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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官道四通八达,这亭子位于往长安城去的必经之路上,有过往行人也不意外,所以惊羽也没有太过警惕。

    待到车马近了,陵云定睛望去,放下心来,同惊羽报告:“是凌国公府的车架。”

    而与此同时,对方似乎也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公主府的车架,速度渐慢。

    惊羽有长安公主的封号,虽然她自己很少用,但是公主府一应用物都会打上长安公主的印记。

    就像陵云能够于远处一眼看出对方是凌国公的车架一样,对方也能通过马车看出惊羽的身份。

    在长亭之中的惊羽同陵云能看到,对方车架中派出小厮到惊羽的车架之旁询问情况。

    陈侍同小蛮应该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便向那小厮指了指长亭的方向,应该是示意惊羽所在。

    那小厮确认了惊羽的身份,便飞奔回原队,同马车中的人报告了什么,随即便见马车中的人缓缓走出。

    君为臣纲,皇室公主在此,不知道便也罢了,知道了多多少少要去打个招呼。

    凌国公府的车马都停下来了,惊羽哪怕不知道凌国公的来意去意,但是如今看来这顿寒暄多多少少也是少不了的。

    她长在皇室,身份尊贵,又颇得帝宠,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场面应酬。

    虽然有些不耐,但是也知道今日八成是逃不掉的。

    双方都没想到能在这荒郊野外碰上,而既然碰上了,多少也是要打个招呼的,不一定多么热拢,互相见一面寒暄两句就好。

    凌国公乃四国公之一,地位较高,所以惊羽也没有坐等他们前来拜见,看到他们出发往这边来之后,便主动起身前去相迎。

    领头前来的自然正是凌国公本人,见面便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他身后的凌夫人同两个孩子也跟着行礼,惊羽挥手让他们免礼:“国公怎么在此?”

    荒郊野外,无甚可以招待,也自然不讲究那些待客的礼数,连坐都未坐,双方都是只打算稍说两句话就各自离去。

    “回公主,家慈去岁病逝,臣同家眷回老家丁忧,月前除服,始归长安。”

    长安城中大族之间的消息惊羽没有生病之前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记得老凌国公去世之后,凌老夫人说不耐长安城冬日苦寒,便带了人回到江南老家居住,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老人家居然就病逝了。

    也有些奇怪,毕竟大秦官员丁忧之期向来为二十七月,老人家去岁病逝的消息她生病之前并没有听说,也就是说满打满算凌国公也不过服了不到一年的丧,怎么这么快就除服了。

    不过凌国公并未多说,惊羽也不好妄加揣测,只言:“国公节哀,老人家是去天上享福了。”

    “谢公主宽慰,公主可是在此游玩?”

    “本宫昨日去过皇陵,今日回城,在此休息片刻便回长安。”

    凌国公也有许长时间没有见过惊羽了。

    去岁大疫刚起之时他便收到了母亲病逝的消息,同皇帝奏请过后于疫情稍微稳定之时便携家启程回了江南老家替母亲服丧,已经快一年没有回长安了。

    官员丁忧向来影响政途,但是文官爱惜羽毛,不可能担上不孝父母的名声,所以他也做好了老老实实在老家服丧二十七个月的准备。

    虽然在老家丁忧,但是凌国公的消息并没有断,只是慢了一点罢了。

    贺兰之乱起的时候,他还有些庆幸居然在这当口躲过了朝中的风起云涌。

    没想到大秦安定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起内乱,他虽然未曾同几个反王有过什么谋划,但是兆王同奕王在京的时候,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谋划过什么能把他牵扯进去的东西。

    好在他为官之时比较谨慎,并未牵扯上太多。

    朝中这段时日疯狂清洗康王乱党的残余势力,拔除了许多官员,便连邢国公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点牵连,如今还没有被问罪,无非是因为皇帝手上证据不足罢了。

