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一连三天,总有人往十二班这边凑,尤其是十一班的人,课间路过或站在两班之间,总透过窗户往林丛的位置上张望。

    林丛全身心沉浸在题海里,她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直到周四下午,林长城又拉两个班在十二班讲了两节课的卷子,这次一个十一班的女孩坐在林从旁边借了半边桌子。

    江澈在教室后面,没跟任何人一起坐。

    课间频频有人回头往林丛的方向看,她捕捉到几回,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旁边的女孩也有意无意看她,林丛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女孩也只是摇摇头,没说话。如此一来,她也没放在心上。

    两节课很快过去,放学的时候,林丛趁着大部队堵门之前先出去吃饭了。

    她回教室一向比较晚,倒不是因为吃饭慢,只是不太习惯于在这一点点休息时间里也争分夺秒。

    吃完饭她喜欢绕去体育场在跑道上散散步,或者是去学校后山的二人圣地一个人吹吹风,把脑子放空,之后再全身心投入晚自习。

    周四那天,林丛吃完晚饭选择去了体育场,没想到又加餐了一顿闭门羹,体育场大门锁了。没办法,只好先回教室了。

    离上课还有不少时间,她打算收拾收拾桌兜。放学后值日组打扫完卫生,凳子还在桌面上倒放着,林丛就没动它。

    地上挺干净的,她就蹲着把桌兜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放在地上,整理好再一件件放回去。

    前排有一些视角看不到她,刚回来的同学可能以为她不在。当事人不在,他们几个聊八卦的声音就稍微放肆了一点。

    “他们说的真的假的?”

    “谁?说什么了?”

    “就十二班的人啊。”

    “十二班的人怎么了?”

    “不是他们怎么了,是他们班的人说的……”

    “说什么了,话别说一半啊!”

    “就……林丛啊,首席啊,社会男青年啊,包养啊之类的……”

    好熟悉的说辞。

    听到这儿,林丛终于明白下午那些有意无意投向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她整理东西本来没什么动静,可以装作没听到的,但事关自己她没道理躲着。

    “然后呢?”

    林丛没多想,站起身来说了这么一句。

    冷不丁从后排传来的声音引得几个人立刻噤了声回头看,她人就凭空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当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装作没听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了。

    林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把剩下的东西整理好之后又去小超市买了一瓶冰的矿泉水。再回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也已经到个七七八八了。

    虽然坐在门口能吹到风,还喝了半瓶冰水,但她还是觉得闷闷的,本来晚自习应该开工了,要用的书都摆好了,林丛却鲜有地走神了。

    教室里嗡嗡响,有点像《浮生六记》里写的蚊鸣如“鹤唳云端”,她好像掉进了一个噪音漩涡里,不断下坠,那些噪音逐渐变远,音量逐渐变小,但始终不绝于耳。

    偶然与教室外十一班的人望过来的目光相接,随即看到映在窗户里自己的脸,和教室里许多依然不断在她身上逡巡的目光。

    得立刻扼杀这个彻头彻尾的谣言。

    这是林丛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

    一阵风灌进来,把桌子上的书吹开,里面夹着的卷子飘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

    “真的假的?”

    虽然不甚清晰,但她依旧捕捉到了这四个字,转过头,毫不意外地与右边中排的声源对视了。

    她突然站起来,一手把卷子拍在桌子上,另一手抓起桌子上的那本书就往外走。

    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上向她行注目礼的同学,进了十一班一看,人果然在。她锁定位置,边走边抬手把手里的书一掷,书页四散着哗啦啦地飞向齐晨,扫着他的侧脸坠在了他身后。

    齐晨整个人躲书躲了个趔趄,皱眉看向来人,脸上全是愤怒和震惊。

    十一班乱哄哄的教室也立刻鸦雀无声了,几十双眼睛都看着这位雄赳赳气昂昂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听说我被包养了,详细说说。”

    林丛随即停在齐晨面前,与他当面对质。她声音不大,但教室安静,所有人都能听到。

    齐晨显然十分措手不及,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干什么呢?”另一个愤怒而急促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看来不速之客不止一位。

    是教导主任,本来以为高三应该是全校最风平浪静的年级了,这次巡查居然能亲眼目睹这一幕,当事人大声说着不堪入耳的词儿还使用暴力,真是开了眼了。

    所有人都立刻回座位了,林丛还站在原地没动,神色淡淡,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晨。

    “出去站着。”教导主任上前指了一下外面,朝她怒喝。

    闹剧暂时结束,教导主任喷了林丛一通转身去其他班了。

    林丛一个人站在教室外面,听候发落。

    十一班班主任老黄请假了,肯定来不了。林长城来得倒是很快,进十二班之前他扫了林丛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很不好。

    一直到第一节晚自习结束林丛都被晾着。

    严格来说,中州二中高三的晚自习是没有课间的,从六点四十到十点,老师一般会一直在讲桌前坐着,随时答疑,下课铃响后谁有需求也可以随时出去,不用打报告,全靠自觉。

    平时课间多少都会有几个人出去的,这次应该是被教导主任连带挨个喷了一通,气压比较低,不约而同的,整一层楼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动。

    外面温度宜人,风速也刚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还有一轮初升的满月挂在天空,上面长了点云彩,像落日,但又没有落日那么亮,更像是涌金巷那聊胜于无的路灯,发着橘红黯淡的光。

