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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惊羽自从病好之后就一直住在公主府。

    因她如今并未及笄,也未成婚,算不得真正的开府立户,便也少了许多当家作主的烦恼,素日里同长安诸人都没有什么往来。

    惊羽曾经身患疫症的消息皇室是瞒的很严实的,但是有心人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苗头。

    毕竟其在熙王病逝之后消失的时间太长了,加上那段时间皇子府戒备森严,而后又有她直接入住公主府一事。

    消息灵通的权贵们凭借着些蛛丝马迹,大抵还是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不过皇室尊贵,秘而不宣的事情太多了,哪怕心里猜到了,放到明面上说也是一个明晃晃的不敬皇权。

    是可以抄家灭门的大罪,没有人会在那个前线仍有战事的情况下去挑战大秦的皇权,所以众人大多心照不宣。

    惊羽大病一场之后性情大变,没了往日恨不得一日游尽长安的劲头,每日深居简出。

    偶有往日好友上门,也不过是被公主府的宫人们请到前厅用一盏茶水,再被客客气气的请出公主府。

    来的勤快的只有惊风,他是偌大一个长安城中唯一的例外,他可以在这种时候仍然随时见到惊羽。

    皇后困居深宫,后宫琐事缠身,又要操心惊魄在前线的前程安危,虽然知道惊羽仍然有心结未解,但是着实分身乏术。

    在确保惊羽的确身体无恙的情况下,除了送去各种东西之外,便是叫惊风多去看看惊羽。

    哪怕不用皇后说,惊风跑公主府也跑的十分勤快。

    帝后怜惜惊羽遭此大难,不仅特许了她长住公主府,还免了她的入宫请安,只让她尽可能的在公主府宽慰心情,争取早日解除心结。

    这日惊风照例早早来到公主府。

    他大半年来都是如此,只要是有时间,便会一大早来公主府同惊羽一起用过早膳,再回到皇子府修习每日的功课,等到晚上再过来陪惊羽用晚膳,到夜深了再走。

    若是功课不多或者白日有空闲,他白日也是会抽空来公主府的。

    皇子府同公主府相距不远,骑马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惊风来的勤快,惊毅来的也挺勤快的。

    只是惊风每次来都能顺利见到惊羽,惊毅就没有这般好运气,十次里惊羽能见他两三次就不错了。

    至于今年才刚刚住进皇子府的两个弟弟,惊涵和惊昀,有时候也会相携前来拜见她这个长姊。

    只是惊羽同他们感情也不深,见的次数也少,久而久之,他们来的次数便也少了许多。

    宫中的另外几个公主,惊羽原就同她们不太亲近。

    惊羽本就早慧,等她们懂事的时候,惊羽的精力早就放在文治武功上了,无暇顾及几个妹妹。

    加上她是大秦公主中唯一一个的例外,其他公主长于深宫,出宫机会寥寥,便是说想要相携来探望惊羽,被惊羽拒过一次之后再去皇后面前用这个理由请求出宫,皇后那边就直接给拒绝了。

    或许是因为惊恒的殇逝,让惊羽对这些骨肉至亲或多或少的都产生了些恐惧。

    本就不甚亲近,如今甚至直接成了躲避。

    一如既往,惊风长驱直入,公主府的宫人知道他在公主心里地位十分特殊,也从来不会拦他。

    只是他如今也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般毫无边际的直接闯入惊羽的房间。

    到了之后便直接去小厅,小蛮会负责去叫惊羽起身。

    等到惊羽起身,洗漱完毕之后,就来小厅与他一起用膳。

    她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发饰装扮都很简单。

    又因为心中有愧,这大半年都以素服为主。

    明面上谁都不说,但是谁都知道她是为了惊恒。

    惊羽大病一场之后身体远不如从前,刚病愈的时候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形销骨立。

    如今经过大半年的休养,又多多少少养了些回来。

    只是她现在正在长身体,个子窜得快,便显的整个人格外的瘦。

    又放弃了原来最喜爱的朱紫服饰,仅着素服,更加显得憔悴。

    很快惊羽便出来了,还是原来一样的打扮。

    惊风已经习惯她这样了,甚至已经习惯她眉骨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了。

    边用饭边跟她说事情:“我刚才入宫请安,父皇之前说让我和三皇兄下个月一起开始上朝,母后听说这事之后今日特意将我叫过去叮嘱了一番,所以我今日才来的这么晚。”

