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曦还在琢磨着手底下这个奇奇怪怪的金属应该掰成什么样子装到她的半吊子发动机上，江暨川随手扔过来一个银白色带着光泽的金属。

    拿在手上冰冰的。

    “寒霜铁，装上去有好处。”

    她试着装上去，暂时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她把摸脏了的手指往身上抹了抹，才又把江暨川拿来垫桌角然后被她翻出来的基础机甲书翻了一页。

    上面依然有些笔记，不过记的歪歪扭扭的，不如她在桌子上看见的那本字迹好看。

    向曦觉得这估计也是江暨川小时候才看的东西。

    组装了一会儿，她又翻过了一页。除了那个歪歪扭扭的笔记，又出现了另一个别样风格的歪歪扭扭，向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出来的差别，明明差不多的丑。

    她回头瞟了一眼江暨川，在他回头之前转了回来。

    看着干燥久远的字迹，向曦觉得应该是江暨川那个儿子写的。

    总归她都看不懂，没办法分辨到底是江暨川写得好还是他儿子，向曦没有在这些东西上花费什么心神。

    想到记忆里周围人唏嘘的态度，向曦不准备把自己的猜测和江暨川说。

    看着已经完成的发动机，向曦总觉得有那么点地方能进行一点小小的更改，至少能省下十几二十克的材料，还不会影响发动机的效果。

    想着反正是江暨川拿给她个初学者造的，她动手的时候没什么犹豫，等她搞定了半自制版的发动机，江暨川已经走过来检查作业了。

    他走路的声音很特别，除非特意掩饰，否则每一次都会出现一个沉重和清脆交替的脚步声。

    端详着手里的发动机，江暨川把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外壳掰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不错，”这已经是他那张嘴能吐出来的最高评价了，“你改了二号的结构？省了点材料，不过放在机甲上面很可能会让能源流通不够顺畅，改了这个还得改点别的。对于机甲师来说不太划算，耗时又耗力，那点材料别费脑子省，让那些单兵烦去。不过你没看过整个机甲的结构，这样改，能理解。”

    毕竟他们家穷。

    江暨川的能力很大部分倚仗于他过分毒辣的眼睛，别说那些机甲单兵来看会觉得都是一团乱麻，就算是目前联邦和帝国最负盛名的机甲大师来看结构最复杂的发动机，看出问题的时间决不会比他更快。

    是的，毫无教学经验的江暨川一上手就是让人做发动机，这个全机甲最重要的东西。

    向曦搁那没什么太阳的角落待了足足五六个小时才搞出来一个发动机，还是带着教程搞的，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天赋。

    显然她完全不明白发动机这种东西，就算是学了五年的机甲师，上手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而她是一顿折腾，只花了五个小时。

    后来知道了教学正常顺序的向曦表示，有这小老头可真是她的福分。

    江暨川带着向曦到了他现在接手的机甲前面，看了两眼还是觉得不能便宜了雇主，让向曦把她那个拿来，当着她的面把她五小时的成果拆了。

    手速那叫一个快。

    他瞥过来一眼：“怎么？我拆你发动机不高兴？”

    向曦抿着嘴摇头。

    “我告诉你，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能赚钱的机会少着呢，发动机也是要好材料才能造的，我可没有第二个发动机来给你当教学材料。你自己说，你觉得你这发动机光材料要花多少钱？”

    向曦知道才有鬼了。

    “一千？”

    说完，她就等着人骂了。

    一千星币可是老头几个月接一单的总额，她个连门都没入的徒弟竟然肖想着江暨川几个月的工资。

    果不其然，江暨川嗤笑一声，左眼的辅助器差点掉下来，坠着弹簧的小零件被他用左手按回了眼睛上。

    “你瞧不起谁呢？机甲师从来没有低于一万的材料，就你手上这点东西，小二十万吧。”

    向曦嘶了一声，“那你怎么舍得给我用？”

    她可是新的不能再新的菜鸟了。

    “都说了，发动机也要好材料才能做，我一把老骨头了，那么细的工作早就不做了。”

    其实只是他觉得费眼睛，不想做。

    他颠了颠发动机，估了个价：“要我们那时候，得五十万星币起步，这里都不识货，最多三十万。”

    向曦眼睛亮了。

    三十万，比起那个一千星币多了好多呢！

    瘦瘦弱弱的小孩子，五官再怎么漂亮也不如那些白白胖胖的惹人喜欢，就那一双大大的杏眼很漂亮，里面盛满了期待。

    江暨川最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这个小拖油瓶拖回来，现在看来可能会有这个眼睛的功劳。

    “别高兴得太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两个可禁不住别人折腾。到时候保不准你哪天连烂肉都没得吃，看你到时候还嫌不嫌弃那个肉！”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江暨川一盆冷水泼过来。

    就算是被驱逐多年，他依然能够隐隐感觉到机甲师的没落。尤其是在机甲联会故步自封推行什么标准化开始。

    机甲师已经不是机甲师了，江暨川觉得应该改个名叫维修师。

    推行标准化当然不是不行，相反还推动了机甲普及，帝国那边和虫族打的时候还靠着人口基数打回了一个西南二区。

    当时的人都以为看见了彻底剿灭虫族的曙光。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位置坐得太稳，还是他们大本营星球那里水多容易入脑，开始打压定制机甲。

