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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李岙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屋中,他看惊羽蜷缩在床角,有些奇怪但并未多说什么:“公主怎么了?”

    惊羽并未答话,只摇摇头。

    同惊风交流一场已经耗尽了她仅剩无几的精力,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多说多想什么了。

    李岙是带着那处理过的三碗血来的。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李岙也没来得及提前找人试验,只能简单的将新鲜的血液处理一下,便打算让惊羽用药。

    血液入药在医书上并不罕见,李岙曾经也以虎血入药,处理方法大同小异,到底不可能直接让公主饮用人血。

    李岙并未对惊羽的沉默多做反应,只说:“公主,请用药吧。”

    惊羽因为头上的伤被绷带缠覆暂时看不见东西,不过床上一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哪怕看不见也能够顺着声音和光亮的指引摸索到正确的方向。

    她没有兴趣为难李岙,老老实实的挪到了床榻外侧,就着他的手饮药。

    哪怕这几日一直糊里糊涂,但是出身皇家,她大概也是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死后这些一直医治他们的太医会是什么下场。

    她的父皇,哪怕对她表现的再是温情,骨子里面仍然是那个铁血治国的帝王。

    原先伺候不力的医女被太子派人带走,新的医女还没有过来,如今便只有李岙能够亲手喂她饮药。

    惊羽也完全不在乎,就着他的手将那三碗并作一碗的处理过的血液饮完,心里一阵奇怪。

    这几日她都不知道喝过多少药了,无论有没有效果都无一例外全都是苦药汤子味,哪怕后两天因为高烧嘴里根本没有什么味觉可言了,至少闻起来也是苦的。

    但是现在李岙让她饮的这碗汤药似乎并不苦,而且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腥味。

    惊羽便问李岙:“这是什么,似乎同普通汤药不同。”

    李岙收好药碗:“是臣刚才想出来的方子,并非用的寻常草药,所以会有些不同。”

    以血当药一事,天知地知,剩下能知道的人只有太子和李岙。

    皇宫中待久了,李岙十分清楚,有些事情在生前得知的时候就注定要被人带到坟墓里。

    惊羽也并没有多加在意。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病得没有什么知觉了,加上刚才见到惊风到底让她心神过于激荡,有错觉也很正常。

    李岙又帮惊羽把过一次脉,替她施了一次针,在见着她慢慢睡着了之后,才离开她的房间。

    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自己的小药童偷偷摸摸的进来跟他通报:“太子殿下还在前面。”

    李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年纪已然不小,家中孙女都有惊羽这般大了,不过这短短几日,本来只是半白的须发竟白了大半。

    劳心劳力,只期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太子没有召唤,李岙也懒得再去汇报情况了。

    如今已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状态了,其他的,他有心无力,而大秦最尊贵的储君,也照样无能为力。

    惊魄直接留在皇子府中等消息,无论是好还是坏。

    至于匆匆见过惊羽的惊风,失魂落魄的从皇子府出来,不知怎么的,居然一路走到了长安城最大的仁义坊。

    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已经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了。

    是的,没错,长安城在瘟疫起后的第十天,重新回到了车水马龙的繁华。

    惊风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装不下。

    惊羽那个样子深深的吓到了他,才十岁的孩子,哪里见识过最真实的死别。

    他至今都觉得二皇兄不过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很快就会再回来的。

    他想去找人,但是小皇叔已经离开了长安城,母后在皇宫。

    他可以翻墙进入皇子府,但是戒备森严的皇宫,根本就不是他可以进得去的。

    正当他仍在思考该去哪里的时候,朝云和太子府的侍卫终于找到了他,并且按照惊魄的吩咐,直接将人带回了皇子府。

    惊魄重新见到惊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惊魄也很累,心神俱疲,见到惊风仍然一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有为难他,只抛下一句“下不为例”。

