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亲父

    人在极度不安中,似乎会被迫激发连自己都惊讶的潜力。

    陆晚瓶从掉进井里到大婚,才不过四五日,她便发现自己能够听声便物。侍女脚步间细小的分别,微微侧耳便是能够分辨出来。

    但是等了很久,一直到天黑,说要来接自己的人并未出现。

    自裴少景离开后,屋子一直都很安静。除了婢女,她实在感受不到有什么别的人会出现。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领,竟然能够在洵王府里自由出入。

    可是任由他有再大的本事有如何,自己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在裴少景的眼皮地下消失。

    他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将自己骗进府里来,如何让她轻易离开。

    为了照顾她,湖心小院里里外外拨了数十名婆子丫鬟,跟前从不离人。

    陆晚瓶想,大概那人也被难住了,所以消失了。

    用过晚膳后,有婢女奉了汤药上来。含进嘴中微甜,有股淡淡的辛辣之味,她吞咽下去。

    将碗递回给婢女,遂倚在美人榻上小憩,心下想着昨夜那个人还会不会再来。

    其实烛渊已回来了,只是陆晚瓶跟前一直有人,他不便现身一直藏着。想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寻着没有人的空挡带她走。

    可是她又真的想走,会走吗?

    无缘无故掉进井中,瞎了眼睛。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裴少景是略略问过便没有再提。

    那时她还对他心存幻想,有些难过。

    可是慢慢的就没有了,有些话也埋在了心里。包括她时常在夜间恍惚听见的啼哭声,吟唱声。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确是变得奇怪得紧。连现下在洵王府后巷下的驼铃声和清脆的铜铃声,她坐在屋子里也听见了。

    这样的声音只会在大漠边塞出现,驼铃是做买卖的胡商,铜铃声是他们常常用来坠在衣服上饰物,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她以前在陆府背着柳氏,在私下倒卖货物时有接触过这类人。明面上贩售山货玉器,暗地里刀剑马匹铁器也是时有的。

    而这些东西朝廷是严禁的,抓住了便是要以谋反罪论处。陆晚瓶以前是贪财,但也没胆子大到往这上面碰。

    而现在做这勾当的人时裴少景,她便是心起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长悦,我们出去走走。”

    她从椅子上起身,唤作长悦的婢女立刻便伸手扶住了她。

    这是裴少景新给她拨来的丫头,十三四岁的模样,像这样年纪大小的还有八个。日夜轮流守在她的身边,供她差遣。

    但不知年纪小还是如何,抓住她的手,陆晚瓶觉得这婢女比她还要单薄。

    一双芊芊细手,柔弱无骨。摸上去,本是应该是小姑娘如剥皮鸡蛋般滑腻,柔软的肌肤却是有些皱巴。

    那样的感觉像……

    陆晚瓶在搀扶下,边走边想,只记得自己曾经似乎摸到过这样触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没一会就走出了湖心小院,才穿过抄手游廊,直愣愣的就和门下的裴少景撞上了。

    他身后跟着数十个浓眉高鼻的胡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从屋子里出来。显然他们是已谈完了,众人神色皆不错。

    那几个胡商早前就听闻府中昨日大婚,看见陆晚瓶,自然地想到眼前的女子当时新娶的王妃。遂一齐弯腰行了抱胸礼,拜见道:

    “参见王妃。“

    看着是西域人的模样,中原话倒是说的利索。陆晚瓶微微诧异,笑了笑。

    “怎么自己找过来了?有事寻我,差了丫鬟来便可了。你眼睛看不见多有不便,摔了怎么办?“

    裴少景看见她,亲自扶上前来,那几个胡商拜辞后便跟着小厮离开了。

    陆晚瓶已经变得有些怪异的耳朵鼻子,突然间就闻到了裴少景身上腥味。

    “殿下,下雨了?“

    她知道的天没下雨,但是鼻息间有股土腥味,空气也是濡湿的味道。像是下过雨,低头能够去嗅到的土腥味。

    “并未啊,怎么了?“

    裴少景看了眼干爽的夜空,将陆晚瓶扶进了屋子。给她倒上温热的水,怕她看眼睛看不见还贴心的放进了她的手中。

    “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着急来寻我?“

    陆晚瓶浅呷了一口水,放下杯子,认真的看向那么投射过来的目光。

    “殿下只是小小的藩王,为何会与西域胡商往来。太祖祖训,皇室子孙享有禄米岁币赏赐和田庄。王府并不缺少银钱,殿下怎么同胡商往来,这被朝廷抓住了当是要以谋反罪论处的。”

    “怎么怕本王在造反连累你?”裴少景戏谑道。

    陆晚瓶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神色自若。声音异常的冷静,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被子。

    “什么叫造反呢,殿下。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您本就天皇贵胄,圣上皇子。凭什么太子能够坐拥皇位天下,而您只能当一个藩王呢。原不过本就是殿下应得的东西而已。”

    裴少景没接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睛虽是看不见,眼神确实异乎寻常的坚定。

    “殿下曾经说过,我和您很像,确实如此。我从小出身卑贱,娘亲只是一个青楼里的名妓,比不上柳氏身份尊贵。陆晚念出生就是嫡女,我虽为长姐却不过是个庶出罢。可我从不认为自己何处不如她,我既姓了陆该是我的东西便是都要争的。所以我从小事事都要同她争同她抢,从不落下风,才以至于她们母女心有忌惮,不敢欺负我。”

    陆晚瓶幽幽的念叨起来自己的往事,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而如今我嫁了殿下,我的夫君只是去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对要称作造反。你若不争,以我的性子只怕不久也会鼓动殿下去争。所以,殿下不需要对我有何隐瞒,甚至我还能够助殿下一臂之力。”

    听到此言,裴少景脸上升起了好奇,“哦,那王妃预备如何帮我?”

