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折磨一个七岁的孩子是多么的丧心病狂，向曦在这方面有绝对的发言权。

    她很喜欢晒太阳，尤其新鲜感和过往充沛的向往叠加，但这不代表她希望用一个瘦弱的孩子的身躯暴晒。

    “老头，怎么还没来人？”向曦扛不住，找了个角度蹲在小绿后边，小心翼翼地与小绿保持了点距离。

    然后小绿一脸莫名其妙地转了个身，触到金属面的向曦啊了一声，当机立断跑得远一些，宁愿晒太阳了。

    江暨川被晒得红彤彤的，脸上老神在在，显然早就习惯了，看起来完全没有刚刚那副暴躁的样子。

    “急什么，好材料就是要压轴登场！”

    话音刚落，旁边也陆陆续续来了点人，根据向曦回忆，那些人也是来换材料的，不过他们的本事不高，高级的材料一般都会流到江暨川手上。

    每到结尾的时候，一老一小一机器人都要夺命狂奔回小屋，免得被人抢了。

    “哟，这不是江老吗？您也来换材料？”

    来人看起来尚在壮年，脸色红润。在小国边境这种地方有这种姿态的人手上都握着几把漂亮的牌。

    江暨川混浊的眼睛瞟过去一眼，不予理会。

    向曦看有人来，顶着太阳匆匆跑回江暨川旁边，想着自己能震慑一二，然后忽然又想起来自己早就不是末世时那个凶名在外的猎食者。

    她现在看起来比五岁的孩子都瘦弱一些。

    抬着头看人，向曦发现自己没什么印象。

    她的记忆和小孩的混在一起，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楚，不过她很确定，原来的向曦也没有见过他。

    那人还想说点什么，眼睛里谄媚与鄙夷混杂在一起，向曦不太能理解这么奇怪复杂的情绪。

    末世的人，要么复杂到极致，要么单纯到极致，复杂的人不会将情绪释放出半分，单纯的人死前情绪的爆发在向曦看来很漂亮。

    她不喜欢和复杂的人待在一起。

    “走了，东西到了。”

    不知道江暨川掐的有多准，他才说了两个字，天上的云霞霎时被巨物驱散，风沙席卷之后，一个庞大的飞船降下来，无数的材料被丢弃出来，像在扔垃圾。

    这就是江暨川和向曦两个人梦寐以求的材料，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垃圾而已。

    向曦还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动，旁边的江暨川已经用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速度冲上材料山上抢材料。左腿的金属材料不是装来玩玩的，作为一个机甲师，长期的流浪让他的才华不再局限于制造机甲，左腿与左手都出现了优于常人的速度与功能。

    说是换材料，实质上是别人对着他们攒下来冶炼的材料看着新奇，随手丢弃出自己无用的材料。

    江暨川显然没有寄希望于一个七岁的孩子，只是提前在路上就嘱咐了向曦把袋子弄好，他好在最后关头装进去。

    之前的大叔还没走，看向曦一个人待在原地，半蹲下来，啤酒肚让他的动作有几分狼狈。

    “小朋友，江老身体还硬朗着吧？”

    向曦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只感觉那脸上的横肉看着很碍眼。

    江暨川不理人，向曦也不理。

    他竟不恼，只是看着江暨川飞毛腿似的溜来溜去把几袋子都给换了好的材料，兴冲冲地拉着向曦，向曦拉着小绿，飞得脚都要离地了。

    大叔跟在他们后面锲而不舍。

    向曦悟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多，只是人都不一样，他们都想找老头改装机甲。

    改装机甲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机甲有机甲联会规定的构造，胡乱地改造不出问题还好，出了问题要一连串地问责。而且机甲诞生已经有千年之久，各类构造都趋向完善，没什么真的可改的。

    所以常人不敢干这个事情，也就江暨川吃了那么多年机甲的饭，在暗地里给人改。

    这样的人不多，个个看起来都不简单。

    向曦记忆里面有一个还是什么小国的王子，那几天是他们两个吃得最好的时候了。

    不像向曦，江暨川见怪不怪，把向曦打发去做晚饭，把门给关了谈事情。

    他有一个专门用来谈事情的小屋子，向曦后来去看的时候总觉得和末世基地里面那个审讯室特别像。

    之前吃的烂肉被江暨川锁在了小冰箱一样的盒子里面当宝贝，向曦蹲在地上找了老半天的钥匙，好一会儿才把小冰箱打开，一股更加浓厚的肉汁味扑面而来。

    向曦：“呕——”

    她想骂人。

    江暨川一直把地方收拾得很干净，向曦只在地缝里面看见那么一两只摸索前行的虫子，有她的手掌那么大，圆鼓鼓的，和她印象里的虫子一点都不像。

    把烂肉放上铁皮上，向曦开了火，肉汁蹦出来溅到手上，人类的肉和烂肉都在冒白烟了。

    锅里还有一点玉米糊一样的糊糊，向曦也给煮了。

    她盛了一点出来，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孩的胃口，秉持着节俭的美德，硬着头皮倒了回去。