    惊魄没有问他这两个时辰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让惊风坐在这里陪他。

    惊风全程心不在焉,看着皇兄,在想要不要去告诉他自己去见惊羽了的事情。

    犹豫了好久,好容易鼓足勇气喊了一声“皇兄”,却被惊魄一个眼神打了回来。

    那一个瞬间,惊风突然觉得其实皇兄是知道他干了什么的。

    只是不想让他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这样他便可以当作自己不知道。

    而惊风猜的也没有错,新派过来的医女一个时辰之前就到了,去照顾惊羽的时候发现了床榻之上的玉佩。

    刚开始她还以为这是公主的玉佩,打算好好收起来,毕竟她才刚来。

    但是后来替公主擦身的时候发现她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她便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这个医女识时务的很,绕过所有人将玉佩第一时间就交给了惊魄,让太子来处理。

    而惊魄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惊风惊羽早产而生,生下来就瘦小孱弱,母后亲自去了趟普济寺向方丈求了两块长生玉,让他们随身携带,从未离身。

    而他现在手中这块,就是惊风的。

    惊风这几日一直同他说他在做惊恒将惊羽带走的梦,惊魄也没指望能够一直瞒住他。

    不说他本来就不是寻常十岁孩童,他同惊羽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人能够比拟,他会察觉到不对劲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他是真的没想到惊风能够胆大包天的直接跑来皇子府,还去见了惊羽。

    按照规矩,他现在应该挑破此事,呵斥惊风,并且将惊风留在皇子府交给太医们观察医治,这也是他让人将惊风带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

    但是看着一脸失落的惊风,惊魄心里生起阵阵难受,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最终,他只想遵循一次内心,当不知道此事,听天由命这唯一一回。

    他只让惊风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便让人将他带回东宫,严加看管。

    明面上是为了不让他再偷溜出去,暗地里也是为了不让他同其他孩童接触。

    他也送了信任的太医去照顾惊风,若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好快做决断。

    若他五日后起热,那是天命,若他五日后平安无事,那是上天庇佑,说不定也暗示着惊羽能够逃过一劫。

    惊魄向来不信神佛,不过是将其当作统治者的工具而已。

    只是现在,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不切实际的神佛身上了。

    而也不知道是漫天神佛显灵,还是惊羽本就命不该绝,那三碗人血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在惊羽起热后的第七日,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的等待着不好的消息的时候,她的热度居然慢慢的退了。

    李岙大喜过望。

    根据之前的经验来看,只要热度能退,咳疾又没有导致双肺受损,人就基本上能够救的回来。

    于是李岙同几位驻守在皇子府的太医一起,重新规划了药方,将惊羽生生的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待到九月下旬的某一日,东宫同皇宫同时收到消息,疫症已去,惊羽的性命彻底保住了。

    惊魄得知消息的时候长舒一口气。

    或许是真的上天庇佑,虽然惊恒没有熬过去,惊羽却生生的将踏进阎罗殿的那只脚又拉了回来,惊风也并未起热发烧。

    终于能将心口那块石头给放了下来。

    宫中的帝后知道消息后自然也是欣喜若狂。

    皇后当即便要派人去将惊羽给接回宫来亲自照顾,只是惊羽到底大病一场失了元气,不适合挪动。

    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医那边都建议让惊羽先在皇子府养病,待到彻底病愈之后再回宫。

    而在征得太子同意之后,李岙等人又将之前那三位痊愈过的青年男子请了回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的血液起了作用,抑或是三者的血液都有作用,其对疫症的祛除都是有作用的。

    长安城中如今疫症虽然得到了控制,但是到底还有十几个仍然患有疫症之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利害关系同他们说明之后,三个壮年男子自然也没有退却。