    皇子到了年纪上朝观政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惊毅是到了十三岁,惊风两月前才过的十一岁生辰,现在就让他上朝观政的确是有些早了,怪不得母后会将他叫过去叮嘱。

    不过惊羽也不怎么担心。

    如今皇兄都已经回来了,又有母后铺路,惊风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那你好好听母后的安排,有空的话可以去东宫找皇兄问问要注意些什么。”

    她深居简出,但是消息并不是很慢。

    只是她很多时候会下意识的忽略那些事情,涉及到惊风的,她才愿意多思考一下。

    她声音带着很重的哑腔,眼下一大片乌青。

    惊风便问:“你昨晚又没有睡好吗?”

    自从病愈,她便很难入睡。

    勉强困的入眠,梦里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杂乱无章。

    太医们来看了,都说是心病,要养气凝神,但是着实也是药石无灵。

    惊羽不想让他担心,便摇头说:“是睡足了两个时辰的。”

    又岔开话题道:“你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看她不想说,惊风也没有为难她,想着等会儿找小蛮问个清楚。

    也顺着她的话说:“等会儿我要同三皇兄一起去接高句丽使团,他们要来给皇兄大婚祝贺,我让三皇兄等会儿直接到这儿来找我,我们一起先去礼部。”

    东宫重新订下的婚期是十月初十,如今中秋节刚过不久,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

    就算是高句丽距离长安太过遥远,顾念路上许多未知的因素,使团提早出发,但是现在就到长安城,未免着实也太早了。

    高句丽乃大秦东北边境的一个国家,领土不大,国民也不多,但是历经三朝却一直没有被中原大朝打下。

    直到二十年前,今上登基之前,陈兵二十万,鏖战数载,才将高句丽打下。

    然而高句丽山高路远,物产不丰,大秦若是改国为郡难度太大,但也就行恩威并施之策,还朝于高句丽。

    之后双方签订盟约,高句丽岁岁上贡,称臣来朝,成为大秦的一个属国。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秦也一直没有放弃对辽北边境的防守力度,就是防止高句丽撕毁盟约。

    自高句丽称臣以来,无论是上贡还是邦交,向来卡着不早不晚的时间点,也不知道这次提前这么长时间来长安是想要做什么。

    惊羽自小读史,对许多政事的敏感程度比寻常公主要多出不少,有些时候,对于国事的思考细致,连惊风都比不上她。

    哪怕如今她尚处于消极度日的状态,但是有些思维方式已经刻印到了骨子里,一时半会儿不是想要摈弃就能舍下的。

    惊风倒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在惊羽提出疑问的时候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前几日皇兄同我大概说过这事儿,高句丽最近似乎想要出兵新罗,所以想要向大秦借兵,或者至少同大秦做好协商,免其后顾之忧。”

    新罗在高句丽更东边,是一个比高句丽更加边缘的小国,虽然并未向大秦称臣,但是有高句丽完完全全挡在大秦同新罗中间,大秦也一直并未陈兵这个弹丸小国。

    而如今高句丽想要出兵新罗,不管高句丽同新罗之间的谁胜谁败,高句丽必须要先稳定其西边的大秦。

    不然的话,大秦若想趁火打劫,莫说新罗,便是连高句丽估计都自身难保。

    只是莫说借兵,高句丽使团如何要说服兵强马壮的大秦在这种时候作壁上观不去趁火打劫,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毕竟高句丽若是打下新罗,大秦的一角边界,邻国便只剩下了高句丽,再无新罗来制衡高句丽。