    朝中人手短缺,皇帝便想起了他这个还在丁忧的国公,下旨夺服,召他回长安。

    圣旨难违,加上凌国公也守了快一年,尽了孝心,所以很快就收拾东西带家眷一同回京。

    虽然凌国公获知的消息多为政事,不过他也知道二皇子惊恒因为疫症病逝的消息,毕竟是一个已经上朝观政的皇子,于朝廷形势很是有些影响。

    公主总不可能单独一人去祭奠皇陵中的那些列祖列宗,而皇陵中这几年只下葬了一个皇子,惊羽去皇陵的目的不言而喻。

    惊羽也曾经身患疫症的事情皇室瞒的比较严的,只不过在长安城的人多多少少能听到点风声。

    但是凌国公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僚属给他写信的时候肯定也不会单独提到一个深宫公主的情况,所以他便以为惊羽只是单纯的去祭奠一下熙王罢了。

    见惊羽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穿着极其素净的衣服,凌国公以为她还在为惊恒殇逝难过,便说了句:“熙王的事情臣在江南也听说了,公主也要节哀。”

    这话惊羽大半年里听过无数次,真心假意什么都有,惊羽也不在乎,只笑了笑,不曾接话。

    又寒暄了两句,凌国公望了望日头,旭日高照,好在天气不热,便邀惊羽一起行路:“公主要回长安的话不妨同我们同行,还能有个照应。”

    惊羽有心拒绝。

    但是从这里到长安官道就这一条,若是拒绝了,接下来路上多多少少肯定仍然会碰见,也是尴尬。

    但若是为了避开凌国公府刻意减慢速度,也行不通。

    离长安还有两个时辰的路,再慢下速度,今日还不一定能不能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入城,于是只得答应。

    双方重新上路,凌国公请惊羽马车走在前方,不过被惊羽婉拒。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寻常公主,对方是实权在握的国公,对方尊她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室,她心中有数。

    于是两支队伍合并到一起,凌国公车驾在最前方,公主府车驾次之,再然后才是凌夫人等凌家内眷的车驾。

    刚才会面的时候惊羽也见到了凌訄和凌旭,惊羽曾经还是比较熟悉凌訄的,毕竟长安城真正的权贵圈子就那么大。

    凌訄应该是十六岁了,一年多未见,逐渐有了少年的英气,颇有国公世子的风范,此时也并没有坐马车,策马随行在侧。

    至于凌旭,惊羽模糊的记忆里面只记得唯一一次见还是那次宫宴,她将快要冻死的他给拉了起来,之后便知道了他心智有缺的事情。

    只是后来也再也没有见过,唯一一次有交集还是同三皇兄讨了那个古埙送给他,也只是派人前去,未曾亲自相见。

    再后来这么个人就只是存在于记忆之中了,久而久之似乎连长的什么样子在惊羽脑海中都有些模糊。

    刚才匆匆一瞥,他仍然低着头,凌夫人同凌訄给她行礼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出声。

    惊羽也没看清他如今的长相,只觉得隐隐约约应该是比她要高上一些了。

    车马缓慢行驶,公主府的侍卫护卫在公主车驾之旁,陵云也驾马在侧,惊羽同小蛮坐在车驾之内,安安静静。

    凌訄是骑马护卫在凌国公的车驾旁的,尽管已经尽可能的想要收敛一些,但是不经意瞥去的目光还是被敏锐的陵云察觉到了。

    双方视线交接,陵云目光中带着几分质疑。

    凌訄只好顺势将目光放在公主车驾之后的凌夫人的车驾之上,示意自己只是想查看一下母亲那边的情况。

    虽然仍然有些奇怪,但是陵云也未曾多想,双方都只是半路碰到,这凌国公的世子能对公主有什么不轨之心。

    凌訄的视线从母亲的车驾上面一闪而过,快速的收了回来,继续目视前方,心里闪着千种心思。

    他对惊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注,真正关注公主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凌家的另外一个嫡子。

    这些年来,到处寻医问药,加上母亲的不懈努力,阿旭的病不说完全好了,但是也的的确确在好转。

    至少能听到他同家里人能多说几句话了,看人的时候也不怎么会有那种冷冰冰空荡荡的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快的瞥一眼就继续低着头。