    毕竟他们也是亲历过疫症之人,若是能靠一己之力救人性命,必有大功德。

    虽然最后仍有几人因为实在是病情过重而离世了,但是靠着这三个人,太医们到底多从阎王爷手下抢回来了几条人命。

    十月初一,皇帝重回朝会,宣布前后疫症正式结束。

    紧紧关闭了一月之久的宫门终于重新正式打开,长安城恢复往日的繁华热闹。

    下元节当天,为了久违的热闹,哪怕在这般似乎并不适合宴请的节日,皇室也大发宫帖,请了不少人入宫做客,很是宣扬。

    十月下旬,微服前往河西府的大理寺卿终于回朝。

    带回了一批批河西府上下勾结,沆瀣一气,贪赃枉法,官商勾结,欺上瞒下的确凿证据。

    同时明面上调查河西府贺兰山暑日洪灾疫情一事的刑部右侍郎也回京向皇帝禀明贺兰山洪灾的来龙去脉,始于天灾,发于人祸。

    贺兰山乃黄河上游一座重要山脉,其山势险峻,若遇连日阴雨,必然泛起洪灾,是以朝廷每年都会拨款巩固贺兰山脉的黄河大堤及河岸。

    只是自从武荻三年前出任河西府大都督,便贪污成性,上至朝廷军需赈灾之银两,下至百姓税银,皆上下其手。

    河西府离长安八百余里,尚不算天高皇帝远,只是其上下打点,有耳目在京,军队在手,方能如此便宜行事。

    因缺银固堤,在数日的暴雨之下,黄河决堤,冲塌村镇,水患未解,又引鼠灾,终成大疫,死两千三百余人。

    武荻知道贺兰山下起疫,且成不可阻挡之势之后,决定瞒蔽天听,试图毁尸灭迹,只是叫许多村民趁乱逃了出去。

    其后其人甚至想赶尽杀绝,排除河西驻军追杀那些村民。

    只是路上村民有江湖义士们相助,以最快的时间带领他们逃离了河西府,方能一路奔逃至长安城。

    而长安城外驿馆差役被杀一事,也是武荻的手笔。

    冬月的第一场大朝会,天子高坐庙堂,神色莫名的听着大理寺卿同刑部右侍郎关于河西的报告。

    字字句句,一字不落。

    其后帝王下令,捉拿原河西府大都督武荻归京审问,河西府上上下下,但凡有与武荻有过勾缠的,统统捉拿归案。

    冬月初一下的令,朝廷的钦差还没有到河西府,就听说河西府大都督武荻祭出檄文,借康王之名,言先帝之薨有疑,竟是打算直接剑指长安。

    康王乃祖皇帝幼子,先帝胞弟,比先帝小了二十岁,比如今的天子都还要小两岁。

    先帝无嫡子,其薨非常突然,乃急病所致,并未留下继位圣旨。

    而皇帝居长,又有军功,在一番厮杀之下,皇位终于还是落于他手。

    而康王,是皇帝除了亲弟弟宣王之外的最大竞争对手。

    只是当时康王早已就藩,远在河东道,得知先帝薨逝的消息之时已然是三日之后,等到带着兵马进京,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当时皇帝初登帝位,人心不稳,哪怕康王叔明晃晃的带着两万兵马前来,皇帝也真的只当他是来真心实意的吊唁的。