    这等朝事涉及到大秦外政,如今惊风也到年纪要上朝观政了,惊魄同他多讲了一些,也是要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再加上这次皇帝为了锻炼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将迎接高句丽使团的任务交给了惊毅同惊风,多了解一点对惊风绝无坏处。

    惊魄从去年战事起的时候就一直在河东道的前线,年节的时候都没有回来,不仅错过了正月里原定的大婚之日,也错过了正月初五其加冠的生辰。

    男子二十加冠,谓曰成人,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辰,更何况是一国储君。

    皇帝本意是让惊魄快马加鞭从前线赶回来入太庙加冠,但是惊魄坚持镇守前线,言:国事当前,个人荣辱安危都是小事。

    太子大义,满朝文武颇感荣幸。

    于是皇帝便请周太傅去了一趟前线,于万千大秦的兵士面前亲替惊魄加冠。

    周太傅乃当朝帝师,德高望重,便是惊魄真的在太庙举行加冠仪式,多半也是由他来为太子加冠。

    太子亲上前线,坐阵杀敌无一例外,又于万千军士面前举行如此重要的仪式,经此一役,太子在军中威望渐重。

    至于惊魄自己,平乱一事危险重重,但是危险同时也伴随着机遇。

    此乱之前他虽然在朝中势力渐稳,但是多为文官。

    父皇向来是将大秦的军事势力牢牢的把控在自己手里,惊魄也不敢轻易染指军中势力。

    而这次做乱的是皇帝的亲叔叔,不是寻常反贼,皇室必定要亲手大义灭亲。

    皇帝自然不可能亲身上阵以身犯险,太子惊魄便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从他听说康王举旗造反的时候,母后同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们的机会来了。

    只是不能由他主动提出由太子去前线平乱。

    父皇虽然不像是前朝末帝那般多疑的君王,但是没有一个君王是会喜欢储君的手伸的过长的。

    不过惊魄也不担心。

    此乱简直是于他的天大机会,便是他不直截了当的毛遂自荐,如今大秦朝堂上下,却只有他这么一个完美的人选。

    平康王乱必要一个身份足够的皇室成员,又有兆王同奕王牵扯进叛军里面,几位皇叔避嫌都来不及,皇帝又不可能御驾亲征,所以这个任务只能落在他身上。

    因为他是太子,也是因为他是如今皇室之中唯一一个快要成年能够带军出征的皇子。

    又一次,皇后因为她多年前的高瞻远瞩成功的给惊魄争取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平乱历时七八个月,虽然期间不少惊险,他也曾经身受重伤。

    但是他亲身上阵杀敌,更是直接当着朝廷同叛军数万大军的面亲手斩杀敌方大将武荻,立下赫赫战功,也成功的拉拢到一些军中的势力。

    尽管他回京之后迅速的归还军权毫不贪功,但是他已经在军中有了影响力,也有了合适的人手,接下来便是慢慢组建起来自己在军中的势力,缓缓图之。

    惊魄在六月末带着大军凯旋回朝,将几个反王押送回京,在协助父皇同有司将他们问罪之后便一直赋闲在家。

    皇帝特许他休息一段时日,后又在太庙替他补办了一场加冠仪式。

    这场仪式并不低调。

    因为他是大秦建朝以来第一个在太庙加冠的太子。

    先帝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已经年过二十,而皇帝则是从来都没有被立为太子。

    所以皇帝格外看重这场仪式,哪怕不是在正日子,但是还是请了文武百官观礼,格外郑重。

    去观礼的文武百官在太庙中,看着仍然春秋鼎盛的皇帝同风华正茂的太子,非常清楚大秦大概真的要连出两位中兴之君。

    如若万事顺利,必可保大秦百年昌盛。

    祖皇帝是不折不扣的创业之君,武治超群,虽略输文采,然其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硬生生的打下了大秦这片天下。

    其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膝下空虚,只得二子,先帝文治武功都不显,祖皇帝或许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迟迟不立太子。