    虽然同普通孩子还是截然不同,但是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已经很知足了。

    回老家守孝的一年里面,或许是因为江南的山水风景好,阿旭居然也不怎么将自己给一直封闭在书房里面,时常出去玩。

    母亲乐见其成。

    反正老宅偏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怕他激动,从来都是吩咐人远远的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其他的完全不束缚他。

    这一年里面,阿旭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有的时候脸上居然能带出点笑。

    虽然偶尔凌訄还是会被他空荡荡的目光吓到,但是兄弟俩的感情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阿旭愿意叫他阿兄了。

    对于阿旭的变化,没有人会比母亲更开心。

    说实话,圣旨下到凌家夺服之时,母亲甚至想带着阿旭继续留在江南老宅,让父亲同自己先行回京。

    只是老宅中已经没有一个长辈了,母亲留在这里连个侍奉长辈的理由都没有。

    母亲说是让父亲上书请陛下允许其妻子同次子在老宅替母亲守丧尽孝,但是这个节骨眼上,父亲担心皇帝会生疑心,以为他对夺服之事不满,还是拒绝了母亲,仍然按照原计划举家回京。

    一路以来也算是顺利,阿旭虽然没有在老宅中那么开朗,但是每日只是同母亲安静坐在马车之中。

    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时常陷入无人之境,知道亲人们担心他,偶尔还能出言安慰一句说自己没事。

    路上很顺利,阿旭也很好,所有人只待到了长安城,整顿整顿,便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谁都没想到在长安城前碰上了公主。

    远远看到公主府的车架,两人心里就有些忐忑,毕竟如今长安城中能用这幅公主车架的也就只有那一人,再确认的确是长安公主府的之后,凌訄同母亲的眼神都变了。

    这几年虽然阿旭再也没有同公主见过面,但是不管是凌訄还是凌夫人都知道凌旭没有忘了公主,哪怕他从来不说关于公主的任何一句话。

    凌旭生来心智有缺,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亲近之人多少能看出点端倪。

    收拾箱笼准备回江南守孝的时候,凌夫人开玩笑让凌旭自己收拾要带的东西。

    凌旭听的懂,便去床上抱起了一件大红色的氅衣,另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古埙。

    公主拢共就给了阿旭三样东西,一件自己的氅衣,一个从三皇子那里讨来的古埙,还有一纸画着雪花的书画。

    那副书画因为凌旭还小,保管不善,有一日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墨迹全都晕开。

    凌旭哭的惊天动地,凌夫人尽力抢救,最后也只保下来半片雪花。

    从那之后,凌旭更加珍视那件氅衣同古埙。

    那件氅衣是惊羽七岁的时候穿的,凌旭渐渐长大,早就穿不得了,他便将氅衣放在自己床上。

    而古埙小巧,便被他戴在了脖子上。

    长安公主幼时穿过的氅衣居然日日放在自己儿子床上,凌夫人不敢想这事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哪怕公主本人估计都已经忘了还给出去了这么一件衣服。

    于是便更换了儿子身边所有伺候的人。

    新换的人都不知道这氅衣的来历,只以为是少爷从小的癖好,并未起疑。

    凌夫人尝试过拿走氅衣和古埙,每次都会引来凌旭激烈的反抗,尝试再三之后凌夫人也放弃了。

    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待足够的年月过后,旭儿能够真的忘记那个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次的人。

    凌夫人知道,阿旭这个年纪,或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对公主的执拗可能根本与情爱无关,他只是比较特殊,只会认准那一样东西。

    那年宫宴旭儿同公主相识,结了缘分,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孽缘。

    刚才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同凌国公报告前方的是长安公主的时候,凌夫人同凌訄都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

    只是凌国公很少关注后宅之事,凌旭又比较特殊,所以他还只以为凌旭同公主不过只是当年宫宴上匆匆见了一面的关系。

    其实也真的只有那一面之缘。

    凌夫人也不敢告诉他实情,有事情只能同长子商量。

    好在凌旭听到要去拜见长安公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反应,仍然是低着头玩着手上一路上都在玩着的机关锁,要不是凌国公说大家都去拜见公主,凌夫人一定会将凌旭留在马车上。

    刚才见到公主的时候,凌旭也一直没有抬起头,凌夫人很是放下了心。

    如今重新上路,凌夫人看着仍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儿子,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车架缓缓前行,凌旭或许是低头时间长了脖子痛,便抬了抬头,正对上前方母亲复杂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他看过很多次,也一直不理解,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是他的母亲。

    凌夫人见他抬头,立刻回神,脸上带上了笑容:“旭儿累了吗?要喝水吗?”