    只默默的早在登基第一日就开始召集关内道所有兵马前来长安,陈兵长安城。

    而那时康王的根基也根本不稳。

    哪怕他早有此意,但是先帝薨逝的实在是太过突然,那两万兵马甚至还有一半是那年春日才送往河东道的新兵。

    而不提长安城外的增援,长安城内一万禁军几乎唯皇帝马首是瞻,他这两万杂兵,根本不足能够争权。

    所以在康王看到长安城外日益渐增的关内道官兵之后,心知肚明今日事必不可能成。

    便努力的也将自己表现的是来当一个吊唁兄长的弟弟,待到先帝入陵,便急不可耐的带着所有人立刻退回河东道,一蛰伏便是十五年。

    而那个时候皇帝明知康王有反心,恨不得将他直接绞杀在长安城。

    但是师出无名,关内道的兵马他并不熟悉,长安城内只有一万禁军。

    他也不知道康王的两万兵马中有一半是毫无经验的新兵,在双方的这场心理博弈中,最终大家还是选择了蛰伏。

    而随着皇帝的帝位逐渐巩固,他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康王这个不确定的因素。

    只是时机已过,几个弟弟他还能够拘在京城,康王名义上是他皇叔,又是早就就藩的亲王,再想做些什么也是师出无名了。

    只是皇帝并没有想到,如今十多年都过去了,大秦上下在他手下蒸蒸日上,他那不死心的康王叔居然还真的打算靠着河西府那两万人马,扛起这个反旗。

    得知消息,帝王雷霆大怒,命保定,太原,平阳三郡集结十万兵马,另派太子带亲三万京兆府兵马,直逼河西府。

    而随着时间推进,皇帝逐渐发现,起了反心的,似乎不仅仅只有他那个不死心的皇叔……

    长治十八年到长治十九年的整整一年里,长安城内的百姓们仍然歌舞升平,但是权贵们的头上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阴云。

    远在长安城外,鲜血的味道似乎远远的飘了过来。

    这一年多以来事件的落幕是在长治十九年的夏天,在帝王掌控下十几年的大秦仍然坚固:

    原河西府大都督武荻被太子亲自斩于阵前,因造反被判族五族;

    康王被羁押回京,废为庶人,康王府所有成年男丁午门斩首,十四岁以下男丁和女眷废为庶人,流徙千里;

    兆王同奕王被就地废为庶人,判斩首,太子监刑,家眷只废为庶人,无罪;

    宣王由一字亲王降为浔江郡王,终身不得出岭南道;

    河东道及河西府上下,但凡有参与过谋反一事之人,各按罪论处;

    长安城中同康王交往过密的官员权贵皆被调查,各有惩处。

    大秦经此一乱,仅有的八个亲王去了一半,河东道血气冲天,因此事由贺兰山流民之事抽丝剥茧发展而来,所以史称贺兰之乱。

    这一年里面,惊魄一直领命在外,本定于正月举行的大婚也被推迟。

    直到叛乱平息,长治十九年的秋日才同尚书左仆射宋峤之孙女宋珞举行大婚。

    在那样的一场大乱之后,东宫这场盛大的婚礼很是安定了一部分人的心。

    毕竟,如今坐在帝位上的那个人再一次的胜利了。

    而过了一年,惊恒的忌日之后,皇子府中住进了如今大秦所有的皇子:惊毅,惊风,惊涵,惊昀。

    后宫已有好几年没有新生儿出世了,如今宫中只有几个公主。

    至于惊羽,去年那场生死攸关的大病过后,在皇子府中一直养病到冬月。

    长安城中人尽皆知熙王因为疫症殇逝,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大公主也曾经患过疫症,宫中将这个消息瞒的很好。

    而至于那场当时轰轰烈烈的疫症,如今已经几乎不怎么被人提起了。

    毕竟在那样的一场惊天动乱之后,疫症不过只是这场动乱的导火索罢了。

    待到长治十八年的冬月,战事起,长安城中也有提前嗅到消息的人,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皇后登时便想将惊羽给接回到宫中去。

    只是她刚派王海去皇子府给惊羽说这件事情,惊羽趁着王海回宫复命的间隙便立刻收拾了东西,径直去了公主府。

    这座公主府是皇帝几年前就赐给了她的,只是中间一直在修缮,直到去年暑日才终于完工。

    原本只是用来让惊羽在宫外游玩的时候有个休憩之处,如今倒是真成了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府。

    惊羽不愿回宫,皇后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下偷偷出宫去看了她一次。

    自从大病一场之后,谁都能看得出来惊羽变了许多。

    她性情不再欢快,每日只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那道在病中因为医女疏忽造成的伤疤她也不让太医医治,只生生的留在了她稚嫩的脸上。