    就老头那拿烂肉当宝贝的样儿，她敢扔了说不定她自己就要被扔了。

    嘴巴边上沾了点糊糊，她胡乱拿手背一擦完事。

    果然，江暨川回来扫了一眼，懒得说她，搬了个什么东西又跑没了影儿。

    这个时候小绿走过来，正正方方的脑袋有些笨重也很有趣。向曦于是试探着爬上了小绿的脑袋，视角一下子到达了两米，小寸头顶上了天花板。

    这种上天的感觉还是蛮有意思的，她的眼睛在小小的房子里到处观察，与末世完全不同的构造的新奇事物非常多，怎么也看不够。

    “嘀——体重18千克，过轻警告。”

    小绿没什么挣扎，非常习惯并且熟练地进行了每日一测。

    向曦没有在意。

    目前来看，她能一顿吃到六七分饱已经很不错了，就是不知道以后她还能不能长到像末世的时候一样高。

    一米七呢。

    在末世那种地方，她的身高相当优越了。

    她爸特别爱自夸，认为自己把孩子养得相当好。

    摆在房子里的东西多，江暨川再能整理也奈何不了那些体型庞大的机械，摆在厅里边有些不那么有用的铺个布就当成床了，先前向曦就睡在一个已经挖空了的机甲座里边。

    而江暨川贪凉，睡在地上。

    向曦有些迷茫。

    在末世的时候她只知道杀了丧尸有饭吃，她爸妈走的时候让她好好活下去，她就一直在丧尸堆里面杀，得到的晶核都能拿来当饭吃了，别人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一样。

    现在来到这个时代未知的时候，向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江暨川嘴上骂得再狠，她也知道自己不会被抛下，不像在末世万事靠自己还要防被坑。

    七岁，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年纪。

    不等她惆怅多久，江暨川吃饱喝足回来了，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开来，很高兴的样子。

    “小子，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舒服一阵了，”他一双大手拍在向曦肩膀上，机械造的那只义肢更痛一点，“今天那个出了一千星币！”

    烂肉需要两百星币。

    向曦换算了一下，觉得确实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本来原先那个向曦就不爱说话，现在换了个人也是一样，呆得半斤八两。江暨川不以为意，只是扯着人让她去看他改造机甲。

    江暨川很有仪式感，为了机甲还特意腾出了一个房间。

    不过在向曦看来是没差的，连吃的东西下面都摆着材料，腾不腾出来都一样了。

    “这里是发动机，能源的话联邦那边喜欢用液体的，帝国那边喜欢用固体，我把它改了改，利用率比他们那边高了百分之七。”

    江暨川指着一个小匣子，手上使了一个巧劲掰开来，露出里面像脑神经一样复杂的东西。

    能源这东西贵得要死，利用率高百分之一都能让人疯狂，江暨川一直藏得很严实，没让联会那帮人知道，给人改造也从来不改发动机。

    现在他把向曦当成自己的延续，说出口的时候就像是在说明天吃糊糊还是烂肉的问题。

    显摆完了，江暨川开始赶人，“你先给我去一边去把发动机给我造出来再来和我学新的。”

    机甲联会规定的东西被他称为旧的。

    向曦看向角落那堆破铜烂铁，搜了搜记忆，觉得没什么救了。

    以前那个小孩根本没进来过，今天江暨川高兴，第一节课开给了她了。

    她先跑桌子前面翻了翻老头的笔记，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老头的笔记直接做在了联会出的最浅显已经构造好的发动机上边，字迹很漂亮，但是陌生的文字向曦不是很能看懂。

    好在七岁的流浪儿童没什么机会识字，江暨川都忘了教她这一茬，向曦穿帮不了。

    说起来向曦还觉得神奇，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能说出这个世界的语言了，只是还看不懂而已。

    她努力抛开老头的笔记，看着发动机的结构，脑子里面慢慢构建出一个模型，有些地方还有些模糊，有些地方与小册子上那个分毫不差。

    向曦她爸是末世难得的科研人才，老来得女相当宝贝，经常带去实验室。

    她对这种东西有着一定的敏感度，可惜向曦她爸研究的是生物方向，和发动机不怎么搭边。

    过去向曦喜欢玩枪，每一把枪的构造都会在她的脑子里面，射出的时候不需要对焦，她的脑子已经将风向、敌人、距离以及所有影响射击的因素模拟出来，手一举起来就是对准了的。

    向曦她妈作为外出猎杀的小队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天赋，暗地里警告她不能说出去。

    地上的破铜烂铁被向曦小心举起来看，偶尔会发出一点点声音，有些软的材料已经出现了变形，不过能看出来都是不错的材料，暗光下也特别漂亮。

    向曦很喜欢听金属碰撞的声音。

    不是江暨川喉咙里那个发声器坏掉的金属音，是那些材料在她手上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水乳交融时，发出的那声鸣叫。

    向曦有些喜欢机甲师了。

    江暨川站在不远处，抬起左手擦了把汗，回头看的时候，小孩儿已经完成了一半。

    他只是慢慢地靠近，没有发出声音。

    这一次，他真的在向曦身上看见了江年的影子。

    他那早逝而又天赋异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