    凌旭点点头,哪怕会说话了,他向来也是惜字如金的。

    凌夫人早就习惯他用点头摇头来回答她,好歹有个回应。

    侍女倒来茶水,正好凌訄出声询问,凌夫人掀起车帘,凌訄便说:“离长安城只剩一个时辰了,怕日落之前进不了城,父亲说路上就不歇了,母亲和阿旭还可以坚持吗?”

    天色的确是不早了,凌夫人没想太多,便点头同意了。

    正好凌旭喝完茶水,抬头向兄长看去。

    按照道理,凌旭应该是除了凌訄什么都看不见的。

    但是如今路上刚好是一个转弯,透过母亲打开的车帘,他刚好就看见了正掀起车帘同窗外的陵云说话的惊羽,应该也是在商量路上不再歇息的事情。

    他瞬间一脸震惊,立刻爬到车窗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惊羽的脸。

    他的世界很小,从来都不知道父亲母亲口中的这位大人那位大人这个皇子那个皇子是谁,他知道她是一个公主,但是他不知道刚才父亲母亲说的长安公主是谁。

    所以应该不认识吧,他如此想道。

    惊羽这几年变化不小,本就是在快速长大的时候,又碰上一场大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

    但是凌旭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记人,似乎从来都不用什么诀窍,认准了就是认准了。

    于是他立刻便想要下车,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凌夫人还是第一时间就抱住了他,不让他动弹。

    在旁边的凌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凌夫人嘱咐他:“你先去前面吧,以免公主疑心。”

    凌旭在母亲怀抱里挣扎:“娘,她,她!”

    他的力气很大,小孩子没轻没重,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力道。

    他从小到大凌夫人不知道感受过多少次了,只好继续死死的抱住他。

    等到察觉到他似乎没有了什么力气,凌夫人才重新放开他,肋下隐隐作痛。

    他的脸上仍然是那股熟悉的执拗,让凌夫人一看便流下了眼泪。

    她迅速擦干,双手捧着凌旭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但坚定:“旭儿,你不能再想她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了。”

    她曾经也痴心妄想过,但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的一击。

    她旁敲侧击的去跟乐平长公主打探,对方一句话就破灭了她的希望:问题不在凌国公府,而在凌旭本身。

    她又如何不知道这点,不然的话,凌国公府好歹也是一等的公卿之家,如果旭儿喜欢,如何不能尚公主。

    问题从来都不是身份啊,而在旭儿本身啊。

    皇室再如何那也是皇室,莫说中宫嫡公主,就算是一个寻常公主,也不可能出降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她去同乐平长公主商量的事情连凌国公都没有说,顾及皇室声誉,乐平长公主应该也不会在外面乱说。

    但是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居然亲自上门来了。

    三皇子打着拜访凌国公的幌子来的,然而同凌国公没说几句,就说外家舅母很是喜欢凌夫人种的花,托他来讨要一些诀窍。

    这个借口找的漏洞百出,但是那是皇子,凌夫人还是同他见了一面。

    那个时候三皇子还小,不懂什么是曲折婉转旁敲侧击,一见凌夫人便一针见血的点出他不希望听到任何凌家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的消息。

    如果凌国公听到这话八成怎么都不会联想到凌旭身上,但是凌夫人一听就懂了。

    那个时候三皇子才不过十岁,同她的旭儿同龄,但是旭儿每日连一句话都不说,而三皇子却已经可以颇具天家威严的来敲打臣子了。

    她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三皇子来点明之后更是了然于心,从那之后便没有再去试探过什么,只是希望时间能让旭儿忘记公主。