    她到现在都还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惊恒。

    哪怕惊恒临去之前特意安慰了她一番,但是并无成效。

    尤其是在谢乔被羽林卫捉拿归案的时候,哪怕惊魄尽力隐瞒了,但是惊羽还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己拜为半师的人亲手害死了自己敬爱的兄长,而且她居然还在同兄长染了一样的疾病之后活了过来,这让小小年纪的她每日心中都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大病一场本就耗神耗力,她心中有愧,更是不肯好好修养。

    不过短短数月,原来健康开朗的小人儿便变得羸弱不堪。

    皇后只见了一眼,便觉内心千疮百孔。

    见到母后的那一刻,惊羽立刻泪洒,只是又生生的逼自己停了下来,端庄得体的向着皇后说:“儿无碍,母后请回宫吧。”

    生生的又在皇后的心里戳了万千把刀。

    皇后离开公主府之后,回宫便去了趟紫宸殿。

    帝王无情,她向来知晓,只是这次,惊羽受伤太深,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的小女儿详细的解释当时为什么父亲母亲都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而惊羽也不需要她的解释。

    生在皇宫,哪怕之前还对皇帝有些对待父亲的孺慕之情,经此一事之后,也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父女温情了。

    惊羽生来性子就犟,生有反骨,偏爱逆势而行。

    此间遭此大难,心性必然更加难定,皇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

    至于皇帝,从惊羽离开皇子府搬入公主府的时候他就知道惊羽必然对他寒了心。

    只是那时尚处于贺兰之乱的关键时期,他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惊羽的小女儿心思。

    皇后来找他,他满心江山,根本也不想仔细思考这种小事,只问她想要什么。

    皇后内心却充满了对帝王的怨恨,是他将她的女儿生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但表面上仍然端庄大方,只提出了两个请求。

    一是让惊羽暂时长住公主府,等到她什么时候想回来的时候再回宫。

    二是暂时留住那个谢乔的性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有朝一日惊羽想要放过自己的时候,那个谢乔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两条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未出嫁的公主长住公主府实在是太不像话。

    而谢乔是谋害惊恒的真凶,他恨不得立刻将他凌迟处死,根本不想容他多活在世上一日。

    然而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皇后似乎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只对他说:“陛下若是有空,不妨先见见惊羽,之后再来答复臣妾也不迟。”

    皇帝没空,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将惊羽召来了紫宸殿。

    这是小半年来惊羽第一次进宫。

    讽刺的是,她上一次进宫的时候,正是同惊恒一起来紫宸殿同皇帝禀告贺兰山流民一事。

    见到惊羽的一瞬间,皇帝似乎就明白了为什么皇后一定要让他亲眼看看惊羽。

    这个他曾经深以为豪的女儿,骄傲的如同天上最勇敢的雄鹰,扬言要做大秦最惊才艳艳的长公主,无论何时身上都散发着骄傲同自信的惊羽,如今却形销骨立的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

    她抬头望向他的时候,满目都是空无。

    没有对父亲的孺慕,也没有曾经的自信张扬,便是只剩下的对君王该有的尊敬,看着也像是故意为之。

    瘦脱相了的脸上,那双极度浓黑的眸子格外突出,衬着额边一道长而深的伤疤,明晃晃的写着判若两人。

    看着这样的惊羽,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帝王内心里也升腾起一股心疼难受。

    这到底是他用心疼爱过的女儿,遭逢大难,他该早日想起她来,对她好些的。

    温情询问了两句话,惊羽皆从容相对,挑不出错处,也听不出任何怨怼。

    皇帝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有什么失误。

    大疫当前,自然是要用心防范,惊恒殇逝乃他人算计,非他所愿,他尽力为他复仇,惊羽重病乃因果关系,他派太医用心救治。

    不管是为百姓君还是为子女父,他都自认在这件事上并未做错什么。

    所以哪怕他知道惊羽起了心病,他也不认为是他的错。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疼爱的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为人父母,自然要尽力宽慰。

