眼睛半掩着,半晌,脸也红了起来。

    自从这一场乌龙后,宫远徴就不敢多在陆小蝶房门呆着了,隔日的早饭,是他偷偷放在门口的,陆小蝶只听见了敲门声,却不见人影。

    当初他怎么说来着,‘不必顾着纲常伦理‘,怎么现在倒不敢见她了,之前脱她衣服的时候,不见他多害羞啊。

    其实陆小蝶不知道,那些不过是宫远徴的虚张声势,衣服是找婢女换的,他本想自己来,但衣服只扒了个一半,脸就红得不行了。

    宫远徴“啪”的一声把饭盒放在了医馆的桌子上,捂着脸有些犹豫今日要不要陪陆小蝶用午膳。

    掌下的脸有些红,脑海里竟然浮现了上官浅的话。

    “等徴公子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明什么白!?他明白什么了!?

    上官浅这贼人说话怎么这般不顾廉耻!

    就在宫远徴开始把错都怪在上官浅身上时,金复挎着长刀,敲响了医馆的门。

    “徴公子,角公子找您。”

    …

    正午饭点,门准时开了,陆小蝶背对着门口,听到声音立马坐直了,想等着宫远徴先开口,可来人却弯了腰,一声粗糙沙哑的嗓音意外地响起。

    “陆小姐午时安好,小的来给您送饭来了。”

    一位貌似中年,穿着下人服饰的男人殷勤地笑着,给看过来的陆小蝶行了一个礼。

    在宫远徴的层层包围下,居然还能让她见了一个生人!?

    陆小蝶惊讶极了,“你是?”

    “小的姓陈,是徴宫的一位小小管事,不足为提。”

    “…宫远徴呢?”

    “公子他有急事,怕误了陆小姐午膳的时间,小的这才过来。”

    陆小蝶歪了歪头,指了指外边的侍卫,真心的好奇,“你怎么进来的?”

    姓陈的管事眼珠子一转,在陆小蝶的动作之下,看见了她手腕处的锁链,心里一惊,心想这陆小蝶不是宫远徴放在心上的人吗?

    如今看来,不过是锁在房内的囚徒…难道他这殷勤要白献?

    他不过是看徴公子雷打不动地一日三餐亲自往这房里送,多少是对里面的人上了心,心想今日这午膳时候,刚好徴公子又被角宫叫了去,没有准时送去饭菜,他正好借着‘怕陆小姐饿了’这借口,用送一餐饭的功夫,换在徴公子面前露个脸。

    如意算盘打了个响,怎么还有这样的变数?

    宫远徴阴着一张脸从角宫返回了徴宫,他刚刚在哥哥那里得知了宫子羽通过第二关试炼的消息,本就压着气,又担心陆小蝶还没用午膳,一路上散发着的急切和暴躁吓得路过的人都退避三舍。

    迈入医馆,宫远徴原本阴沉的目光却略微一顿,然后指着空无一物的桌上,沉声问道,“东西呢?”

    …

    “给陆小姐送饭,侍卫怎么敢拦呢”

    听着陈管事给的模糊答案,陆小蝶撑着脸若有所思,手腕上的银玲响起,竟让陈管事想起喜欢绑着一头银饰的宫远徴,他打了一个寒战,心里倒是生起了一丝悔意,只是这悔意散得也快,来都来了,富贵总是险中求。

    “陆小姐在徴公子眼里如珠如宝,怎敢让您饿着,小的这才斗胆——”

    又一声银玲脆响,只是这声不同,是从门外响起的。

    屋内的两人都一愣,一同向门外看去。

    宫远徴裹挟着屋外的冷风进了屋头,他面色无异,瞳孔漆黑如墨,微微转动,视线先是定在陆小蝶身上看了几秒,似是在确定什么,然后才又慢慢转向一旁的陈管事,他看着陈管事一直半弯着腰,卑躬屈膝的样子,诡异地笑了笑。半晌,伸出了一只手。

    陈管事立刻把手上的提盒恭敬递上,抬头就要露出谄媚的笑来,

    只是这一抹谄媚还没显露出来,一计耳光就迎面而来,带着劲风,将他扇倒在地。

    一颗黄牙从陈管事嘴里崩出,他惊恐万状,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跪在门外,浑身颤抖地连声哀求,“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宫远徴面无表情,眼神却变得阴鸷得可怕,他把提盒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才不紧不慢地迈步跨过门坎。

    “我有没有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出。”

    陈管事被吓得骨寒毛署,不敢再喊。

    宫远徴反手将守在门口的侍卫抽倒,“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放肆!”

    众人见状,赶紧下跪,一时整个徴宫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生怕下一个被扇的就是自己。

    宫远徴的手已经搭在刀柄上,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杀意,天知道他看见陆小蝶房门开着的时候心里有多慌张。陆小蝶太擅长逃跑了,太多次,每一次,他都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将将抓住她的衣角。

    要是这一次让人跑了,他上哪去抓!