    然而很明显放下来的心刚刚又被重新提了起来。

    她以为旭儿已经不记得公主了,只是喜欢那几件东西而已。

    然而凌旭用行动向她证明了,他不仅记得,还记得格外深刻。

    她将挣扎的没了力气的凌旭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旭儿啊,那是整个大秦,整个皇室,最最尊贵的公主啊。”

    “你若是心智健全,哪怕什么才能都没有,娘还能替你去争一争,但是你这般模样,帝后如何会同意将公主嫁给你。”

    凌夫人不知道凌旭能不能听得懂,或者潜意识里面希望他还是听不懂的。

    这样的话,他也从来不用去意识到自己同他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凌旭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目光空洞,神色懵懂,仿佛新生的婴儿,不知是真的有疑问还是单纯的重复她的最后几个字:“嫁给我?”

    凌夫人抚摸着他的头发:“是啊,嫁给你,结发成婚,是唯一一个能将一个女子一直留在身边的方式,哪怕是公主也一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凌夫人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回到长安城之后,凌夫人在阖府安顿下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凌旭那件日日不离身的氅衣同古埙一起扔进了火海,连那好容易保存下来的半片雪花也没有放过,做了一件早在多年前就不应该因为心软而放弃的事情。

    哪怕这次凌旭就在旁边,哭的撕心裂肺,要直接冲上前去,凌夫人的眼神也只是动摇了一瞬之后便重新坚定了起来。

    令凌訄死死的制住凌旭,用她平生能够对待凌旭最严厉的语气对他说:

    “这次是真的,不准想了。”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何必一直惦念着,徒增得一道道血泪。

    同回京的凌国公府相遇并且同行了一段路的事情对惊羽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回长安的第二日,她便让人去皇子府喊惊风。

    惊风前日去找过她,结果被公主府的人告知公主带人去了皇陵。

    他知道惊羽时不时的就会去皇陵祭奠二皇兄,也陪她去过几次,只是这次在得知谢乔的消息后再去,也不知道惊羽会想些什么。

    他有预感觉得惊羽大概是应该做出了某些决定,果不其然,这日惊羽将他叫了去,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见谢乔。”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谢乔的名字,惊恒出事之前她都是尊称谢先生,出事之后她只用“那个人”代指,能坦然的喊出这个名字,说明她已经有了决断。

    惊风立刻行动。

    谢乔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乃秋后问斩的重刑犯,寻常人肯定是见不到的。

    但是这人本就是帝后留着用来开解惊羽的契机,如今惊羽想见他,惊风不过是同几个人说了一声,第二日便带着惊羽一起去了大理寺。

    若论对谢乔的仇恨程度,德妃娘娘必然是第一位,再便是惊风同惊羽。

    这是一个他们两个视为半师的人啊,哪怕碍于身份从来没有唤他一声师父,但是心底里是将他同那些麒麟殿的先生们一样尊敬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们放在心里尊敬的人,为了那么莫须有的理由,就害死了他们挚爱的亲人。

    谢乔在向惊恒下手之后便立刻逃出了长安,然而在真相大白之后,整个大秦莫非王土,皇帝甚至用上了诛五族的重罚。

    连边境军士都在搜寻的情况下,他没逃多时便被人抓住送往了长安。

    皇帝登时便想要他性命,皇后劝说之下才留他一条命,让人上了重刑,又让太医保着他的命,一直关押在大理寺。

    惊风曾经跟着惊魄去见过一次。

    那时狱卒正在行刑,那是惊风第一次见到那么血腥的场面,人的声音居然可以撕裂到那个程度。

    但是惊怕之下,他唯一的感觉居然只是此人罪有应得,活该他受此刑罚。

    爱之深恨之切,惊风当时甚至恨不得自己上手代替那个狱卒,只是被惊魄拦住了罢了。

    这是惊风第二次来这里,来的只有他同惊羽两人。

    他倒是给皇兄送了消息,但是惊魄知道,这或许是惊羽能不能走出来的关键,所以只是叮嘱人好好看着他们两个,莫要让他们受伤,终究还是没有亲自过来。

    大理寺监牢关押的都是重犯,三分之一都是死刑犯,整座监牢阴气沉沉,带着死气。

    领路的狱卒将他们两个带到谢乔所在的监房之后便直接离去了,这也是上面的吩咐。

    朝云陵云都贴身守在惊风惊羽的身边,如今已经身受重伤的谢乔必然不可能伤害到他们两个。

    监房的床上躺着一个十分瘦削的男人,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后来或许是因为久未听到对方说话,这才转过头来。