    所以在见过惊羽之后,他最终还是同意了皇后的两个要求,

    只有多了一些要求,惊羽可以一直住在内城的公主府,但是只有等她回宫长住之后,她才可以自由进出宫廷。

    另外,他可以暂时留下谢乔的性命,但是只到明年秋天,也就是长治十九年。

    惊恒的忌日之前,此人必须以血祭奠他儿。

    皇后也同意了,为今之计,她只想她的女儿心里能够好过一点。

    皇帝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而在惊羽的心里,她甚至也不恨她的父皇。

    她不理解为何父母在惊恒和她那般重病的情况下都从未出现过,但是她也知道她的父母同寻常百姓的父母不一样。

    她的父皇可以放弃她,但是绝对不可能放弃江山。

    所以她尊重他,也尊重他不要他们的决定。

    她也不恨母后。

    她从皇兄那里听过母后是想要偷偷来找她的,皇兄问过她希不希望那个时候母后来找她。

    她那时已经病愈,思考的能力重新回来了,哪怕病重的时候她的确希望能够再见到母后,但是在皇兄问她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

    她知道,母后能不能出宫根本不取决于母后自己,而是取决于父皇。

    她连父皇都不恨,又怎么会去恨母后呢。

    从始至终,她恨的,只有自己罢了。

    之后的时间惊羽就长居公主府,皇后将陵云小蛮还有陈侍都给送了过来,还有一堆其他宫人。

    惊羽长居公主府的消息不是秘密。

    众人虽然猜不到原因,但是也只能接受,尝试着送了几封帖子过去,却统统被告知长安公主闭门谢客,尝试了几次之后便都歇了心思。

    唯一能进公主府门的就是惊魄和惊风,然而惊魄因为要平定贺兰之乱久不在京城,公主府的客人便只有一个惊风。

    自从惊羽大病一场之后,惊风便开始十分患得患失。

    刚开始的时候惊羽还在皇子府中养病的时候还好,后来惊羽搬到公主府,他每日至少要跑过来两次,直到惊魄说了他几次之后他才改成隔一日来一次。

    惊羽也想多见见惊风。

    她现在对读书习武什么都没有兴趣,每日也提不起来什么精力,然而惊风对于她来说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他们可以分享一切东西,共享一切情绪。

    那些母后和皇兄都理解不了的愁绪,惊羽可以放心的同惊风说。

    她永远不会背叛他,他也永远都不会背叛她。

    惊风来了他们两个也不干什么。

    她不想读书,不想习武,惊风便会给她读书听,会给她展示皇子府的武师傅又教了什么新的招式。

    尽管惊风也十分怨恨曾经拜为半师的谢乔,但是他并不会去怨恨武术本身,因为他还有一个十分敬爱的真正的师傅,他们的小皇叔。

    秦修自从去岁就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一直驻守在汉州。

    或许是因为他同皇帝的关系过于紧密,康王造反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要去联系他,而他也是在康王举旗起乱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王叔的心思居然还没有断。

    后来慢慢的秦修也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了,尤其是在看过那封惊魄亲自写给他的有关于谢乔的信之后。

    看完信之后他久久的沉默。

    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同谢乔私交甚笃,要不然也不会将他请去专门教导惊风同惊羽。

    谁能想到这个他视为至交的人,居然如此伤害他的至亲。

    惊恒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儿,手把手的教过他如何搭弓射箭纵马狂欢,不过一半大孩童,谢乔那厮,如何就能下得去这般狠手。

    他写信给皇帝,请求亲自去缉拿谢乔,也想回京去祭拜一下惊恒,还想去看看死里逃生的惊羽。

    然而皇帝果断驳回了他的请求,战事迫在眉睫,内患如此,他必须得好好驻守在汉州,以防突厥趁火打劫。

    国事重要,秦修不得不遵旨行事,只是心里到底挂念着,给长安去了很多封信。

    惊羽万念俱灰,连皇后都没有办法,秦修的信她看了,但是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便都放在了那里。

