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与小狗

    在送安若晨的路上,就像不为别的而特意带小水夜游玉眠一样,闫静世绘声绘色地介绍着当地历史风景、特色美食,说玉眠最早属于一个叫月滩的小国,后来割给了南国,又随着南国归属了召祜等等经历了种种飘摇;送过安若晨回来的时候,闫静世又问起了小水在彩宫的工作,说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屠衎溦,可到现在都好像没熟,还提起了他二哥闫审妄,感叹他终于结束了与冯昕翘荒唐的婚姻。(虽然没说出口,但写在脸上的是他更期盼家里另一段荒唐婚姻的了断。)而小水此时才知原来冯、闫已经离婚,倒也只是意料之中罢了。

    他们回到民宿时灵俐已经睡了(也可能是让人以为她睡了),小水悄悄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备忘录删掉了闫静世和安若晨的名字。窗外月色正好,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大功告成顿感一阵舒畅,可与这舒畅同至——如夹杂在玫瑰芬芳中的一缕血腥般的——落寞却让她有些迷惑,不知这位“稀客”缘何而来?是受邀于热衷为旅途的快乐泼冷水的陌生住所?还是偶然闯入了此前未曾光顾的遗漏点?总之小水一头雾水想也想不通,索性放下改去想答应了屠衎溦要搞定的杨辰秋。如今卢沐枫的事也清楚了,等她回到金城就找个机会转告杨辰秋,没有了这个心结他也就没有了继续拒绝彩宫的借口,到时在姻缘红绳的加持下(就在刚刚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指数竟还涨了两点),小水再苦口婆心劝导一番,成事应该也就不难了。

    第二天小水醒时,不仅是闫静世,灵俐和“见山”的那对情侣也都已经走了。她下楼只见姜印坐在下半层的楼梯上看着手机,听见响动就笑着站起来转头跟她打招呼,问她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想吃。”小水想不出什么想吃,更想不出什么不想吃。“昨晚还挺晴的,这怎么又阴起来了,看着就冷飕飕的。”

    “‘见山’的情侣也是因为看预告下午有大雪才提前退房的。吃完饭想去月滩王宫遗址转转吗?”

    说起来这也算是小水的头次旅游,不看看人文风景实在可惜。可小水一看到窗外压在半山上的乌云就觉得浑身刺骨的冷,一想到马上就会下雪更是门都不想出。“不去。”她说,并立马想到了某种隐患,立马跟到厨房门口问:“这儿也停电吗?会不会因为下雪突然停电?”

    “玉眠本就是产能地,用电压力又小,全新召只有这儿最不用担心停电。”

    小水放下心来,就近坐下问:“昨晚闫静世说你是这家民宿的‘地缚灵’。”

    姜印笑了笑说:“还是只不怕光不怕火会显形的‘地缚灵’。”

    “是啥把你缚在这儿了?”

    “嗯……”他灵巧地使用着菜刀,低头浅笑,像在思考又像因分不了神没办法思考,那模样轻易就模糊了性别。“留恋吧。”他说。

    “对民宿?”小水问完也觉可笑,至少该加个“主”呀!毕竟可是她亲手将这俩人牵在一起的啊。

    姜印正好完成了对甘蓝菜叶的最后一刀,站在那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收住,一本正经仿佛深思熟虑了一番,说:“嗯!就是对民宿。”然后又是一阵大笑,边往甘蓝菜碗里放调汁边说:“或者是对民宿老板?对老虎(老虎是民宿那条狗)?对……对工作!没错了,一定是对我热爱的工作不忍相别!就是这个!”

    “是阮栗阳吗?”

    玻璃碗中原本顺从搅拌的菜丝突然起了内讧,一个小团体粗暴地脱离了筷子的管制逃到了外面,哪怕“坠崖”、哪怕只有投身垃圾桶的结局也毫不迟疑。姜印似乎是被这坚定的死志震慑到了,愣愣地盯着掉落在料理台上的菜丝,好像没听到小水的话一样说:“白切了。”然后用一种心怀侥幸的略显奸诈的表情问小水:“你喜欢甘蓝菜吗?”期待她说“不”便可不必再切半片了。

    “还行。”小水却好不知趣,但又说:“剩那些也够;你捡回去继续拌其实我也不在意。”

