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穿着内侍官服的人，从陌及君身后绕到侧前方行叩拜礼，“王上，内侍监献礼灵动舞，请问陛下是否可以开始？”

    陌及君马上说：“好，马上开始。”然后他对建原公子说：“不如我们一起赏舞。”

    然后内侍官对着下面朗声说：“宣灵动舞者。”

    姚莫错终于看清这个内侍官不就是林破羽嘛！她惊讶万分：怎么回事？不到一月前他们还一起游览山川，没想到竟在这里重见。然后她自以为猜透了里面的原委，林破羽一定是和她分开后回舒国府衙里报备，去了奴子身份，得了自由，他本就是舒国世族大家出身，找找人混个一官半职，也不奇怪。

    姚莫错看他穿一身官服英挺地侍立在侧旁，替他高兴。林破羽自然不敢像她一般到处乱看，她就和旁边的龙腾飞悄悄说话：“没想到才月余不见，林破羽就回来当了官，我该给他准备一份贺礼。”

    龙腾飞轻声说：“巧了，他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姚莫错刚想问是什么，这时大殿中乐声骤起，二十名舞姬身着水袖云裳，舞动身姿，顿时吸引满殿目光，她也被吸引了去。只见舞者神态灵动，身姿曼妙，所有人更是随着乐曲高亢而张扬挥洒，又随乐声低缓而柔和如水，动则炸裂奔放，静则温柔小意。

    一舞终了，满堂喝彩。

    陌及君更是喜不自胜，如此美妙的舞蹈怕雍国也没有，今日在国宴上给他长了脸，他终于露出笑容，问：“此舞甚妙！甚妙！不知何人所创？该赏！”

    林破羽答：“回王上，此舞乃下官所作，今日献上为王上和建原公子及夫人助兴。”

    陌及君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前不久尹汲荐给孤的内侍官？果然有才。”然后他又对尹汲说：“尹大人忠君爱国，向孤推荐的官员确系才华出众，不知尹大人想要何封赏？”

    尹汲连忙回道：“谢王上厚爱，举贤荐能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今日内侍总管头一次献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可怜这份心意，不如王上把给臣的封赏赐给他吧。”

    尹汲这样一说，陌及君自然无不应允，反正尹汲威高权重，得到的封赏已经很多，今日这点小恩惠他也不在乎，倒不如赏了这新上任的内侍总管。他对林破羽说：“既如此，不如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恩赏？”本来他随便赏点什么就行，可是因为尹汲一番话，他就原样又问了一遍。

    内侍总管林破羽听后马上行跪拜大礼，谢恩，然后说：“臣乃或明君时林侍郎之子，林家获罪诛族，臣缴天之幸能以奴隶之身，侍奉洛夫公主，随公主远嫁雍国，上月得公主赦免，还臣自由，臣心中不胜感激，愿回大舒国报效犬马。公主释放臣时曾说‘世事艰难，天道无情，人作为自然灵长，当团结自强以图存，奈何自相欺压，愿有一日世上再无奴隶’，因公主一念之善，臣得以作灵动舞侍奉君王。今日，臣，斗胆请求王上废除奴隶制！全公主心愿！王上必将历史称颂，千秋万世！”

    姚莫错错愕，她说过那样的话？以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不能够呀。

    陌及君觉得荒唐，他本以为无非求点钱财、官位，没想到林破羽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废奴！林破羽这人他以前见过几次，在宫廷学堂里也算小有名气，总跟在一众王子身后，也讨小公主们喜欢，是的，那时候宫里宫外还有很多王子、公主。林破羽聪明，总能做出新鲜玩意，是个耀眼的人，不像他。

    那时他父亲亡故，和寡母龟缩在深宫，没什么人在意，倒是一双双监视的眼睛能把他们母子最细微的举动都传出去，他不敢有一点点非分之想。他平时和别的兄弟们也不亲近，林破羽更没到他面前献过殷勤。

    堂弟平川君早早有了封号，时常在前朝走动。前朝的震荡也总波及后宫，忽然间林破羽就在后宫消失了，再后来被洛夫公主收为奴子，偶尔见到，早变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今天他——胡行嚣——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陌及君，掌生杀大权，林破羽凭什么和他提出这样荒唐的请求，他早就不是那个畏缩在深宫里胆小鬼！是看不起他么！

    陌及君脸色阴戚戚的，转过头，今晚第一次用正眼看姚莫错看，“此乃建原夫人的意思？”

    “嗯？！嗯！嗯！对，我恳请王上废除奴隶制！”姚莫错咬着嘴唇，脸上强撑着僵硬的微笑，心里却压着要吐的冲动。

    而陌及君脸上写满鄙视和愤怒，他生生忍住怒火，没有马上和姚莫错翻脸，转过脸不想多看她一眼。那个样子分明表示姚莫错冒犯了他。

    其实自从进入舒国，姚莫错就一直忌惮陌及君，大家互相知根知底，她没脸在他面前冒充洛夫公主，自从进了大殿她也尽量不引人注意。可是林破羽硬生生把她抬到台面上，她一边心里把林破羽祖宗问候了十八遍，一边又犯难——她若不出头认下，林大人恐怕真的要去问候祖宗了——好歹相识一场，她不能不仗义！而且林大人的提议她也认头。