    倒是惊风,详细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也说了惊羽最近的情况,希望小皇叔对惊羽并未回信的事情海涵。

    惊风的回信格外客套,客套的根本不像他的性子。

    秦修看着看着就苦笑一声,这孩子是连带着迁怒上他了啊。

    但是的确是他将谢乔带到他们身边的,不然的话惊恒根本不会死。

    皇室子女的先生,哪怕是不挂名的师傅,哪个不是经过严格审查的,也就是他力保谢乔,他才能如此轻松的出入戒备森严的皇子府,成功的伤害到了惊恒。

    秦修心里也有愧。

    只是如今他远在千里之外,纵然有心道歉,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惊风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两三封信之后语气便正常了许多,说明还有可转圜之处。

    但是惊羽那边,从未回信,秦修根本不知道她如今到底如何了。

    听说她大病一场之后性情大变,身体也大不如前,秦修也心疼。

    便在汉州搜罗了许多养身体的药材,还有精心准备的一些礼物,一并送到了长安。

    东西是顺利送到了,然而仍然只有惊风的一封表示感谢的回信,惊羽仍然杳无音讯。

    若不是皇嫂信誓旦旦惊羽平安无恙,秦修生怕惊羽去了同惊恒一样的地方。

    最终还是李氏劝说于他,惊羽年纪小小,先是目睹兄长病逝,又是自己大病一场死里逃生,现在可能还不能接受现实。

    让他于她些接受的时间,莫要日日去信催促于她,等她好了,自然会同他联系的。

    秦修虽然有心做些什么,但是到底隔着上千里路。

    没等他再想下一步路,突厥也听到了大秦内乱的消息,不死心的又在边界开始做乱,秦修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防卫,便将此事搁置了。

    贺兰之乱是大秦建朝以来最大的一场内乱。

    祖皇帝英明神武,然而膝下十分空虚,唯得二子。

    其薨逝之时,虽然先帝文不成武不就,但是作为当时祖皇帝唯一成年的儿子,很是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位。

    那个时候康王才不过一稚龄幼童,自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等到先帝薨逝,虽然那个时候康王已经颇有势力,但是皇帝也不是吃素的。

    甚至比那时的康王更加兵强马壮,并且占据先机,长安城围困之时,双方心照不宣。

    康王错失先机,皇帝便兵不血刃的解决了那场可能起的反乱。

    皇帝登基这十几年来,康王在皇帝的严密监视下养精蓄锐,最终还是有了足够的力量。

    只是本应该再多上几年的准备时间的,却因为贺兰山疫情一事拔出萝卜带出泥。

    武荻是康王心腹,若是被皇帝所废,康王十几年心血肯定会半毁。

    所以哪怕时机并不是完全合适 ,康王却是也再等不得了。

    匆忙行事的结果也注定悲惨。

    尽管大秦从建朝以来就没有此等程度的内乱,但是皇帝向来将军队严严的把控在自己手上。

    尽管康王在刚开始趁其不备重创了朝廷军队,但是河东道拢共不过十五万兵马。

    皇帝令惊魄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从关内道等地共调来二十万兵马。

    天时地利人和康王一样不占,造反更是师出无名,到底终于还是被彻底击溃。

    长治十八年的冬日到长治十九年的暑日,整个大秦都在关注这场浩浩荡荡的动乱。

    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康王注定兵败,但是总有那许多有利益牵扯的人试图改朝换代。

    待到康王同一同造反的几位王爷被纷纷处置,大秦上下又一次见识到当朝皇帝的铁血无情之后,这些人也被抽丝剥茧的纷纷找了出来。

    按罪论处,朝堂之上也是一大波的重新换血。

    百官变动虽然不算大,但是到底也伤了些元气。

    刚好赶上秋闱,皇帝便下令明年春闱另加恩科,以录人才。

    有先见之明的士子在君令下达的时候立刻就察觉到了帝王的意思。

    动乱意味着机会。

    原来朝廷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拔出了许多萝卜,明年科举取士的大批士子,也许可以免了先辈那样在金榜题名之后翰林院的几年生涯便可以当朝议政,明晃晃一条青云路。