    然而人到底是不可能如同戏文中说的千秋万代寿永且昌,在祖皇帝薨逝之后,先帝虽然才能平庸,但是作为祖皇帝唯一成年的皇子,还是坐上了皇位。

    好在先帝虽然无甚帝王之能,但是靠着祖皇帝留下来的许多顾命大臣,到底没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

    虽然并未趁机中兴大秦,但也勉勉强强的做了一个守成之君。

    并且做到了祖皇帝没能做到的事情,留下了足够多的子嗣,成功的让大秦多了许多选择。

    虽然先帝在位期间大秦并未能趁祖皇帝之威趁势棘突猛进将版图再扩大些许,但是也到底给了之前连年征战的大秦一丝喘息余地休养生息。

    哪怕在先帝在位后期外患渐渐有难以镇压之势,但是好在大秦的第三代已起。

    今上在未登基之时便战功赫赫,如今在位快二十年,无论内外,政绩显著。

    若是能坚持下去,必然是史书上青史留名的中兴之君。

    在太庙举行过加冠仪式之后,惊魄除了每日上朝观政之外便一直赋闲在家,认真准备婚事。

    太子大婚各项仪式皆有有司负责,只是毕竟是他的大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也不少,皇后也会时时将他叫进宫去商量事情。

    所以说,虽然回京这段时日父皇并未多给他派什么差事,但是他也是着实没有怎么闲的下来。

    而如今惊风也大了,父皇让他开始上朝观政,惊魄有心想将惊风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自然会用心教导于他。

    而惊风也的确是个好学生,每次都会认真倾听。

    虽然很是听惊魄的话让他不要同惊毅说这些事情,但是每次惊羽若是询问,他是肯定会如实告知的。

    惊魄也知道这件事情。

    他们两个之间的羁绊实在是太深了,根本没办法斩断。

    尝试过几次之后,惊魄便索性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歹惊羽也是他们一母同胞的妹妹,又那般聪慧,她不会不知道要选择哪一边的。

    惊魄回京之后在抽出空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探望了惊羽。

    他在她去岁刚刚病愈的时候便收到了军令出京平乱,之后数月未归。

    通过书信知道惊羽的一些情况,也知道她突然搬去了公主府。

    然而他写过去的信同小皇叔的都是一个结果,惊羽每封都看,但就是不回。

    久而久之,惊魄也觉得无力,他又身在前线,分身乏术,便只能写信让母后同惊风好好照顾惊羽。

    惊魄也知道惊羽心结未解,回京之后便去探望了她。

    同父皇母后一样,这么长时间之后再一次见到惊羽,便是连惊魄都吃了一惊。

    这跟他记忆中的惊羽完全不同,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怎么不让人治伤?”

    他说的是惊羽病中不小心被碎瓷划破的脸上的那道伤口。

    当时便是深可见骨,惊魄虽然知道,但是他出征之前惊羽还在恢复,他并未亲眼见到惊羽,他也着实没有想到都过了这么长时间惊羽这道伤居然还没有好。

    惊羽听到这句话怔了一征,她也没想到皇兄见到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随后反应过来,摇摇头说:“没什么治的必要。”

    其实这道伤是早就好了的,再深的伤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就不会再流血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伤疤。

    惊羽不让人用祛疤的药,这道明晃晃的疤痕便就这样一直留在了她初现天姿国色的脸上。

    那道伤疤格外的明显,就在她左眉峰上额头一直到左边鬓角,划过了小半张脸,经过左眉尾,险险避开左眼。

    经过这么长时间,哪怕半点祛疤的药都没有用,鬓角的尾部伤痕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就连左颧骨的疤痕也淡了许多,只有眼睛以上的伤痕仍然格外明显。

    惊魄看得出来惊羽仍然有心结,所以用这道疤痕在变相的赎罪。

    尽管所有人都告诉她惊恒的殇逝她一点错都没有,她仍然下意识的将惊恒的殇逝揽在了自己身上。

    惊魄想起母后说的这大半年里惊羽一直都心神不宁,每晚都是难以入眠,自己为难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

