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无因见】

    麦千月逃入巷子中后,披上夜行衣,一路潜逃。

    跑出巷子之后,也没敢往人群聚集处跑,踉踉跄跄一路摸索前行,实在忍不住了,进一家敞开大门的院子里,有一妇人正在晾晒衣物,另一男子抱着捆马草,往马厩旁堆。

    堆完,男子向妇人招呼了声,便出门去了。

    麦千月侧身靠在门墙下,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往厨房走,摸到灶台下,抓了一把草木灰覆在伤口处止血,撕下衣角布条,固定住弩箭使它不乱晃扩大伤口。

    她庆幸的想:那弩箭好歹没淬毒,如果淬了毒,这次恐怕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肩膀上疼痛时刻刺激着麦千月,思维反倒比平常要灵些,敌我不明,上官府是回不得了,那还有哪里有她的容身处?

    麦千月意识模糊的看向马厩,马儿咀嚼着草料。

    妇人晾晒完最后一件衣物,插着腰,满意的自己的成果。只听一声马嘶鸣声,她家的马儿迈出蹄子,跨出马厩木栏杆,奔跑出大门,转眼便没了迹象。妇人一时间错愕,哪里追得上马,跑到马厩里一看:栓马的缰绳解开了!

    突然她觉得硌脚,马厩里怕伤了马蹄,一向清扫得干干净净,妇人抬起脚,仔细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元宝形小银锭来,买十个马儿也有余了。

    顿时喜笑颜开。

    ......

    肩背上的疼痛在颠簸中渐渐麻木,麦千月凭着记忆,找到白云观,在关门口放跑马儿,摸索着找到西园,无因子的院落,拍门。

    夜幕降临,拍门声阵阵,朗月牢记师父的教诲,谁来也不见,可这敲门声实在锲而不舍,他开门欲图赶人。

    门一开,扑了个空,朗月疑惑地左看看右看看。

    门外空无一人。

    朗月嘟囔着关门,突然,他的脚脖子被人一把抓住,实实在在的力道在他脚腕处,令他想起前几天闹鬼的一幕,背后汗毛立起。

    眼前依旧空无一人。

    朗月翻了个白眼,就地晕倒过去。

    麦千月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在朗月身旁,轻轻拍打他圆嘟嘟的脸颊。

    “小道长,救命啊。”

    朗月原本清醒了点,听闻这气若游丝的女声,看看漫天星辰,终于昏迷不醒。

    麦千月:......

    她倒也不是故意吓人,只是一路前行,辛苦赶来,早已没有力气,拍门板时整个身体依靠在门上,朗月猛然一开门,她自然倒地不起,抓住这小道长的脚脖子,只是不小心而已。

    第二次也是不小心,忘记摘掉夜行衣。

    这院里,上次来就有这师徒两,朗月晕倒,唯一清醒的应当还有无因子。

    麦千月支起身半跪在地上,单手将夜行衣褪下,另一只手臂颤抖强撑着地面,眼前已然有些犯花。她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两下,失重般脸朝下投入大地怀抱。

    一双手臂稳稳拖住她。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来不及感受,意识先一步坠入黑暗。

    醒来时,麦千月浑身发着虚汗,额发湿淋淋粘在额头上,令她十分不舒服。但是温暖宽厚的棉布质地被窝宽慰了她,刚舒一口气,睁眼一瞧,是白墙青砖木屏风,空气中弥漫着药香。无论如何,和上官府锦罗堆积的绣房全然不同。

    她的伤已被妥帖的处理,埋于肉中的箭头被挖出,敷上草药用绷带沿着肩膀和胸前绕了几圈固定住。

    衣裳没换,除却伤处肩膀,绷带将白色里衣也一起绑上。总之,看这个架势,无因子并没有找来这院外的任何一人,自己挑起照顾伤者的重任。她身处在这院里的消息,应该只有两个人知道。

    “来喝药。”

    无因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用白瓷勺子在冒热气的药碗里搅弄着。见她慢慢坐起来,眼圈下有些青黑,脸上带着些无可奈何。

    “你啊你。”

    “相逢即是有缘,道长,咱们又见面了。”

    麦千月扯了句俏皮话,从无因子手中接过药碗,这时才发现她的一双眼,圆而深邃,眼尾向上勾着,流露出些专注而又带着点笑意的神色。

    “我倒觉得,你是特地奔着我来的。”

    麦千月闻言,低头嘬了一口中药汁,苦得皱了眉头,然而很快眉间被她自己抚平,抬起头又带点好奇的问:“何以见得?”