    满脸的麻木在看到惊风惊羽的那一刻瞬间激荡起来,瞬间坐了起来。

    曾经的谢乔仙风道骨,颇具风仪,连惊风惊羽都好奇他那一脸美髯。

    然而如今的谢乔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连脸上都是许多伤痕,看不出半点昔日的风采。

    严格来说,朝云陵云同惊风惊羽一样,曾经都在谢乔手下学过武。

    武者对师傅格外尊重,惊风惊羽碍于身份不可认谢乔为师,但是朝云陵云私下里向来是喊谢乔师父的。

    如今看到谢乔这副判若两人的样子,连一向冷情的陵云眼中都闪过了一抹复杂和不解。

    不解他敬若父辈的人物,为何要去做那般事情。

    惊羽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她似乎并不震惊谢乔的变化。

    独居公主府的这段时日里,她想了许多,将很多事情翻来覆去的想,有时候会思考到头都痛了的程度。

    谢乔为何要害惊恒,以及谋害惊恒的全过程惊魄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她。

    也不避讳其中涉及到皇室隐私,看上去的确说的通,但是惊羽细想之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违和。

    最违和的一点是,那个时候整个京城没有几例疫症,最早的患病者也不过刚刚病发,甚至根本都还不确定这种疫症会不会致人死亡。

    如果谢乔真的要对付惊恒,他身为江湖人士,绝对有能力能够弄到一些慢性的毒药,不比疫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的更加实际?

    惊羽当然恨谢乔,但是她需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答案,这是她来见谢乔的唯一理由。

    “你为何要以疫病害人,那个时候,连患者自己都不知道感染了疫症,你如何就能确定疫症能杀死人?”

    惊羽十分冷静的问,旁边的惊风一脸震惊。

    他以为惊羽来此肯定是要质问为何谢乔会杀害惊恒,没想到她问的居然是为何谢乔选择了疫症这种方式。

    “另外,二皇兄明明说那晚并没有看清你的脸,他也有很大可能不会将此等有损皇室颜面的事情说出去。”

    “就算他报于父皇知道,真正查到你身上的时候也是十天半个月后了,有这个时间,你早就可以逃到天南海北,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你不可能不知道谋害皇子是何等大罪,便是你能逃得掉,你的族人能够躲到哪里去?”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怎么会被抓住的?”

    “你若真的没有考虑过你的族人而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整个大秦轻功比得上你的不过五人,但凡你随意躲进一个深山老林,也不可能两个月之内就被被捉拿归案?”

    靠坐在床上的谢乔闻言,盯着惊羽看了半晌,最后才终于笑了一声。

    不愧是扬言要做大秦最惊才艳艳的公主的人啊,什么时候脑袋都是冷静的令人发指,针针见血。

    “公主啊,别问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大人跟你说什么,你就信些什么吧。”

    谢乔声音嘶哑,语气却带着令人心寒的微微笑意。

    惊羽一听便是心头一震,种种猜测在这句话中似乎得到了证实。

    哪怕他其实什么也没说,但是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真相,已经让惊羽内心产生了本能的抗拒感了。

    如同外界猜测的那样,她一直对惊恒有十分沉重的愧疚感。

    但是却并不像众人想象中的,是因为她那日硬拉着他去普济寺所以才产生的愧疚感。

    而是,在反复的思考过后,那个可怕的猜测所带来的愧疚感。

    所以哪怕在第一时间得知谢乔被押送回京,惊羽也没有提出要去亲自见见他,问出刚才自己疑惑的那些问题。

    就是害怕会从他的口中,得出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惊羽浑身都在颤抖,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她无法站稳,赫然直接伸出手扶住了墙,惊风赶紧上去扶住了她。