    他只是一只来自地底深渊,无身无形的恶灵,原本并没有什么争权争位之意。

    但占据裴少景的身躯太久了,它开始变得有些像人,七情六欲,渴望长生不死不灭。

    面对人间的冷暖,人性丑恶,它一样觉得同为皇子。为什么裴少景从小就要遭受宫人奚笑折磨,苛责虐打。而太子裴少黎却一身荣华,能够坐拥天下。

    它像渴求为自己争一副不似之身,摆脱地底的阴暗一样,想要裴少景成为站在金銮殿上的人。

    无他,不过是为何你有的,而我有不得。

    对于陆晚瓶的话,他很感兴趣。

    “王妃想坐那凤阙之上?”

    “倘若殿下做得天下之主,我何又做不得?”

    陆晚瓶浅浅一笑,“自古以来新君上位,改革新政,必先安外以治内。皇上为保大太登基能够顺利施政,夙兴夜寐治理边疆,平贼患。殿下若是有心取位,只怕还是要从这块入手。战祸起,大皇子必然自乱手脚。”

    她俨然一副当真是要造反的模样,连计谋都给裴少景出好了。

    “王妃可细细说来。”

    裴少景遂又给她添了些水,饶有兴致的听着。忽然便想,她若真的无趣,那陪着她一起争一争那鸟位,也没有什么不好玩的。

    “欲瓦解边疆之固,可从赤烟城守关将军于施着手。此人出身寒微,能够坐上总督大将之职,身上自然干净不了。朝廷御史台上的那群言官眼中自是容不得沙子,岂能容忍如此之人蛀空江山国库。”

    “王妃怎么知道此人的?”

    于施,裴少景长于京城,对于官场上的事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此人英勇好战,手脚却是不怎么干净。依仗为太子门下之人,将来必有拥立之功,镇守边关之劳,在官场上甚是嚣张。

    朝中早就有人看不惯他了,倘若真的嗅到了味儿,还并不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咬死了他。

    陆晚瓶:“我爹爹是什么人,殿下不是不知道。他为梨航布政使,也是太子门人。只不过近年来捞得太狠,让上面的人不悦,叫人狠狠的搓了一顿。”

    她接着凭借已经十二岁在陆之贺书房看得那些册子,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了一整串名字。

    听完后,裴少景立刻就咂摸出来她话中的意思来。她这是跟着自己造反,要将陆之贺也一并送进去。届时挑起事端,太子门下那些党羽一个都将挫杀干净,凭借陆之贺的“功绩”少不得也要有个斩首抄家的下场。

    “王妃可是想好了,依照你所说,将来你爹爹,本王的岳丈也是难逃一死的哦。”

    “殿下看出了。”

    陆晚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答应嫁给殿下,除了喜欢您,另外一件事就要想让您帮我杀了陆之贺,他欠我娘一条命。”

    “心怎么那么狠?”

    裴少景探过身,探究的打量着陆晚瓶的眼睛,揶揄道:

    “谋杀亲父,本王看着你倒是有些害怕,你这颗冰冷的心以后会不会谋杀亲夫?”

    “殿下哪儿的话,是陆之贺欠我娘一条命,所以他才要死。殿下不欠晚瓶什么,怎么会谋杀亲夫呢?我还要同您做生生世世的夫妻,同甘共苦。”

    陆晚瓶睁着无辜的双眸,看向裴少景的方向。只觉得他的手伸了过来,抚住了她的脸。

    “你既是要同我做生生世世的夫妻,那我们便是生生世世的夫妻。昨夜可是还疼……”

    他揉着那张脸,感觉到上面逐渐开始升起来的温度。府邸巷后的梆子声,刚好敲过一慢一快,咚、咚的响声。

    正好亥时,是虫蛊苏醒的时辰。

    裴少景探过身去,将椅子上的抱起走进珠帘后的内堂。

    一直藏在暗处的小殿下,听着两人密谋造反的事正是疑惑陆晚瓶想要干什么,她便被抱进上了床。随行的婢女也跟着,一路将帷幔放下。

    烛渊突然傻了,陆晚瓶看样子并没有抗拒裴少景。他不知自己要不要冲进去,现身将她抢出来,还是什么都不要做。

    他正是犹豫,却看见裴少景从房内出来。

    空荡荡的屋子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咚地一声巨响,似有重物掉进了屋后地池塘中。

    烛渊寻声冲进房内,只见床上空荡荡的。东南向的扇花窗大敞开着,有波光粼粼的水纹和树影交相辉映。

    “陆晚瓶!”

    他趴到床边大喊,池塘里却是空荡荡的,但很快水面上就浮起了人影来。烛渊翻出窗,伸手就够到了那影子。

    轻飘飘的,用手提溜提来水滴滴答答地流着。晦暗的夜色中,只能看见那是张纸。皱巴巴的,还有些韧性。从水中提起来也没破,只是上面绘着的墨渍晕开了,胡作一团。

    颜色倒是还有些眼熟,好像是刚才跟着进屋的那个婢女。

    “陆晚瓶,你在哪儿?!”

    烛渊心有困惑,可更是担心陆晚瓶对着水面森森的池塘大喊,来不及多想便跳了下去。

    于是乎明明一起进屋两个人,随着一声落水声,陆晚瓶失踪了。而那婢女从水底浮上来,变成了一张美人皮纸被小殿下捞起来,扔在了地上。

    没多久池塘边上就走来了一抹孱弱的身影,他将那张泡得皱巴巴得美人纸捡起来。细细在眼前端详了一番,然后揭开手中的灯罩点燃了纸。

    纸很快就烧了起来,火光跳跃中,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被烧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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