    “呦,您倒是真能瞒。”这话无因子说的漫不经心,带一丁半点的嘲讽,戳中麦千月的心事。

    诚然,她是带着目的,挂着善意笑脸接近的。往坏了讲,麦千月可以是不怀好意的爱情骗子,因为一但把人骗到手,她便要赶紧进行下一个任务,不能在同一世界久留。

    无因子何其敏锐。

    令她汗颜。

    床边有案几但并无座,无因子站在床边,并不问麦千月为何而伤,也不开口这是他卧房不能收留女子之类赶人走的话。

    “我......我是奔着你来的。”

    麦千月略一犹豫,心下明了,便坦诚又谨慎的承认了。

    “我做这些事,只有一点目的。”麦千月此刻正亏着心呢,抬眼自下而上的瞧他,观察他,期颐着他的反应。

    “我想让你爱我。”

    无因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冷着脸,只薄薄秀美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似是想说什么话。

    看样子,并不像是被告白的欣喜,而是一种怅然的忧愁。他的动摇,像是一点雪落在雪地里,白茫茫地一片。

    “......”

    相顾无言。

    直到麦千月低头喝完整碗苦药汁,也无话。她将药碗往左一递,动作生硬得像个木头。

    无因子神色空茫,微微点一点头,接过空药碗,一言不发的出门去。门关上的声音听在麦千月心里,便是砰然一声——她完了。

    最直接的语言,造成最直接的效果,人家直接摔门离去。

    是了是了,宁搅千江水,莫扰道人心。报应不爽,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麦千月单臂抱头,将自己埋进被窝里开始懊悔。为什么要说那一番话,为什么在时机未成熟之前就说。这下好啦,满盘皆输。

    不用看进度也知道,也许归零了呢!

    ......

    丹炉房里,无因子坐在蒲团上,面朝鼎炉,低头看手中捧着的碗,碗是白瓷碗,棕黑的汁液挂在碗壁上,剩了一点残余,这白瓷碗上有一处,印着一个小小的唇印。

    是丹唇由此含着药汁,留下的印记。

    无因子双手捧着碗,心里想——他完了。

    是的,完了。

    从没有此刻头脑冷静,神识通明,他曾见过冬日的雪山崩塌,只需一点声音,那雪山下坠得毫无理由,不肯停滞。他曾冷静的在远处观望过这场雪崩,此刻也冷静见识自己身体里的一场重演。

    大抵是从天上落下的一点雪,引起了整场雪崩。

    无因子捏着碗的指骨不由自主地收紧。

    遇到她,这是否是坏事?

    麦家娘子身处在神都权力场中,已然遭了灾,脱不开身,绕不开这个结,今日能被刺杀,明日亦能。只要由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操弄,哪管底下洪水滔天。

    “师父,师父。”

    朗月小声唤回无因子游离的神识,踌躇着半蹲在地上,仰头无助望着无因子:“女鬼消失了吗?”

    无因子抬手给他一个暴栗。

    “什么女鬼,那是人。”

    “是什么人啊,看不见摸不着的,不是鬼,总不能是仙人吧。哪有那么欺负人的。”

    仙人,仙人......

    无因子扶额,脑海中隐约回忆起那晚在客栈中的一个奇异的梦。他梦见仙人显灵,化作凡身来指点迷津。

    不知为何,再回忆起那场景时,总是会将梦中人的脸,化作她的脸......真是大不敬,再后来他也不敢回忆。如今想来,真是蹊跷。

    “你且把门守好,依旧闭门不见客,只说我在炼丹。再不许提她的事。”

    朗月虽然年岁尚小,却也隐隐约约悟出师父吩咐话语里的关键,他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那女鬼藏身在此处。

    ......

    两个侍女扶着哭哭啼啼的侍书一路走,一路有不少在庭院里张望的侍从婢子们,眼见着哭声进入上官府上书房,精巧的门帘隔绝一切好奇心。

    书房内虽然燃着火盆,却能感受到丝丝寒意,掀开珠帘,侍书隔着泪眼,什么也看不清。

    武三思站在打开的窗前远眺。

    美人榻上美人正含怒,声音温柔依旧,暗含怒气,只问她:“千月遇袭?”

    “是。”侍书战战兢兢,一字一句说出她所见到的场景,说完,垂下头不敢再看。当时被吓破胆,但细想起来,竟然没有上官娘子的矜贵压抑的怒火来得可怕。

    “知道了,你下去吧。”

    上官婉儿冷冷的撇了一眼武三思,说:“你知道这事?”

    武三思没回头,先纡尊降贵亲自将窗关上,转身走到火盆前,十个指头上带着的金玉戒指,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格外刺眼:“你好糊涂,人也不调查干净,就敢往身边放。”

    这几乎是默认。

    “我的眼光,自然比你好上许多。”

    “你可知,前日里来俊臣来找我?你且猜猜,他给我看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好事。”这话从唇齿间咬出,带些不以为然。上官婉儿抬手扶了扶发上步摇。她是当今圣人的孤臣,狗咬狗,再怎么样,也舞不到她这里去。

    “我交于那小妮子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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