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是龙魄带起的，所以她确定不可能是罡风将人摄到这里。

    季罂记得那道白光，那是镜面才能反射的天光，“无间镜被彻底打回了原形，很可能就藏匿在附近，需要找找看。”

    “谢思周和索差已经跟去，一有消息就会立即回报，女君不必担心。”

    昭炎点燃一个火堆，扶她起来。季罂撑着地面坐好，稍微活动四肢关节，还好，这副躯壳完好无碍。

    但是龙魄被天火所伤，短时间内不能召唤，原本不足的力量又要减半，南行路上难免不济。

    “这星云无间镜当真是厉害……嘶！”

    残留在她骨缝里的火毒还在疼，接下来得花好长时间修复。

    她龇牙咧嘴地嚎了几声，看向附近，发现不少混元宫弟子被带到了此地，就连晏骁和怀鱼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但怀鱼在内的凡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虽不致死，却伤得十分严重。五龟正放出五虫给她疗伤。

    “怎么五龟也在？”她不是在一直在药篷救治病患嘛？

    “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晏骁大有迁怒之意，看到她就不给好脸色。

    季罂翻了个白眼瞪回去，“我又没有让你去，你自己要去的，去了又要怪我。”

    她把晏骁堵得没话说，气得黑了脸，转到一边。

    季罂揉了揉手腕，脑子清醒过来，忽然想起和火鸾缠斗时，黑蛟跳出来吃她的情形。

    细思极恐，以致于她现在跟红玉姬坐在一块，有种后背发毛的感觉。

    她吞了下口水，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红玉姬这件事。她那时的神智分明已被黑蛟控制。

    “你有话说？”红玉姬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额……”季罂挠头，“也没有要说的。”

    红玉姬的视线在火堆上，眼神却在放空。她闻言微掀眼皮，使季罂得以看清她眼眶里的瞳仁，是没有完全褪化的蛟眼。

    季罂转开头，故作轻松道：“天火灼伤要养好久的。”

    “你死不了。”

    听听，她一直都这么会说话。

    季罂乐得噗嗤一笑，又躺下，准备继续休息，便见索差举着火把回来了，“主人，我们发现了线索。”

    季罂一头坐起来，“找到什么地方了？”

    索差气吁吁道：“就在百里外的一处山洞，谢思周和混元宫的弟子还守在那。”

    这里不知是在哪国地界，不同南部，入目皆是蓊郁山林，蜿蜒溪水，还有嶙峋高耸的怪石屹立期间。

    地形复杂多变，没有向导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因为无间镜显出原形后藏匿其中，无法收敛反光，暴露了行迹，让相柳宜他们一路找到了山洞附近。

    无间镜就在山洞中，透出微弱的光亮，里面具体什么情况一概不知。

    情形不明，最好不要贸然进入，相柳宜嘱咐其他弟子原地待命，他和几个年长师兄先进去探探虚实。

    季罂一行赶到时，相柳宜他们已经进去了有一会，不过未有动静传出。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谢思周。

    谢思周抖动皮毛，用强壮的前爪拍打地面，扬起泥土，仰首朝着石洞长嘶。

    地面轻微颤抖了一下，又颤一下，众人都有感知到，大惊失色地看向同伴。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动？”

    “好像是洞里边传出来的。”叶金州道。

    “相师兄他们还在里面，我们要不要进去？”

    地面还在震动，幅度变大了许多，而且越来越频繁。

    “洞中有一只巨型大妖。”季罂有察觉到妖气，因此断言，“此妖修为不浅，你们可要小心了。”

    在场之人听了面露惶恐，但更多还是担心，“师兄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别吵。”红玉姬手指按在惊虹鞭上，侧耳听着动静。

    她话音刚落下，地面又是一阵猛烈晃动。这次倾斜得厉害，众人站立不稳，趔趄着摔倒在地，来不及爬起，纷纷望向洞口。

    洞口土石塌了半边，树丛亦被震塌，漫起滚滚黄烟。这是大妖走动造成，随着兽吼，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土石又“轰隆”一声巨响，自里向外炸开，接着众人的眼前跳出一只狂啸惊怒的黑色巨兽。

    妖兽浑身覆满硬甲，四肢粗短强壮，外形上酷似穿山甲，它的爪子像，一拍就拍倒几颗参天大树，它的巨口大如深渊，一张嘴就将草木土石吸入腹中。

    这只凶兽大致是被刺.激发了狂，跳出洞来便大肆攻击。那些土石被浑厚的气流震到空中，漫天乱飞，砸向众人，大家呼喝着后撤，避开到安全地带，才看到相柳宜几人追在后面狙杀妖兽。

