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邀请他们参加后宫小宴的命令果然传过来。

    林破羽亲自来传令。

    他竟然全须全尾地来了，姚莫错心中感念，不知是林大人巧舌如簧哄住了陌及君，还是陌及君其实为人大度，压根就没打算难为他。

    众人来到齐福宫，里面已经灯火通明，宫人侍立左右，内侍穿梭服侍，看着热闹，其实真正坐下来吃饭的只有陌及君和建原夫妻二人。

    姚莫错一进来就发现陌及君的神色比中午还要不好，他眼神迷离，看着有点吓人。姚莫错竟然心里泛起恶心。

    三人落座，龙腾飞刚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见陌及君不耐烦地把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有林破羽侍奉左右。

    陌及君似乎很着急，懒得客套，他很直接地对龙腾飞说：“本君近来身体愈发不适，你之前送来的药不错，可惜已经没了。”

    龙腾飞挥手取出一个精美盒子，一边说：“我正好带了些来，望王上笑纳。”

    林破羽接过，给陌及君奉上，陌及君打开嗅了嗅，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吞下一颗。稍后，他的脸色逐渐缓和许多。

    龙腾飞：“我前不久不是刚送了一批药给王上？按理不当用得这样快，王上是不是超量服用了？”

    没想到陌及君刚缓和过来，就翻脸大骂道：“龙腾飞，你少假惺惺！若不是你，本君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姚莫错惊讶地看着陌及君，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根本不像个君王，反倒有些病态。

    龙腾飞却风轻云淡地自斟自酌了一杯酒，慢悠悠说：“陌及君何出此言？”

    陌及君：“呵呵，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身边这些狗东西都搭上你了吧？”陌及君用手指点着侍立在旁边低眉顺目的林破羽，“一个抄家灭族的奴子，竟然也硬塞到我身边，还总领后宫，龙腾飞你好大本事！还有，高翔那个老东西是怎么回事？他平日里装得一副刚正不阿，没想到心都黑透了。”

    龙腾飞：“你何必如此诋毁柱国将军，高老将军怎么说都曾为舒国立下汗马功劳。”

    “事已至此，你还装什么装！当初如果不是高翔故意放水，我和褚云怎会如此轻易就突破一道道防线，直至我们带兵直逼安城城下，胡行任才反应过来。我还纳闷他怎么那么容易就投了我。现在想来，高翔是不是早就和你狼狈为奸了？”

    “您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柱国将军一辈子为王室尽忠职守，可惜是王室负他在先，他连结发妻子和精心培养的三个儿子都搭进去了，既然平川君胡行任卸磨杀驴，就怪不得高将军反水。若不是高将军反水，陌及君大业又怎会如此顺遂！”

    “呸！”陌及君把手里的杯盏狠狠摔到地上，发狠道：“他既然早就反水，为何还放任胡行任挟持本君儿子们逃离，若非如此，本君，本君……”此时陌及君眼眶竟然湿润，他满腔愤懑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他大吼：“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龙腾飞好整以暇地说：“陌及君可冤枉我了，平川君父子深耕多年，朝中自然拥护者多，他能从安城逃脱是他的本事，我怎么可能愿意他逃脱。自古战事难测吉凶，我也愿意陌及君早日功成，怎会无端生事？万一出了岔子，我多年谋划岂不功亏一篑？还平白害了雍舒两国邦交。我万无此意！”

    “你还真会说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现在可是看明白了，经此一事，你把持了舒国上下，我们是鹬蚌相争，你坐收渔翁之利！恐怕用不了多久舒国就要改姓龙！”陌及君干脆大喊起来，他瞪着双眼，眼睛里隐着一道道红丝。

    喊完，他闭眼缓了缓，再睁眼时尽量控制着情绪：“早先，我真感激你的鼎力相帮。还可惜自己没用，在征战中，中了胡行任的奸计，被他的刺客所伤，身体一直承受伤病之痛，朝政上无法亲力亲为，若不是你送来的药恐怕撑不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今天才突然发现，自己何其可笑！竟然引狼入室！内宫被一个奴子把持，皇城安危又被褚云把持，尹汲那个老东西早就为你所用，竟然连高翔都倒向你——他真是会装！现如今连本君，都成了你的傀儡！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遮掩的，说吧，你给本君的药到底是什么？为何我无法停掉，几日不吃就心燥难安，痛苦更胜，不得不加量服用？”

    姚莫错想起乡野里听来的一些传言，加上刚才陌及君的控诉，隐约明白了一些。

    陌及君与平川君交战时，双双都受了伤。平川君从安城逃跑时挟持陌及君家眷，一次次以此要挟他，奈何陌及君根本顾不上，双方已经短刀白刃杀红了眼，让他妥协就是要他的命！最后平川君就把侄子们的尸体一具具抛到阵前刺激他。战至最后平川君不治身亡，他的手下死的死、降的降，陌及君在乱兵中救下妻子，可惜那是平川君最后的报复——一个假扮他妻子的刺客近距离把匕首刺入他的身体，他身中数刀，但好歹活了下来，可惜伤了根本，更是无法再有子嗣。