    也有举子另辟蹊径。

    因为曾经或多或少与康王一党有所牵涉,却又大多止于微处,所以并未被查处。

    只是再行科举,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算计,索性放弃今年科举,借举人功名趁如今河东道上下官员被撸了个遍的情况立即入仕。

    既避了风头,也可以借这三年做出些政绩出来。

    大秦虽然遭此内乱,但是并未伤其根本。

    在几位反王被问罪之后,帝王甚至下令减免今年部分赋税,以示大秦仍然兵强马壮。

    是以百姓并未将这场除了河南道之外上下并无波及的内乱放在心上,只不过多了茶余饭后的不少谈资罢了。

    待到事情尘埃落定,几位反贼之首被问罪的问罪,斩首的斩首。

    皇帝郑重其事的开了太庙祭了祖宗,将几位反王同其家眷后代纷纷从玉牒族谱上除名,彻底废为庶人。

    皇帝从来都不是多么温情的人,康王有反心他早有预料,他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必将手刃这个王叔的准备。

    但是对待他的几个兄弟,他还是最大程度的尝试努力做个好兄长,甚至在登基之后放了当时还同他争的你死我活的宣王一把。

    谁知道在这场内乱之中,曾经同他为皇位差点兵戎相见的宣王也不过是知情不报,没曾想原来根本不曾防备过的兆王和奕王居然真的敢举旗造反。

    就算成功了,康王又能许他们什么呢。

    康王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皇帝的严密监视之下还能将整个河东道严格把控在手上。

    若是他真的成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兆王和奕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到底不过一声唏嘘,留兆王和奕王的家人一条性命,也不过是他这个兄长对骨肉亲情最后的一份顾念了。

    此内乱之后,大秦皇室一去数人,一字亲王仅剩仁王,梵王,仪王和修王。

    尽管知道他们可能并无反心,但是皇帝还是借此机会敲山震虎了一把,让他们携家眷入京参加太子大婚。

    去岁皇帝放所有亲王就藩的时候是十分有信心能将几个弟弟完全压制住的,所以那个时候他也放心的让所有弟弟都将自己的家眷带到了封地,也是一直以来亲王就藩的传统。

    但是如今,哪怕皇帝并不认为刚刚就藩的他们能够像康王一样在封地积聚力量准备造反,但是隔山打牛敲山震虎,他必须要让可能的有心人看看,上了年纪的他,心肠仍然像年轻之时那般坚硬如铁,只容得下江山大业。

    所以,四个亲王都知道此次入京能回封地的八成只有自己一人,家眷大概会留京为质。

    毕竟若是皇帝没有这个意思,也不会在要求他们入京参加太子大婚的时候特意注明要携家眷一起。

    但是皇帝已经将遮羞布给他们扯的好好的,不同意便是抗旨不尊。

    宣王兆王奕王前车之鉴还无比的热乎,这个时候挑动君王的疑心无疑是下下之策,所以四个亲王也只好携家眷入京。

    东宫太子大婚为国之重事,本来定的日子是今年的正月,但是当时前线战事正极为焦灼,太子亲自上阵,在前线平定内乱。

    国事重要,婚期便一直拖着。

    直到贺兰之乱平息,礼部同太史局重新选定婚期,将大婚之日定在了今年的十月初九。

    太子在这场内乱之中战功显著,亲自上阵杀敌,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民间都是声名赫赫。

    皇帝也想借此平定民心,这场大婚必定是万众瞩目。

    太子大婚本就是国之大事,再加上皇帝有心宣扬,早在几月之前就将消息广传四海,除了大秦之外,各地藩国也要持礼来贺,必显大国风范。

    时间匆匆流逝,这一年白驹过隙,朝霞夕阳,循环往复,仿佛转眼便就到了暮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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