    该说的话母后肯定已经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听说连还在伤痛之中的德妃娘娘都不忍见惊羽这般自伤,同她说了好多次话,表示根本不怪她,但是惊羽还是走不出来。

    惊羽这个性子,从小就执拗,向来只认自己心中的道理。

    从小到大惊魄听到类似的话不知凡几,母后同他都认为是小孩子心性未定,谁能想到,惊羽能执拗至此。

    惊魄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但是看着面前低眉敛目的惊羽,那些话梗在喉间便再也说不出声。

    这种状态,简单的几句安慰根本无用,他也算是终于理解了为何母后谈到惊羽便是满目的复杂:“她若是自己不想走出来,谁劝她都是无用。”

    惊羽同惊风简单的用过了一顿早膳,听他大概讲了些高句丽使团的事情。

    虽然有心自伤,但是她到底还是关心惊风的,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说给了惊风听:“高句丽话虽然源自中原,但是经过百多年变迁,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使团同鸿胪寺必都会安排译者随行,但是语言不通沟通必然不畅,你记得多听少说,莫要落人口实。

    “若是鸿胪寺的大人要你拿主意,虽然多半是走个过场,毕竟他们更加清楚流程。但是若是有万一,反正三皇兄也在,他居长,你便向他拿主意。”

    皇帝派惊毅同惊风一起去接待高句丽使团,并不算什么大事,立不了什么大功劳,只要不出错就是完成任务。

    这般情况下,没必要争大头,长幼有序,若是惊风遇到些麻烦事,尽可以往惊毅身上推。

    惊风也点头:“这个我知道的。”

    用过膳没一会儿,小蛮进来通报,说三皇子已经来了。

    惊风同惊羽告别,离去之时,似乎是想了又想,犹豫再三,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惊羽,父皇已经下旨,下月二皇兄忌日之时,要在午门处斩谢乔,你若是想,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听到那个名字,惊羽本来平淡如水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立刻抬头看向惊风。

    他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对于谢乔,他恨之入骨,惊羽目睹了惊恒的死亡,想必只会更恨。

    圣旨很早就下了,母后当时便让他将这个消息说给惊羽听,但是他不想再拿那个人去打扰惊羽。

    他不知道谢乔的性命是母后为了惊羽保下来的,曾经还对父皇为何不立刻处决他颇感愤怒。

    他只知道这个人伤害了他们的骨肉至亲,还害得惊羽差点也死去,他着实不想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但是犹豫再三,眼见着都快到了惊恒的忌日,惊风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惊羽。

    他说:“你不用着急,反正还有几日,你要是想好了就跟我说,我去找人安排。你慢慢想,我先去忙了。”

    说着就立刻离开了,留下惊羽在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陵云和小蛮一直在旁边听着,知道这其中复杂,也不敢出声打扰惊羽。

    入秋后的天气多变,刚才还阳光明媚,不一会儿便飘来了一大片乌云。

    小厅里寂静无声,窗户吹进来一阵微风。

    还是小蛮看惊羽穿的有些单薄,便出声道:“公主回房换件厚点的衣服吧。”

    这才将惊羽的思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稍微点了下头,“嗯”了一声,便起身进了房间。

    小蛮跟着进去伺候,却听惊羽说:“我要小憩一会儿,你下去吧,安静些。”

    这大半年的公主府,小蛮听到公主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安静些”。

    明明之前公主在昭和宫的时候,是再活泼热闹不过的人啊。

    小蛮心中带着莫名的愁绪退出房间,对上陵云问询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将院中还在干活的宫人都带了下去,只留十分安静的陵云守在公主寝屋的外间,护卫公主的安全。

    惊风带来谢乔即将要被处斩的消息之后两天惊羽都将自己给关在了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用饭,只用了几块送进去的茶点。

