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曦感觉身上暖洋洋的。

    最近基地的能源紧张，长期维持在零下的度数，这种从身心涌上来的暖让她有些贪恋，即便随着她贪恋时间的拉长身上好像要起火了，向曦还是不大舍得起来。

    “向曦！你疯了？躺炉子上想和肉一起熟是不是？”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好像有金属在声带里面划拉一样，话语之间还带着奇怪的铿锵声。

    向曦睁开了眼皮，伸了个懒腰。

    她的身体本来就奈造，自从被基地里那个奇奇怪怪的博士改造了以后就更加强韧，上刀山下火海对她而言更像一个可实现的事实了。

    不过很奇怪，她的手现在很痛，肩膀和脖子也在酸痛着。

    她记得昨晚好像是在帐篷里面睡着的，就算她再能滚，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体滚到一觉醒来酸痛的。

    眼前的场景也不像是在帐篷里。

    难道基地里有人把她扛回去了？不可能啊，她剿灭了丧尸以后在附近找了地方直接睡的，那里离基地可有好几公里呢。而且她还没带定位仪出门。

    构造奇怪的锅炉、灰扑扑的色调、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烂肉、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怪味……总之，不像是末世里的东西。

    向曦怀疑自己还在梦里，但是两手一摸，小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再一看手掌，好家伙，全是血。

    随即头上又是一痛，那个刚刚出现的声音又传过来了，“我叫你把这肉煮了你给我趴炉子上睡觉！？你这手真是活该被烫，饿了两天了都不知道抓点紧。你给我滚一边去，不爱吃别吃，摆着那个臭脸给谁看！”

    向曦终于看清了人。

    矮矮瘦瘦的老头，身上估计都是皮包骨，唯独脸上的肉多一点，全堆成了皱纹，东一块西一块挤在一起。全身的衣服都是补丁，尤其头上那顶盖不住他毛燥的地中海的帽子，已经看不出来有哪块是原来的布料。左眼上一个奇怪的金属装置，左腿的裤子下边也是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金属接上去的。

    老头看她还有点懵，嫌她晦气，右手灵活地一棍过来，不痛不痒但是向曦精准坐到了角落的小木凳子上，对于她现在的小手小脚，这个高度的小木凳刚刚好。

    “从我捡回来你就这个死样，总是没魂似的，哪天你死我手上那可和我没关系。还说什么要做机甲师，神经粗得和什么似的，谁放心让你碰人机甲，伤着人家老婆就你口袋里那俩子儿可不知道怎么赔的。小身板把自己卖了都凑不齐赔款……”

    他嘴上絮絮叨叨，语速快得不像个老人，那股金属味儿更重了。左手拿着勺，动作不如右手灵敏，只是循着同一速度缓慢地搅着糊状的汤，右手拿了个铲子一样的东西，将一块被他称为炉子的大铁皮上的肉翻了翻。

    向曦看见那块肉上面冒出点绿色的肉汁，肉汁黏糊糊的，沾得那个铲子上全是绿的。

    幸好她是在末世长大的，不然现在真的顶不住要去吐了。

    还捋不清楚什么状况，老头已经把肉分出来一小块装在小瓷片上，接着拿土胚一样颜色的碗盛了点糊糊，砰的一下放在向曦身前，又转回去，声音继续传过来：“你可给我吃干净了，就这点东西都要花半个月的花销，再有剩下的我揍你！”

    看着冒绿气煮到软烂的肉，向曦和它对视良久，默默无言。

    饿到头昏脑胀的身体在她妥协性地进食下复苏了敏锐的感官，向曦总算能够静下心来分析自己的现状了。

    不得不说，味道不是很烂，和臭豆腐一个原理，那些肉汁的气味相当离谱。再就是口感黏糊糊的，她的嘴巴好像被黏上了。

    根据她接收到的那一星半点的记忆，这个烂肉对于她和老头现在的生活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如果她不识趣一点，那个骂骂咧咧的老头真的会把她丢出家门。

    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她一模一样，都叫向曦。五岁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干净得仿佛她生来就已经五岁，直接过渡到了被老头——大名江暨川捡回去的时候。

    江暨川早年有个儿子，听周围人说是一场事故把他老婆孩子都卷了进去，人都没了，他自己左眼已经不能用了，左腿发现了基因病，当机立断换成了机械的，后来穷困潦倒了也不讲究，又换成自制的奇奇怪怪的金属腿，竟是让人给扛下来了。

    如此凄惨的经历不出现后续的身体问题，精神肯定也不咋地了。

    于是坊间传言，江暨川把向曦当成了他那个儿子。

    从记忆里的表现看来，他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从没对着她喊过他儿子的名字，但就是非常固执地一定要把向曦这个女孩当成男孩。