    姚莫错僵硬着脸颊，冲身旁的龙腾飞龇出小虎牙：可真是个天大的礼物！怕不是要吓死我！

    龙腾飞在桌案下握住她的手，还好心替她把手心里的汉揩干，又轻轻拍拍她。她把他的手抓得死紧。

    陌及君拉着一张长脸说：“林内侍，不如你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建原夫人……”

    建原公子直接插话说：“陌及君慎言！”

    陌及君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这时，柱国将军忽然站起来表示，内侍总管高义，这样好的机会不为自己求嘉奖却为民请愿，建原夫人体恤百姓疾苦，受人拥戴，望陌及君顺民意而为。

    尹汲也起身附和，向陌及君请愿，请求废除奴隶，重新加封建原夫人，以彰显公主心怀大义的美德。

    在他们的带领下，大殿上众臣纷纷向陌及君请愿，附和的人竟然占出席宴会总人数的八成。

    陌及君本来准备翻脸，可话都到嘴边又堵住说不出来。平日里在朝堂上，这些人吵来吵去，从来没有这样整齐过，他们所有指向都再明显不过——逼他同意！

    他的大臣都唯建原公子马首是瞻！他坐在王座上，连后脊梁都凉透了，咬着牙，最后恨恨地说：“今日本君身体不适，都散了吧。”说完，他一甩袖子，起身离席，径直回后宫去了。

    这番变故很突然，姚莫错很意外，其实吧，对公主之位她并不是志在必得，不过这事好似与她有关但好像又与她无关：作为争议中心，满堂大人们甚少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这里。

    陌及君一走了之，片刻冷场后，建原公子温和地说：“林内侍请起，各位大人都坐下吧，陌及君身体抱恙，我晚间再去探望，今日谢各位大人仗义执言。”

    大臣们纷纷客气一番，但见自家君王拂袖而去，有几位还是心理惴惴，借故离席而去，这场宴席便也散了。

    林破羽作为内侍总管，安排建原公子和姚莫错住在洛夫公主闺中时的寝宫——青?宫。宫殿不大，但院中绿树茵茵，摆设精巧。

    姚莫错还没打量完宫殿，这时来了一个小内侍禀告说：“王上震怒，现正在寝宫发脾气，宣总管大人去。”

    林破羽离开前，龙腾飞竟然嘱咐他：你安排晚上我和陌及君后宫会面。

    姚莫错听了都觉得牙疼，可是林破羽毫无抗拒地领命而去。

    姚莫错：“陌及君正在气头上，你不怕他把林破羽拖出去咔嚓了？”

    “那也得有人去执行啊。”

    她简直要抓狂，青?宫外一队护卫刚刚过去——这不是人吗？！最后龙腾飞轻飘飘地说：“你先歇息，晚上我们去赴宴。”

    她颇为泄气地想：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龙腾飞好歹比她高，人家不急她瞎着急什么劲儿！

    这样一想就释然了，她美美地睡个午觉，然后由青果把她打扮地漂漂亮亮，在龙腾飞面前晃悠。

    龙腾飞笑眯眯地看着她：“夫人真若清水芙蓉，清新脱俗。”

    一句话惹得姚莫错脸颊火辣辣地红起来，她不自然地转了话题：“今天大宴会上，为什么朝臣们都同意废奴隶制？若大家都愿意又为什么早不废除？”

    龙腾飞挽住她的手，轻哂道：“早先是万万废不了的。近几年舒国内乱频起，很多贵族亲眷受到殃及，被贬为奴隶，凡想为自家亲眷脱奴籍的人当然会鼎力支持。今日那柱国将军高翔，他发妻乃是平川君的姑姑，可是她当初偏袒弟弟胡为季，高翔却拥护平川君镇压了登基大典上的政变。后来平川君亲赐姑姑白绫一条，一并把高翔和发妻的三个儿子赐死。高翔虽妻妾、子孙众多，但他独钟爱长子，盖因这长子孝顺母亲的名头太响，平川君心里忌惮。高翔立了功勋却没护下长子，长媳带着孙子被削为奴籍，虽保住性命却没了前程。这惹得高翔心中不满，后来陌及君与平川君相争，他暗中偏帮陌及君。有他出面恳请废奴，陌及君好歹得留些余地。”

    姚莫错兴奋地挽着他的胳膊，道：“这么说废奴令一定能成？”

    龙腾飞亲昵地说：“你不用急，自然有人会想尽办法，我再帮衬一二，定然能成！”

    姚莫错单纯地替那些受苦难的奴隶高兴，希望他们能获得更好的生活。龙腾飞却一定要促成此事，作为他的夫人成为舒国公主，重新获得封号的奠基石——她必须成为舒国百姓心中的光，代表舒国民众站在最耀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