    小蛮他们担心的不行,当即便要想去皇子府叫四皇子或者去东宫通知太子,只是被惊羽拦住了。

    本来几乎日日都来的惊风这两日因为要接待高句丽使团的关系,再加上他也有心想让惊羽一个人静一静,所以这两日便没有过来。

    惊羽再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上午了。

    小蛮被她叫进房间伺候,沐浴后惊羽坐在桌前,由小蛮给她梳妆。

    虽然这大半年里她深居简出,甚至都很少去宫中请安,但是公主府一应吃穿用度没有人会苛待,整个长安城也不可能真正忘记还有一个中宫嫡出的公主。

    琉璃镶嵌的镜面中清清楚楚的映出她姣好美丽的面容,同样也映出那张芙蓉面上唯一一道伤疤。

    像是那块完美无瑕的玉璧上生生多出来的一道违和的瑕疵,令人触目惊心。

    小蛮不敢多言,只是专心给公主梳妆。

    哪怕她是公主身边唯一的大宫女,但是公主同她不过寻常主仆情谊。

    陪伴公主近五六年,小蛮并不惧怕公主,但是很是敬畏她。

    惊羽一言不发,只默默盯着镜子中的人,目光渐渐放在那道伤疤之上。

    她原来是很是爱美的,莫说这么长的一条伤疤,便是寻常淘气脸上擦破了条口子流了血,也要叮嘱太医开祛疤的膏药,必须要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的那种最好。

    而她曾经的眼神也不是这样的,古井无波的仿佛那些她们私下里最爱讨论的老太太们。

    她可是,要当大秦最惊艳的长公主的人啊。

    她抬手,慢慢抚上那条伤疤,声音仿若蚊吟:“已经快一年了吗?”

    小蛮其实听到了,但是公主看上去只是自言自语,没有发问,她也不敢主动答话,只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惊羽本来也就没有期待小蛮的回答,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叫停了小蛮:“让陈侍准备车马,我要去看看二皇兄。”

    熙王葬在了东郊的皇陵,因为是未成年便殇逝,所以哪怕是以亲王的品阶下葬,但是并没有单享一座陵寝,而是入葬在皇陵群中。

    惊羽自从去岁那场大病痊愈搬入公主府之后,虽然深居简出,每日闭门谢客,但是偶有出门,泰半都是去东郊祭奠熙王。

    所以小蛮并不觉得公主的要求突兀,放下梳子就退下了。

    半个时辰之后,惊羽稍微用了点吃食,就坐上了去东郊的马车。

    去岁之前,她最不耐坐车,嫌马车又慢又憋闷,为了赶着时间游玩回宫,最爱骑马出行。

    神武门从开启到落锁的这七个时辰里,她能跑半个长安城。

    皇陵地处偏远,马车速度又慢,晃晃悠悠了三四个时辰才到。

    陈侍已经派人联系了皇陵附近的皇家别院。

    城门落锁前定然是不可能赶回长安城的,所以每次公主来东郊祭奠都是至少要在别院歇上一晚。

    大秦的皇陵还是祖皇帝在位的时候令人修的,到现在也有些年岁了。

    熙王是这几年唯一一个葬入皇陵的皇室,几位反王在行刑之前就被废为了庶人,早就不具备了葬入皇陵的资格。

    是以惊羽总是能很清楚的看见那块最新的碑石,其下埋葬的就是惊恒。

    惊恒是未成年而殇逝,没有成家立业,也没有后代子孙,尽管皇帝破例让他葬入了皇陵,但是享不了后代香火供奉,也没有人替他守孝。

    便是德妃娘娘,在后宫之中也不可行祭奠之事,只能放在心中怀念。

    而皇陵尊贵,向来只有皇家人能够入内祭奠,惊恒的亲朋好友之中,也只有他的兄弟姐妹有资格来此。

    大家都忙,忙着争权夺势,忙着巩固地位,忙着厚积薄发,忙着审时度势,时间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逝去的人而停止前进的趋势。