    惊风听得懂惊羽的那几个问题,却听不懂谢乔的回答。

    自然也不知道为何谢乔不过短短一句话,就能让惊羽变成这个样子。

    而谢乔也默默的从床上站了起来,全身是伤,他起身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惊羽面前,朝云陵云立刻警惕起来。

    谁知谢乔并没有做出什么攻击性的行为,他只是非常认真的弯下了腰,看着惊羽的眼睛,慢慢的说:“不过公主啊,我并非蒙冤之人,杀害你的兄长,也的确是我所为,将你牵连其中,也是我的过错。”

    只是在他动手之后甚至之前,早就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便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绳网待之,又有猎人执箭蹲守,这中间到底有多少人顺势而为,连谢乔都不知道。

    惊羽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胸口,她觉得好像心脏好像已经停止了跳动,呼吸都变的艰难。

    缓慢的抬起头来看谢乔,谢乔握住她的手,缓缓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字:“三”。

    如她所想。

    惊羽唰的一声甩开他的手,大喝一声:“够了!”

    他有心隐瞒真相,但是惊羽很明显已经猜到了太多。

    不然这么长时间,她不可能真的能忍住不来对他这个杀人凶手做些什么。

    她只是害怕,那个早就有猜测却不敢相信的答案。

    是啊,任谁猜到自己的三哥谋害二哥并且想要嫁祸长兄,却被长兄将计就计,干脆来了个顺水推舟,谁都不会愿意相信的。

    惊恒一开始,得的其实真的是贺兰山流民患的那种普通的疫症罢了,而后才患上长安城中的那种更加严重的疫症。

    惊羽会疑心此处,主要是因为她那时同惊恒朝夕相处,在后来病愈之后清晰的想起了自己的症状其实同惊恒的有些不同,比如说咳血。

    贺兰山流民所患疫病症状中并无咳血,而惊羽在患病第二日便开始咳血,而惊恒却是在患病第四日才开始咳血。

    还有起热,惊羽明明记得惊恒起热之时是从低热到高热,要不然那时他也不可能在已经起热的情况下还能陪她去普济寺,第二日的时候甚至是白天退了热晚上才重新起的热。

    然而自己一开始起热就是高热,而且是直到最后开始好转之后才退热,中间一直都是烧着的。

    后来惊羽想要找当时最开始替惊恒诊治的陈太医和姜太医询问,却被告知他们两个因为判断皇子疾病失误以及诊断不利已经被处斩了。

    再研究过两处疫症的各种信息,惊羽发现两起疫症起因的的确确都是天灾。

    但是在谢乔动手的那个时候,怎么算时间他都只可能接触到贺兰山的疫症。

    或许是因为其碰到过据说提前来长安报信的流民,也或许是他另有渠道,总之他是不可能用长安城中的疫症来谋害惊恒的,算上病发时间也能对得上。

    而如果最开始惊恒感染的便是普通的疫症,那么如果陈姜两位太医的确如他们所说给惊恒喂了可以治病的药,也给惊羽喂了可以防感染的药,那么没道理上百个重症的贺兰山流民都活了下来,而惊恒活不下来。

    而她那时候根本没出皇子府,自然不可能从别处感染长安城中的疫症,只可能是惊恒传给她的。

    所以惊羽怀疑陈姜两位太医也是来谋害惊恒的。

    中间让他感染了正在长安城中出现的更加危险的疫症,也顺手让本来应该不会被卷入到计划之中的惊羽感染上了疫症。

    而如果整件事情只为谢乔一人所为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拉的动两位太医来参与进这个计划。

    他也不可能会舍近求远的去用这么不确定的疫症,他明明曾经对他们说过很多江湖上的法子,一根银针便能杀人于无形。

    疫症太过虚无缥缈,接触了病人的随身物品也不一定会感染,感染了之后也不一定会死。

    只可惜陈姜两位太医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但是就算他们还活着,她又能怎么对峙呢,强烈的表示非常确定惊恒曾经感染过两种疫症吗?她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