    要知道从联邦开始推行的等级化可是为了更好地进行定制机甲，现在机甲联会权利太多，仗着不知道规律周期的寂静期开始倒行逆施。现在的机甲基本都是一样的，没有特殊的审批根本不允许改装。

    所以江暨川现在是虎口拔毛，仗着自己在人家眼睛里不如个蚂蚱大，赚的是进监狱的钱。

    他没别的本事了，机甲是他的全部，赚多赚少他懒得计较，有得吃就行。

    “好了，不浪费时间和你讲了，看着就是，我不做第二遍。”

    江暨川的手速很快，捡材料的时候八个成年人一起抢都抢不过他，向曦知道他现在刻意放慢了不少。不过对于她而言还是有些快了。

    向曦在脑子里面慢放，眼睛一直盯着完成品的发动机，直到她觉得她完全记住了那些构造。

    “嘿！”江暨川忽然抬起右手弹了一下向曦的脑袋，“别光记，看出来什么没有？”

    “……”

    就这么一个发动机她能看出什么？

    江暨川又懂了。

    “成，还是要先看机甲。”

    他这里只有雇主的那个机甲，不能真拿来做实验折腾，翻箱倒柜一阵，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搜出来一打又一打书，偶尔还得把书上还在爬的虫给拍下来踩住。

    那个大肉虫的触角在地上不甘心地摆动着。

    向曦有点头皮发麻。

    “来，把这些给我看完，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叫我。你要真想学，这几天就都给我干这个，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别老去烦小绿。”

    “？”到底是谁烦谁。

    分明是小绿时不时跑过来给她测一测体温，或者绕着她转圈。向曦有的时候怀疑这个小机器人会不会真的有意识。

    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接过了其中的一叠，放下去以后自顾自打开了一本，发现完全看不懂。

    “我还不识字。”

    这可是个致命的问题。

    “……去找小绿！”江暨川可不耐烦教这种东西。机甲就算了，教人认字他可不会。

    说完就把向曦赶出了工作室，让她去找小绿。

    向曦抱着本书刚走出门没多久，下意识回头，眼睛一瞪，猛地蹲下去。

    下一秒，连续不断的书从她的头顶抛过去，形成完美的抛物线降落。那个凛冽的架势，如果不躲，她怀疑自己要被砸死。

    很快，书落地的声音换成了金属砰砰响的声音。

    “嘀——检测到被攻击，开启反……”

    不等小绿的话说完，江暨川自己嗖的一下蹦出来把小绿的开关关了，坐在小绿身上喘了口气才又打开。

    灵活得不像个老人。

    向曦听到他低骂了一句：“妈的，当初做的时候拿战斗型机器人为标准做的，真是脑子有坑。”

    小绿的反击模式要是真的开了，以它那个不大正常的逻辑路线，这一片都得夷为平地，也就是所谓的无差别攻击。

    向曦对小绿的反击模式没什么概念，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逃过一劫，把地上的书整理了一遍，分了几趟搬进作为客厅的那个屋子，堆在自己用来睡觉的机甲座旁边。

    江暨川的房子都是捡漏捡来的，早年这里有过漏网的虫族攻击，人要么死没了要么跑没了，一整个村落都没人。到他来的时候，也就边缘最远的那一边有那么一两户，他干脆独占了好几座房子。后来来的人不想惹事，看江暨川那不太正常的样子，也不往这边凑。

    因为这样，厨房离客厅很远，工作室离客厅更远，全有赖于不太正常的江暨川。

    向曦搬得头昏脑胀，看了一眼红霞满天的窗外，想了想老头除了材料啥也没有的家，放弃了去厨房偷吃糊糊的想法。

    那一千星币还得省着点花呢。

    虽然江暨川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向曦还是觉得要劳逸结合，作为一个体虚的小孩子，趁着现在日沉西山的时候，气温正正好，她要去晒太阳。

    等江暨川忙昏了头出来，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小徒弟呈一个大字型瘫在院子的地上，丝毫不在意旁边溜来溜去的小绿，睁着眼睛一心晒太阳。

    比起早上，她的脸多了一些灰扑扑的痕迹，手上也是。款式和卫衣差不多的帽子被她拉上来，一直盖到了眉毛上一点，配上没情绪的眼睛，看起来又呆又乖。

    再怎么早熟，也还是个小孩子呢。

    江暨川摇了摇头，没什么力气，一拐一拐地去了厨房，把糊糊和烂肉都给煮起来了，转身又把落了灰的斗篷搜了出来。

    明天他要去镇上买东西，自己怪异的样子在这种边缘的地方还没人在意，最多骂两句。到了镇子上，就算是个多方不管地带，也有人自持身份，而且说不准就能来几个神经病干点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家里多了人，江暨川不太想冒险。

    他向外大喊了一声，感觉发声器有点漏电：“向曦！吃饭了！”

    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