    唯一有空能时时来看看的人,也只有惊羽这个自我封闭的人了。

    过去的大半年里,惊羽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看看。

    从来不屏退宫人,也从来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燃上三炷香,然后在此地一直坐到夜深。

    今日也是如此,不用她吩咐,陈侍带着宫人一下车就将碑石前的贡品布好,等着惊羽前来上香。

    已是深秋,早晚寒凉,惊羽披着素色的披风,站在碑石面前,静静地看着。

    皇陵有专门的守陵人,每日都会勤加打扫,不会让任何一株草种有机会爬上逝者的碑石。

    然而人难胜天,尽管没有任何杂草,但是碑石仍然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春风秋雨冬雪,留下了一道道的印刻。

    惊羽默默的燃上了三炷香,香烟袅袅升起,隐隐约约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灵堂,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说句实话,就连惊羽本人都知道,惊恒在世时,她同他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她上面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兄长,皇子之中的明争暗斗是后宫根深蒂固的道理,哪怕德妃很明显是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不会影响皇后母子四人对其的防备忌惮。

    所以惊羽同惊恒,其实很多时候就像是皇室中最普通的兄妹情谊。

    孩童时期尚能有亲情存在,长大之后大概率会渐行渐远。

    但是哪怕她同惊恒再不亲近,惊恒也是她的兄长,活生生的在她的面前去世,或多或少还同她脱不开干系,她怎么都觉得放不过自己。

    病愈之后夜夜梦魇,每个梦开始的都千奇百怪,最终却都停留在惊恒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前走的画面。

    她如何不知道她是在自伤,如何不知道身边的人都在等她走出来。

    皇兄同惊风隐在眼底的关切,母后按照三餐送来的吩咐,远在千里之外的小皇叔隔几日就送到的书信,哪怕是最不在意的父皇,也会隔三差五的令田培源送来些放在之前她必定喜欢的新奇的玩意儿……

    她不是毫无察觉,所有人都在尽力的拉她一把。

    惊恒没有子孙后代,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替他守孝。

    然而惊羽这将近一年来,着素服,戒游乐,已是她能在不触及皇权之外对惊恒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祭奠了。

    毕竟,她是皇帝的长女,她若真的做出丁忧的行为,到底有些忌讳。

    她在惊恒墓前站了许久,静静的看着那三炷香慢慢燃尽,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

    惊羽并不寡言,曾经的昭和宫仅仅因为她同惊风两人就能成为全后宫最热闹的地方。

    但是如果她心里有事的话,她却很少说话,更倾向于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思考,不会同身边之人透露分毫。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面朝碑石,无论是小蛮还是陵云,都站在她的身后,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待檀香燃尽,惊羽又燃了三炷,放在香炉之上,只是这次并未看着它熄灭,而是转身说了一句:“走吧。”

    天色渐暗,夜色已然悄悄降临。

    回城需要三四个时辰的车程,现在打道回府要走夜路,必然有些危险,一行人便转道附近的皇家别院。

    惊羽每次来祭拜惊恒多少都是会在这里歇一晚的,有时候遇上天气不好,停两三天的时候也有过。

    所以别院的下人早已习以为常,早在白日接到陈侍派人送过来的信之后就准备好了一应用物。

    皇家别院,本身就有侍卫守护,再加上惊羽出行本身就带了一队公主府的侍卫,所以还算是安全。

    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陈侍收到吩咐,清点人马,很快就踏上了回城的路。

    小蛮同惊羽一同坐在马车之中。

    从昨日开始,公主除了必要的吩咐之外,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话。

    尽管神色依然淡定,但是看得出来她必定十分低落。

    思及此,小蛮有意为之:“今日天气不错呢,公主等会儿要不要下车走走。”

    惊羽闻言,倒是的确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天朗气清,秋高气爽,的确是个不错的天气:“先回城,到长安附近再说吧。”