    就算她能证明,太医们一句那可能一开始就感染过两种疫症,所以治普通疫症的药无用,便能将她打发了。

    这个局太天衣无缝了。

    贺兰山的疫症暑日里就出现了,消息灵通的人立刻便想要利用此事,只要掌握了最开始的谢乔一环,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在除掉惊恒的同时顺理成章的将脏水泼到东宫身上。

    因为谢乔同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因为那时惊恒已经开始上朝观政,逐渐成为了一个,对东宫有威胁的皇子了。

    千年史书,哪一朝不是谈疫色变。

    一旦确定惊恒患的是疫症,那么其必将被单独隔离,之后再派自己人的太医过去,哪怕惊恒侥幸从疫症中活了下来,两个太医也有办法让他看上去的确死于疫症。

    而皇子殇逝,主治太医定然脱不了干系,不用背后的人自己动手,皇帝便能顺他们心意的处死那两个知情的人。

    只是没想到天助人也,长安城中居然又起了一种疫症,而且比普通的疫症要危险百倍。

    连后续的手段都用不上了,惊恒仍然死于疫症,是真真正正连一点手段都查不出来。

    而如何控制谢乔就更简单了,这也是为什么布局之人会选择谢乔而不是其他与惊魄更加密切的人的原因,就是他同郑太后的奸情。

    甚至都不用他们去威胁谢乔,只要引导惊恒主动发现他们,谢乔多多少少必起杀心。

    若是他是那么尊重皇权的人的话,他也不会敢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同太后娘娘有私情。

    这个时候只要他们稍微派个人提点提点,甚至不用多么他们那边多么核心重要不好出面的人,谢乔急火攻心之下,面前人提供的用疫症害人之事便显得如此可行起来。

    整个局,惊羽想通之后恍然大悟。

    只是他们可能没有想到惊恒在临死之前居然将发现郑太后奸情一事亲笔书写了下来,也没有想到在那时高度防备的皇子府中居然还能让惊羽偷偷将这封信交给了惊魄。

    他们本来是想哪怕谢乔被抓,也不会透露自己同郑太后的关系,能为私情谋杀皇子的人,可见其感情。

    而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同惊恒无缘无故的一个人突然下此毒手,只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而谢乔背后站着的人,一个秦修已经就藩汉州,四皇子不过十岁稚龄,唯一的猜测便只有东宫。

    但惊恒亲笔写下此信,想借谢乔往东宫身上泼脏水的计划便只能泡汤。

    因为逝去的惊恒亲自说明,谢乔同他是有私人恩怨的,这样哪怕谢乔没有受人指使,他也有足够的动机去杀人灭口。

    所以从头到尾,皇帝都根本没有往东宫身上想。

    而尽管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没有成功,但是好歹完成了一个主要的目标,就是惊恒的性命。

    至于惊魄,惊羽并不知道他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但是她能想到的问题皇兄不可能想不到,而且他手上还有那么多可以用而她没有的人。

    他到底是在惊恒病逝之后才知道的整个计划,还是在惊恒病逝之前就知道,甚至最后顺手推舟了一把。

    惊羽不知道,她也下意识的不敢让自己往下想。

    去岁去普济寺那日,她出宫来皇子府,整个皇子府中除了惊恒再无旁人的这件事情,就已经能够让她下意识的不想去思考东宫到底知不知情了。

    心里也有猜测,不然她不可能真的一直困居公主府,也旁敲侧击的问过惊风那日为何不在。

    得到的答案是那几日他基本上都住在了东宫,皇兄说要考验他的功课………

    而之后的事情发展,虽然不知道东宫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但是摆在明面上的结果是,惊恒殇逝后的这一年里,东宫的势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如果抛开后来的事情只看最开始的推理的话,如果背后之人的计划成功,那么二皇子殇逝,东宫失德,最终的获利者,不言而喻。

    而今日来见谢乔,这一点在惊羽的惴惴不安中,终于还是得到了证实。

    惊羽抬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监牢头顶,以及从高窗之中透进来的隐约日光,脸上明明带着笑容,两行清泪却悄然落下:

    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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