    后面虽然很快结束了战事，国家重归和平，但他心中痛恨万分——失了妻儿亲人、失了健康身体，他看谁都不顺眼，把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都收拾了一顿，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冷冷清清。

    他坐到了高高的王位上，却在忍受令人绝望的病痛，那时下面人进行的各种清洗他问都不问，也顾不上。建原公子适时地派人送来一种秘药，能救他于水火。后来他身体病痛虽然逐渐好转，但对这秘药却上瘾，如果断药如同万蚁嗜骨。

    正在他誓要摆脱药物时，林破羽带着药方来投奔他。姓林的对平川君进行了一番血泪交加的控诉，为了表示对陌及君的忠诚差点把“肝胆”掏出来看，一旁又有尹汲老匹夫的撺掇，陌及君想也没想就把内侍总领的位置给了他。当然戒药的事就不了了之。

    照今日接风宴上的情景看，也许更早他就中了人家的圈套。

    姓林的把持着药和后宫大内，让他不得不对他一再忍让，甚至被拿捏，最近两日姓林的找借口没奉上药，他只能眼睁睁等着龙腾飞送药来。

    此时此刻，虽然在自己的王宫里，陌及君却不敢真的得罪龙腾飞，他满心怒火却无处发泄，可又不甘心，他想知道到底哪些是平川君带给他的，哪些是建原公子给他的？

    龙腾飞缓缓放下杯盏，抬头看着陌及君，淡淡笑道：“想当初，你的父王或明君留下遗诏：王位兄传弟，顺位到幼弟胡为季那里。可是平川君却坏了遗诏，登基为王，他心中恐惧，便对周围所有能威胁王位的人严厉打击，你亲见叔父一家惨遭毒手，深恐平川君缓过手来对付你，是也不是？”

    提及过往，陌及君沉默下来，那时他日日恐惧，身边却又无人可用，儿子幼弱，妻子是二叔父昆芒君选的，妻族羸弱无法依靠，整日里他头上像悬了一把剑，随时会掉下来。

    龙腾飞继续说：“在整个朝堂腥风血雨之际，你只是偷偷躲起来哭，是我派人安抚你，给你勇气和希望。或者坐以待毙，或者反戈一击，路是你选的！我兑现了承诺，帮你成为舒国国主，你也总要付出些代价，你不会以为我是大善人，义务做好事吧？”

    陌及君心里发虚，持酒杯的手抖了抖，他稳住心神，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世人皆知我的夫人乃舒国公主，如今洛夫公主既然已逝，我要你为夫人加公主封号，追赐食邑，享舒国公主权利。”

    陌及君看了一眼姚莫错，狐疑地说：“只是如此？没有其他？”

    龙腾飞微笑着：“只此一求，别无其他。不过以洛夫公主身份换封号，总要有个说法，王上不如允了今日夫人废奴之请，作为嘉奖把宁荣城赏赐给公主作食邑。我觉得‘胜男’不错，作为新封号再合适不过。”

    陌及君冷哼：“好大的口气！宁荣城是军事重镇，在舒国腹地，她要得起吗？！公子这是在威胁我吗？”

    龙腾飞笑容不变，不疾不徐地吃了几口饭菜才开口：“怎么会呢，如今陌及君乃舒国国主，手握大权，舒国朝中大臣都要听陌及君的，你开口封赏，量朝臣不敢不听。至于那药，纯粹只是帮你康复身体，虽然有些副作用，但若你想戒断，定然有的是法子。药方已经在你手里，用或不用，悉听尊便。我只是单纯从两国邦交考虑，有公主联姻一层关系，你我仍旧是姻亲。王上意下如何？”

    陌及君一直阴沉沉的，却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大喝一声：“好！希望建原公子言而有信。林破羽传令下去，封建原夫人为公主，废奴，追封宁荣城为公主食邑。”

    姚莫错本一直忍着心里的不适感，听到陌及君竟一口答应下来，向龙腾飞望去，没想到他真的给她争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她心中感念一起，眼睛忽然湿润起来，忙连眨了几下把泪意压下去。

    龙腾飞也看过来，发现她神色不太好，轻声提醒她去谢恩，然后找个由头让她提前离席了：“看你身子不舒服，大概远道过来水土不服，先回去休息吧，我和陌及君再坐一会儿。”

    姚莫错巴不得赶快离开，陌及君性情忽冷忽热的，害她心里难以平复；今晚的饭菜又不合胃口，她不受用，心口堵得慌。

    林破羽送姚莫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