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一个周日，中州市连阴了一周多的天终于晴开了点，春风把漫天乌云吹薄了许多，一层淡淡的阳光透云而出。
每周日下午是中州二中高三学子唯一的休息时间，但刚到四点半，高三楼已经陆陆续续有外出的学生返回了，晚自习六点四十才开始的。
二楼，高三十一班，静了一段时间的教室慢慢变得有点吵闹。
靠后门最近的位置，是个单人座。座位上，林丛正面无表情地对着一道数学大题奋笔疾书，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十分潇洒地飞了个长长的尾巴。
然后她随手把刚搞定的卷子塞进桌兜里，出去之前顺便瞥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挂钟，还差一刻钟五点，也就是说刚刚那道题花了十五分钟。
还可以。
只是这个点动身回家的话，时间稍微有点紧张了。但林长城前几天跟林丛说，他把她家空着的二楼租给他们十二班的学生家了，所以林丛还是想尽快回去看看。
林长城是高三十二班的班主任，也是林丛的叔叔，亲的。
久违了的太阳啊，亮得眼睛酸酸的。
本来林丛是打算从西门那边出去的，但刚出了教学楼，她就看到一个男生远远朝她走过来，是齐晨，前两天他朝她说了点些不知所云的混账话，所以林丛不想跟他打照面，她果断原地换了方向，奔着南门去了。
很顺利，到站台的时候，她最喜欢的那辆直达北环路的2路公交车刚好到站。
公交都摇摇晃晃走出好几站了，林丛才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刚刚自己碰到齐晨之前要去干嘛来着，去西门宿舍那边拿家门钥匙啊！
这下好了，忘得一干二净。
她浅浅皱了一下眉很快又复舒展开来：既然房子是租给隔壁班同学了，那他家也许有人在呢，回去碰碰运气，不然的话，还有一个老办法，爬墙。
其实林丛以前也没少忘带钥匙，久而久之，她自己想出来了一个套招：里边钥匙藏在窗台上随用随取，大门钥匙忘了就翻墙。
但是既然现在房子租出去了，这招就不安全了，她这次回家就是要把藏着的钥匙给收起来。
公交车的运行速度比往常慢了不少，半小时的路程这次花了四十分钟才到，林丛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她快步穿过北环路钻进了涌金巷。
说是叫涌金巷，但这条巷子都要出城了，一点都不金。
这片的民房很密，又都是自建小楼，即便是晴天，巷子里也晒不到多少阳光，更别提像最近这样的连阴天了，气温不高，蒸发量少，前两天下的雨，堪堪两三米宽的路面上稍低处坑洼里还都是积水。
林丛一路小心躲着水坑走到自家门前，果然，她运气不是一般的不好，非但大门紧锁着，甚至门口堆着的那堆破铜烂铁，也就是她平日爬墙的依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租客很爱整洁啊，林丛下了结论。
站在大门前忖度了一会儿，她转身去了邻居家，借梯子。办法总比困难多啊，没道理无功而返。
回到家门口把梯子靠在墙上，确定牢稳了，她三两下爬上了墙头，试探着往里边一看，这租客要不要这样啊，把门口的破铜烂铁清理了也就算了，里面贴墙摆着的石桌又做错了什么，也被挪到院子中间去了。
得，这下院里院外的垫脚石都被没收了个干净。
一通折腾之后，乌云又重新把天幕盖了个严丝合缝，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墙太高了，视线也不好，林丛试探着瞄准了好几下也没敢往下跳，她无奈抬头望了望天，决定尝试把梯子拎到墙里边去。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在她新一轮蓄力的时候，巷子里那聊胜于无的路灯亮了起来，灯光照在积水上，又被反射到前面的高墙上，一个个光圈晃啊晃啊，还有脚步声。
哦，是有人路过，他踩到水坑了。
不会是那很爱整洁的租客吧？
果然，人走近了，停在了自家门前。
坐在墙头上的女孩，看起来很像一个大动干戈的大侠，江澈看到这个场景着实吃了一惊，但林丛是迎着光的，他第一眼就认出她了。
两个人的数学课都是林长城带的，时间紧的时候若是遇上十一班和十二班的数学课刚好连着，他就让两个班合并到一个教室连上两节课，因此他们虽然没说过什么话，但也都认识彼此。
况且林老师也跟他介绍过这位新房东。
“江澈？”
林丛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尾音却微微上扬，是很明显的疑问句。
江澈一时没有给出反应，他背光而立，听到林丛的问话才答了一句：“是我”，声如其名，确实清澈。
同时还十分配合地抬起左手把卫衣帽子摘了，顺便转了个没那么背光的方向方便她借光。
这下林丛看清了，哦，确实是十二班的江澈，她年级排名表上的老邻居了，就是他——林长城跟自己说过的租客。
“带钥匙了吗？”确认了来人的身份，那就好办了，林丛单刀直入地问他。林长城有这儿的钥匙，既然他把房子租出去了，那大门钥匙肯定也给出去了。
原来是忘带钥匙了，江澈了然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单手开了门，还是左手。
开好门后他又退出来看还坐在墙上的林丛，有点困惑自己是应该帮她把梯子挪到墙里去还是等她自己从墙上下来走门进去。
见江澈看着她欲言又止非常不解的样子，林丛才后知后觉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她指了指自己：“我叔叔，也就是林长城跟你说了吧？”
说什么？说这是你家，还是你爱好飞檐走壁？
江澈皱皱眉，无端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梯子：“这个，要帮你挪进去吗？”
门开了没道理走墙啊，林丛摇摇头：“不用，我待会儿自己下去。”她刚刚拎梯子，有点力竭了，还没休息好呢。
江澈闻言犹豫着先进了院子，抬脚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再回头看看林丛。
林丛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他，见他低头又一步三回头，似乎很不放心自己的样子，正要强调他真的不用管，对方却先开口了：“马上六点了。”