    马车慢慢悠悠的行了两个时辰,离长安不过两个时辰的路了。

    路边有为旅人设立的休憩之所,不过上覆砖瓦,四面透风的一个长亭,陈侍便过来请示公主要不要歇歇。

    惊羽点了头,小蛮扶着她下了马车,看到简陋的长亭,便问惊羽要不要去附近风景比较好的地方散散心。

    惊羽摇头拒绝了。

    贺兰之乱刚刚平息不过两个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如今上下都在清洗,从信使在京郊驿站都能被人劫杀这点来看,长安城绝对不是密不透风的铁板一块,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都还是要小心为上。

    而且不说康王,兆王同奕王在京这么多年,都是成年亲王,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现在还有太多没有查出来的东西,隐藏在日光之下。

    若是那些残党拼死一搏,虽然最终肯定会被歼灭,但是造成的伤害也是定然不可修复的。

    惊羽十分清楚这点,皇兄也同她详细的说明了利害,让她但凡出门的时候都要多加小心。

    所以她每次去皇陵的时候都会带足了侍卫,也只会走官道,虽然多半都是皇兄安排的,但是她也着实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她只是打算下车换口气,不管是简陋的长亭还是风景优美的地方都是一样的,稍微坐坐她就打算回公主府了。

    陈侍提前让人去长亭稍微布置了一下。

    虽然公主看上去对衣食用物向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但是那只是因为很多时候不用她开口,身边的人就会替她打理妥当,不然的话要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干什么。

    马车停在稍远的地方。

    马车坐的实在憋闷,哪怕拉车的是一等一的健马,该颠簸的还是很颠簸,惊羽坐的腰都痛了,也是想走一走缓缓。

    惊羽让大部分护卫都停在远处,只带了陵云一起前往那个长亭。

    陵云从她三岁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尽管向来沉默少言,但是惊羽是极为信任他的,可以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的那种。

    去岁大疫之时陵云因为惊羽的吩咐不小心被一起封闭在了贺兰山流民当中,一直到疫情平息之后才得以回到惊羽身边。

    那个时候惊羽刚刚大病初愈,很快就搬到了公主府,而陵云也自然而然的跟到了公主府。

    其实本来在去年底的时候陵云就要去公主府的,如果万事顺利的话。

    因为陵云年纪已经渐渐大了,后宫中虽然有侍卫,但是贴身保护公主的人定然不可能像是侍卫那样按部就班。

    再待在后宫中也不合适,皇后便想将他放到公主府,待惊羽出行的时候再随身护卫。

    但是中间种种事情,导致现在陵云仍然还是在贴身守在惊羽身边,寸步不离,而太子也给公主府重新选择了一个侍卫统领。

    惊羽未曾性情大变之前,有事没事儿就想逗着陵云多说几句话,逗的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每次难得能和兄长朝云□□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的抱怨两句。

    然而这大半年里,莫说逗他,惊羽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面对四皇子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话。

    陵云从七八岁的时候就来到惊羽身边,如今已经过了八九年,两个人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这大半年里看着她如此自伤,便是连冷心的陵云都觉得有些难受。

    只是他嘴很笨,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来安慰惊羽,只能如同以往那样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至少她需要的时候他肯定会在。

    从马车到长亭走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稍微走一走惊羽身上也舒泛了一点,坐在陈侍令人早就铺好在座椅上的锦垫上,肺中的郁气也清散的差不多了。

    此处位于官道之侧,四通八达,视线清晰,惊羽能够清楚的看到不远处公主府的车架同侍卫。

    突然想到了什么,居然笑了一声,开口同陵云说:“诶,陵云,你说我要是现在跑了会怎么样?”声音居然能听出她出事之前的那种欢快来。

    陵云一阵震惊,震惊于惊羽的话语,也震惊于惊羽重新开口逗他了。

    刚想说些什么,耳聪目明的他突然警醒起来:“有动静!”

    话音刚落,惊羽前方的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队车马,颇有气势,浩浩荡荡的朝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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