    姜印整个惊喜住了!虽然没有捡回去却也很快装盘,起锅热油开排烟一气呵成,煎蛋焯菜泡燕麦行云流水,很快小水就吃到了自己的早午饭。

    老虎通过它专属的暗门从自己的“房间”(它的狗窝和民宿外墙体相连,外门连着院子,内门可以直接进到大堂)寻着香味来串门,姜印拿了零食坐在小水斜对面喂它。老虎是一条黄毛大型土狗,拦腰处有一条黑色花纹,到今年大概六岁了,是姜印大学毕业后、民宿易主之前的一个闷郁的雨夜流浪到玉眠车站的外来客。或许因为他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可怜虫,或许因为他们都湿淋淋瘦骨嶙峋,所以从他们茫然失措的、除了可怜什么都不再显露的眼睛中看到的彼此或许就是同类的模样。姜印将它带回民宿,几年过去,它吃喝不愁撒娇打滚憨态讨喜,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模样,就连眼睛都充满了欢快满足。但它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变化,因为在它心里姜印仍是它的同类,它对自己的认知是通过观察姜印得来的,只要姜印没变,它就仍是原来的自己,躲在站外角落里瑟瑟发抖饥肠辘辘的自己——既庆幸下雨没有人来驱赶它也伤心没有好心人发现它,既不知自己从何来去何地也不知自己的流浪是否会有终结。它不会懂是不是所以的小狗生下后都会与妈妈分离,是否它们也都不知道还有一个爸爸,是否它也会交到一个女朋友成为那样一个爸爸,是否这个女朋友就是它模糊记忆里那只睡在玻璃窗里的白团子……这些,作为一只狗,它是不会考虑的,也不觉得它的同类会考虑,完全不曾想这个同类根本不需要考虑就已活出了答案。

    姜印自有记忆以来,对爸爸的印象就很淡,他是一个货车司机总不在家,家里的方方面面都由妈妈承担。可在他的记忆里,妈妈忙前忙后店里人来人往的场景永远都带着一种不真切感,就像有一团水将他包裹住了,他是在水里看着外面的场景,或者像看一部自己参演的影片、某个初醒的梦一样,既设身处地又遥不可及。这是大脑为了不遗忘而对这段久远的记忆反复加工的结果。至于在后来那些相对清晰且越来越清晰的回忆中,同样的场地同样的人,可气氛却大不相同了,饭店生意变得越来越不好,妈妈总是一脸木然。

    姜印小时候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他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但又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的,总之是很会长),在店里帮忙却甚至比成手的大人还要麻利,店里的常客都很喜欢他,那时有常客应和不知情的客人逗他“怎么不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他还会发脾气,可自从9岁那年看到妈妈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之后,他忽然发现有人愿意来逗他是件很有好处的事,所以从那天起他不仅再不发脾气了,还常常用自己的长相开玩笑。他笑客人也笑;他心里不是真的高兴,承受着冷灰巨大压力的客人何尝就真的开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妈妈又忍受着怎样一种自责?

    后来随着冷灰影响的不断加重,店里偶尔会来一些精神状态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奇怪的客人——与其说他们的理智命悬一线,不如说他们的道德观念已经开始崩坏了,从他们的眼神中投射出的是一种文明的绝望混合着未开化的欲望。这些客人最初是由一个态度总是很好的常客带到店里来的,一边吃一边开着要吃霸王餐的玩笑,好在最后还是抹了个他们自己认为合适的“零”付了钱,但也只有这第一次还勉强算得上交易。他们第二次再来时,无论是态度还是付的钱就完全像忘了餐费而直接给了服务小费一样。到了第三次,即便连小费都没有,他们却仍像对这家小饭店施舍了一大笔钱似的作威作福。(不过他们确实施舍了,没有抢劫就是他们的施舍。)而最初的带这些“新生物”来的那个常客,不过短短月余,就像受到了病毒侵袭一般摆脱了文明的禁锢已毫无差别地蜕化融入了他的同类,他看着小姜印的眼神也再没有了温和友善,莫名透着一股邪性。

    那之后,他妈妈就不再让他待在店里了,以少见的非常强硬的态度要求丈夫回家并陪她待在店里。可那时店里的生意已难以为继,少了他爸爸货运的收入生活变得愈加难以支撑,商量过后,他们决定爸爸回到运输队,饭店也不再对外经营,而是转卖盒饭。毕竟团购盒饭的都是有单位有收入的群体,相对更安全。但可惜他们开始得太晚了,到这时各个工程、运输队大多都早已有了合作的商家,只有一些小型或新成立的组织还可争取又确保不了长期合作。可即便是这样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也没有坚持多久,食疫突然爆发,所有入口产品都受严格管控,好在运输队一直有活,他妈妈又在制做救济粮的厂子找到了工作,日子才不至于活不下去。

    姜印就是在这样履步为艰的奔波中长大的,可他也明白,即便如此他还是比很多人幸福得多,更何况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虽然总是迷迷糊糊却赶走了他全部落寞的“跟屁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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