    就着这么好的风景,闲着也是闲着。已经浪费一节课的时间了,刚准备好晚自习要看的书用来飞齐晨那个王八蛋了,没来得及捡起来。

    是进十二班把它拿出来呢,还是回十一班换一本呢?林丛正犹豫呢,“吱呀”一声,十二班的后门开了。

    她转头看过去,是江澈,他出来了,而且似乎是朝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刚对质的时候林丛大概扫了一眼,齐晨后面就是江澈,书就掉在他面前,但肯定没误伤他。

    江澈停在林丛旁边,把拿在背后的书递给她。就是刚刚飞出去的那本,书皮上还别着一支笔。

    想曹操曹操到啊。

    “谢谢。”林丛接过书,为他的雪中送炭道谢。

    江澈只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林丛表情和眼神都平静,他看不出她的情绪,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踌躇了几步也转身和她并肩站着。

    “你……也罚站?”看他还没走,林丛偏头过去问。

    江澈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他别开眼又看回来:“没有。”说完转身进了十一班。

    ?

    这人有点怪。

    林丛耸了耸肩,把书皮上的笔拿下来,翻开书正式开工了。

    但是写字的时候总觉得下笔不实,软软的。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往后翻了翻,怪不得呢,是两张纸巾。

    但是,怎么会有纸巾呢?

    可以肯定,书里原本没有纸巾,即便有,也早就飞丢了。那就是后来放进去的。

    难道是江澈放的?

    他放干纸巾干嘛,是觉得她……会哭?

    林丛想到这儿,扯了扯嘴角,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也可以理解。

    不管是四起的谣言还是刚刚教导主任的那声怒喝再到现在的罚站,是挺考验人的承受力的。

    但是林丛也不是完全冲动,所以当下的局面里并不在她意料之外。

    她是想过的,这种事告诉老师也未必有用,当众流窜的谣言就应该当众亲自瓦解,就算是有处罚她也认了,眼下除了高考,其它没什么好在乎的。

    更何况林丛可以肯定谣言的源头是十二班的齐晨。她和他从小就认识。

    齐晨的爸爸齐亮和林丛的叔叔林长城以及爸爸林长兴是发小。

    林长兴最年长。林丛八岁那年,弟弟林唯出生,家里经济压力骤然增大,林长兴和林丛妈妈徐庆雪就带着刚出生的林唯一起去了青州谋新的营生,至今已经十年。

    林丛独自在家上学,虽然她完全能够独立,但是林丛父母认为女儿年纪尚小,还是托了林长城偶尔照应一下,而且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叔叔是老师,一定要听他的话。

    林长城和齐亮同龄,他一直在中州二中教书,齐亮则在教育局工作,原本是个小职员,但后来他节节高升,和林长城的差距就越拉越大。

    林丛和齐晨在同一所小学读书,小朋友之间难免有摩擦,其实大多数时候是齐晨先招惹林丛,林丛反击起来没轻没重的,把他弄哭了他又要去告状。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林长城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怪林丛,叫她跟齐晨道歉。

    看着林丛挨训,齐晨则又恢复了那副无辜好学生的样子,但林丛看得出来他眼睛里藏不住的蔫坏和得意洋洋。

    厌乌及屋,何况“屋”本来也超级讨人厌,很快林丛就林长城的滤镜破碎了,对齐晨也敬而远之了。

    直到高二的暑假,林丛去首席KTV后面的小区兼职家教,有回路过的时候被里面出来的醉汉纠缠,齐晨刚好看到,顺手救了她。

    因为这件事,林丛很感谢他,也对他改观不少。

    但是大半年过去了,前段时间齐晨突然找她表白,她自然没答应,实在躲不掉就屡屡拿学习做借口搪塞。

    几次下来齐晨恼羞成怒,提起旧事:“总拿学习当借口有意思吗?那你去首席那边兼职,跟那里的男人来来往往就不影响学习吗?”

    “再说了,你的成绩不是一直在进步吗,从高二就已经稳步超过我了,不是吗?”

    本来林丛还挺莫名其妙的,两人一直没什么交集,他怎么就突然喜欢上自己了,还高强度表白。

    听了这话她才恍然大悟,恐怕甭管这“喜欢”是不是子虚乌有,他对成绩被反超的气急败坏是一定有的,还不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故技重施,不可理喻。

    林丛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知道是借口还追着问啊?”

    说完转身走了,之后也是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实在看见了就当空气。

    本来她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还有后续,真是思之令人发笑。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是林长城来通知的林丛,她被教导主任抓了典型,处罚结果是回家反思三天,周日在班会上当着全班的面做检讨。

    不问问前因后果吗?

    林丛看着林长城那副强压怒气还装作宽宏大量的表情,很想问这么一句废话。

    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点挣扎都没有,转念一想换了一句问:“不用跟他道歉了么,林老师?”

    这确实不像林长城的风格,林丛本来以为自己还得被押着去齐亮那儿登门道歉呢。

    “我没说就是不用!”

    “好好想想闹这一出对不对得起你爸妈吧!”林长城看着面前身在其中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的林丛,终于破了伪装,留下这么一句,背着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也能理解。

    相比发小,林长城更像一直把齐亮当做顶头上司,那顶头上司的儿子齐晨,他自然是能供着就不动。

    又因为众所周知他林长城还是林丛的叔叔和老师,一荣俱荣不一定,但一损俱损是肯定的。

    况且在他眼里还是林丛招惹了齐晨,他夹在中间,怒成这样确实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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