    这么一想,宫远徴点漆般的眸子寒意四起,指间一动,刀锋稍稍出鞘。

    “噌——”的一声脆响,顿时把众人吓得胆裂魂飞。

    “饿了。”

    一声呢喃细语在这时突兀地响起,宫远徴一愣,刀锋收回,他转身看向门口,一张脸变得老快,眼神都纯良了不少,说起话来变得轻声细语,“你怎么出来了?外边风大。”

    陆小蝶撇了一眼跪着不停颤抖的陈管事,主动伸手挽住宫远徴的手臂,将人拉进了门,“饿了,吃饭。”

    房门一关,两三句话的功夫,一场危机就此解除,陈管事和捂着脸的侍卫面面相觑,同时抹了一把冷汗。

    宫远徴脸微微红着,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吃着陆小蝶夹给他的鸡腿,一边吃,又一边抬眼偷偷看向陆小蝶,屋内燃着热炉,陆小蝶在屋内甚至可以身着夏装,薄薄的夏装贴着她冰骨玉肌,热炉温得她的脸染着微红,唇瓣也红得如同芙蓉花瓣,看着很软,很柔…

    宫远徴想起昨晚的事,一下子除了这,什么都忘了,撇下碗筷,连饭都不吃了,抱着手臂一个人坐在那笑。

    陆小蝶看着怪怪的宫远徴,耸了耸肩,看他不吃鸡腿了,带着怜惜食物的心又给夹了回来。

    “诶!我吃过了…”宫远徴看着伸到眼前的筷子,一下子回了神,有些吃惊地目睹了陆小蝶夹回鸡腿的全程。

    他本想阻止,想了一想后又无所谓地点点头,有些害羞地笑了,“夫妻之间,确实不用拘于这些礼数。”

    他说完又来了兴致,拿着筷子给陆小蝶夹了几筷子的肉,直到碗要堆不下了才收手,“放开肚子吃,吃不完给我就好。”

    看样子,竟是迫不及待要吃剩饭。

    陆小蝶嚼着嘴里的肉,看着今天的宫远徴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今天可以不锁着我吗?”

    谁知这话一出,宫远徴笑容一收,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他握着拳左看看右看看,半晌丢下一句“不行。”后,起身快步出了房间。

    门一关,徒留陆小蝶一个人呆呆愣愣地坐在原地,听着门外突然又响起的陈管事的惊叫声和痛呼,默默叹了口气。

    …

    夜幕降临,宫远徴提着食盒走在回徴宫的路上。

    自从午饭在陆小蝶房里用过后,他就一路跑去了医馆,对着所有的大夫侍卫发了好大一场无名之火,谁谁谁说话声音大了,还是脚步声太浮躁了,总之路过的狗都要被他踹两脚。

    医馆的下人们一时人人自危,能找借口出去的都跑了出去。只剩了几个倒霉的留在原地挨骂,给主子出一口不知道哪里惹的闷气。

    气当然是陆小蝶给的,宫远徴想,本以为她不会再提出去的事了,结果张口又是要他放她出去,他这里不好吗?要什么都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馐美馔…宫远徴越想越气,可再气,他也要给陆小蝶送晚饭!

    月亮静悄悄的挂在天空上,宫远徴从阁楼处下来,在长长的廊道里突然撇见了金繁的身影,他脚步一停,噤声隐在暗处看着金繁带着一大队人马疾行而过,没有掌灯也不像是巡逻。

    “公子,金繁他们看着有些可疑啊。”旁边的侍卫出声提醒道,“要不要属下跟上去看看。”

    侍卫不过是个绿玉侍卫,宫远徴知道金繁的实力,料是只派个侍卫跟上去,只怕到半路上就被发现了。他想了一会,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了身旁的侍卫,“我去跟,你去送饭。”

    侍卫苍白着脸,颤抖着手收下,但迟迟不肯走,直到宫远徴落下一句,“放在门口就好。”才松了口气,领了差事走了。

    徴宫陆小蝶的房门口经过中午的一闹,又换了批侍卫守着,这批侍卫都听过前辈的惨案,于是看着提着饭盒来的侍卫,脸上都露出了警惕和同情两种神色。

    来者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地当着守门侍卫的面敲了敲门,“陆姑娘,属下奉了徴公子的命,来给您送晚膳,这就给您放门口了。”

    陆小蝶站在窗前,今日的夜晚月残星疏,也没什么风,她打开了窗,静静地看了许久的夜景,听到门外的声音,她顿了顿,回道,“他不陪我吗?”

    侍卫立马恭敬地回道,“公子今晚突然有了要紧的事情。”

    “要紧的事。“陆小蝶垂眸思索,只是下一刻,一声奇怪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头又看向窗外,静默的夜空中突然向上升起一只红色响箭,箭头破开空气,擦出一声长长的啸叫。

    门外传来侍卫的惊呼,“是徴公子的响箭!”

    陆小蝶神色一紧,抬手扣住了窗沿,手腕上的银色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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