    不是让她假扮男孩，而是真心实意觉得向曦就是个男孩子。

    不过在他们所生存的小国来说，动荡之下，没有经过基因改良的女性身体还是不如男性，装扮成一个男孩子的好处很多。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能够躲过相当数量荤素不忌的男人。

    向曦很快就接受了。

    手上的伤口是烫出来的，血肉模糊，冷却下来的痛感更加明显。

    最近是寂静期，在向曦看来约等于末世前人类说的动物冬眠期，不会因为一点血腥气引来什么虫兽，也不会出现伤口感染。于是江暨川和向曦都没有浪费那点来之不易的干净绷带。

    不习惯地摸了摸头上，圆润又带着点刺刺的感觉——她现在是个小寸头。

    身上是很大的一件衣服，帽子盖上来一张小脸基本就看不见了。质量颇有几分粗麻布的意思，好在小孩子早就习惯了，向曦不乱动就不会有什么感觉。

    她走到窗边，伸出手掌，愣愣地看着光落到手心。

    向曦出生的时候，末世处于无光周期，也就是根本就没有太阳。

    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她还没见过太阳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她爸曾说：“要不叫向太阳吧！”

    母亲特别不乐意，给她取了个诗意一些的：

    “叫向曦。”

    她是为了太阳出生的孩子，但她从没见过阳光。

    对于穿越到异世，生活条件依旧不怎么样这件事情向曦的接受程度还算良好。本来末世那一边她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作为末世后出生的孩子，有父母陪伴到十几岁已经是一种幸运。

    光线一点一点充盈着粗糙的小手，真正的温暖逐渐从手心出现。

    浅色的瞳孔望向太阳的时候没有分毫退让，一时之间，江暨川竟然分不清楚到底是那双突然望过来的眼睛更亮，还是连日阴雨之后肆意绽放能量的太阳耀眼。

    他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半分停顿，与正常人无异，只是硬邦邦道，“把东西收拾了，跟我去换材料。”

    江暨川是个机甲师。

    早年造成家破人亡的原因不乏有他是个机甲师的事情，但是江暨川爱机甲成痴，一场意外不可能让他清醒状态下放弃研究机甲。

    他的手艺确实很好，就附近几家刀尖饮血的人家，机甲都是江暨川提供的低价保障，于是一老一小半残才在动荡之下保障了几分安全。

    向曦按照记忆里面的顺序，将小瓷片和土胚碗小心地放回了小柜子里，一转身怼上一个大大的金属盒子。

    “嘀——今日体温35.2度，正常，已退烧。”

    向曦想起来了，这具身体的小孩估计就是高烧没的。

    老头大概就是为了安抚小孩给她买的肉，可惜吃上这一顿的是末世的向曦。

    眼前的金属盒子只比瘦弱的七岁孩子矮一点点，过去随着江暨川出门的时候小孩经常坐在它头上。

    “人呢？还想不想出门了？”

    向曦正要开口，被江暨川不耐地的打断。

    她抿了抿再一次干燥起来的唇，拢了拢帽子，走了出去。

    金属盒子跟在她身后，下面的轮子不太好使，又停在原地咕噜咕噜转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跟上去。

    江暨川拖着一堆东西，眼睛扫向向曦身后，“小绿呢？”

    小绿，那个金属盒子。

    向曦的脑子里终于把一些东西迟钝地搭上了边。

    “在后面。”

    声音有点哑，折损了一点清脆。小孩子还听不出男女，不需要向曦费什么心。

    江暨川脾气暴又没耐心，只是问了一嘴，转身就走了，身后照旧留着几袋东西，都鼓鼓囊囊的，比起他自己拖着的少一些，都是留给向曦拖过去的。

    向曦：“……”

    难为以前那个小孩了，这个重量她在末世都不一定能顶住。

    她走上前去，吃力地拖起来，小绿就在那几袋子东西后边走一会儿踢一会儿，算是给她减轻负担。

    她需要承认，成了个七岁小孩，她现在格局降低了不少。

    过去她羡慕基地的总负责人，虽然脸上褶子一大堆，但是什么都不做就靠着天生的异能过着舒服日子，整天大鱼大肉吃国宴；现在她羡慕小绿，那破铜烂铁的身躯，享受着比她好的待遇。

    用江暨川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养了她是添麻烦，养个小绿能省不少钱。

    向曦不信，小绿的能源老贵了，老头就喜欢乱讲话，她不和步入老年的男人计较。

    总而言之，作为江暨川手底下诞生的第一个机器人，即使是生活跌落谷底，小绿的生活依然非常多彩——对比充分体现在向曦的汗流浃背与小绿的快乐出游之间。

    “今天是周天，小绿不用上班，耶！”

    江暨川还给人设置了假期。

    机器人有假期，向曦没有。

    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小绿那花花绿绿屏幕上快乐的表情，江暨川就又叫她抓紧时间。

    换材料的人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