哦，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要迟到了。
林丛麻溜从梯子上原路返回，进院子的时候江澈已经上楼了。那刚好，她把藏着的钥匙拿出来开了门，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之后林丛锁好门带着钥匙去了邻居家，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她好去还梯子，好在邻居家伯伯也回来了，他说他待会吃完饭自己去拿就行，叫林丛不用操心了。
从伯伯家出来，林丛转身看了一眼，自己家楼上的灯还亮着，看来江澈还没走，那大门就交给他锁了，她就直接去路边等公交车了。
公交车没先到，倒是江澈先过来了。他停在站台的另一边，沉默地站着，林丛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就来了，还是那辆直达的2路，刚好停在林丛面前，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车上就只剩一个座位，林丛没跟江澈客气，自己坐下了。
江澈在她右前方站着，他人瘦高又宽阔，随着车身微微摇晃。车上光线昏暗，林丛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有点困，就阖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这一次车的速度恢复了正常，半小时后，中州二中的报站声准时响起。江澈转过身来见林丛还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抬手正要拍拍她肩膀提醒她下车，刚好撞上她睁开眼睛。
他收回手，多少有点尴尬，先走向后门下了车，林丛跟他身后。
刚在车上还不觉得，这一下来才知道，外面又飘起了蒙蒙细雨。临近晚自习上课，校园里没什么人，只有细雨在路灯下飞舞，很静谧。
林丛走得不快，她仰着头，试图用脸去接凉凉的雨丝，让自己醒醒神。
看着她这幅旁若无人的样子，江澈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慢慢落在她后面一两步的样子。
林丛有点奇怪，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刚刚不是还催我呢吗，这会儿自己倒是不着急了。
到高二楼了，林丛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指了一下楼后的平房：“我去小超市。”她还没吃晚饭。
江澈点点头，又觉得她可能没有看到，提高音量对着她的背影补了声“好”。
之后他一个人加快速度朝高三楼去了。到二楼的时候，林长城刚好在十二班教室外面站着，顺手招呼他过来。
“你伤好点了没有，尽快好，别影响学习效率，最重要的是别影响高考。”
果不其然，他料到林老师一定会关心自己的伤。江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点头，言辞恳切：“谢谢林老师。”
林长城也点点头，看着眼前明显不愿多说的江澈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一直都是这样，跟自己交流不多，跟班级里的同学交流也不多，大家都对他知之甚少。
还是他前几天打架受了伤不能准时上学，他妈妈打来电话帮他请假的时候，林长城多问了几句才了解了点他和他家里的情况。
江澈是单亲家庭，家里不宽裕，他一直都是和妈妈江荷女士租房子住。哪料到上周日下午，江澈回家的时候竟然撞上了房东堵门骚扰江荷，言语冲突间对方就动起手了，他自然也狠狠还手了。
虽然最后江澈打赢了，但也受了点伤。本来以为会更麻烦的，但因为不是他先动的手，再加上还有目击邻居在，那理亏的黑心房东嚷嚷着要报的警也不了了之了。
晚上去医院包扎伤口耽误了晚自习，是江荷打电话跟林长城请的假，出于对老师的信任，林长城问了，她就多说了几句家里的基本情况，也是想着说清楚点，请老师不要因此误会江澈是坏孩子。
江荷打完电话才告诉江澈这些，虽然不情愿但他也没说什么，毕竟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林长城确实算得上好老师，学生有困难他自然要帮。他在电话里当即表示自家大哥涌金巷那边有个二楼空着，可以租给他们。虽说有点偏，但离学校不算太远，只有个也在二中读高三的侄女周末会回去一趟，安全性没问题。
再找房搬家还得花时间不说，江荷也怕回老房子住江澈会分心担心她，这有现成的新房子租，能尽快解决问题她自然没有异议，连连跟林长城道谢。
林长城立刻联系大哥林长兴说了这事，他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这种能有笔额外收入的事情，他答应得也很痛快。
第二天林长城就抽空去给江荷送了一趟钥匙，嘱咐她越快搬家越好，不然影响到江澈高考就不好了。顺带也通知了一下林丛。
到今天一周过去了，不知道江澈放下了没有。林长城想再说点什么宽慰宽慰他，来来去去话题最终还是落到了高考上：“别的事都别往心里去，高考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江澈又点点头，没说话。
其实林长城也看不出来江澈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的宽慰，他一如往常不太说话，一如往常面无表情。
但该说的都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林长城要抬手拍拍江澈的肩膀想到他的伤又把手收了回来，只说：“行，进去开班会吧。”
江澈转身进教室的时候目光刚好扫到林丛，她刚上来二楼，还是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气定神闲，和往常他们一起上课的时候一样。
铃声响起，他们同一时间进了各自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