    但他们应付得非常吃力，结下的阵法均被攻破，几乎被妖兽吞吃。

    “师兄他们有危险，快去帮忙。”

    混元宫弟子陆续祭出仙剑，飞掠过去。

    凶兽正处于受惊状态，这帮弟子骑到背上一顿狂劈乱刺，反倒使它怒气暴涨，挥起前肢就将地面砸出一道深堑。

    碎石飞溅，黑风卷起尘埃，季罂和红玉姬同时跃起，踏着簌簌坠落的石块一齐飞向凶兽。

    “师兄，我来助你。”

    季罂跳至凶兽头部，祭出杀千刀，抡起来重击妖兽的鳞甲，竟然纹丝不动。

    “好硬的甲，根本刺不穿！”

    昭炎使出天火阳炎，也是毫发无损，“女君，镜子在它腹中，火攻对它没用。”

    “试试剑。”相柳宜趁着空隙抛起自己的佩剑，“——阿罂接剑。”

    季罂接剑在手，利落地翻飞到凶兽头部，灌注妖力全力一击。

    剑锋直插兽目，凶兽吃痛嘶吼，一个大力甩头，将她狠狠摔在石洞断壁上。

    红玉姬无暇顾及，连忙甩出惊虹，鞭子疯长数倍，化作一条臂粗的绳索，迅速将凶兽缠住。

    哪知这凶兽性情残暴，仍在负隅顽抗，只挣动了几下，就将这条神鞭挣开，接着一个甩尾，将所有人都扫进石洞之中。

    众人还未回过神，外头山石就被吸附进来，严丝合缝地堵上了石洞缺口。

    叶金州几个弟子冲上去劈砍，石门已经彻底封死了，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我们好像被困住了。”他道。

    季罂扶着几乎摔断的腰，笑道：“不是好像，我们就是被困住了。”

    红玉姬瞥她一眼，“你很高兴？”

    “哪有？”季罂收敛了笑容，继续揉腰，“差点没把我摔死。”

    叶金州气馁地收起剑，“师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窥不见天光，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嘀嗒声，还有似有若无的回声。

    相柳宜冷静道：“此处有风，应该还有别的出路。大家分作三路寻找出口，然后在此汇合。”

    混元宫弟子领了命，各自组队，出发去寻找出口。

    “我们也去找找看。”季罂摸索着找方向，眼前便亮起烛火。

    是昭炎祭出天火，为她点了盏灯。

    石洞里面很大，顺着甬道往深处走，到处可以看到下垂的石钟乳，凝结的水珠叮叮咚咚滴落，仿佛在演奏乐曲。

    “阿罂，往这边走。”相柳宜在前方查探，引着季罂几人走进一条逼仄的甬道。

    过了甬道，洞口的回音渐重，连风声也变得明晰。

    他们侧耳听着动静，除了呼吸声，还有一阵人的咳嗽，正是从前方传来。

    这阵咳嗽声断断续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并不是幻听。基本可以断定，前面是有人的。

    叶金州顿时警觉起来，“难道此处还有其他妖魔？”

    相柳宜道：“过去看看。”

    他们循声走过去，穿过两道石壁，里头透出些微亮光。咳嗽声就是从有光的地方传出来，绕过去便看到一线天光。

    就在微弱的天光底下，一个蓬头垢面的花发老妇背对他们坐在铺草上，本就佝偻的背，因为不间断的咳嗽勾成了一张弓。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咳嗽稍停，老人微微侧过脸，又继续费力地咳嗽，咳完后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可是被困住了？”

    叶金州刷地抽出剑指着老人，“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老妇答非所问，“此兽名为吞兽，能吞世间万物，能改换山河，可不容易对付。”

    季罂看到她的手脚被铁锁拴住，“你是被那只吞兽摄到此处的？”

    老妇苦笑着，并不直言，而是问：“你们从何而来？”

    不过是萍水相逢，既无恶意，也无需和他废话。

    昭炎却忽然道：“我们经过公玉城，误入了星云无间镜，几经辗转来到了这里。”

    “你们去过公玉城？”

    老妇猛地转过身来望着众人，浑浊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她的情绪无比激动，“他们……那里的城民可好？”

    “好，也不好。”季罂朝昭炎看了一眼。

    昭炎已经把盲婆婆的话告诉了她和红玉姬，加上方才的那些话，她可以断定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就是公玉城的老城主。

    “和别地倒是不同，公玉城很是富足，城民也很富态，却个个是短命鬼。他们神情木讷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怎会如此！”老妇不可置信地摇头，剧烈地呛咳着，掩面小声啜泣。

    “公玉城主？”

    老城主呜咽道：“老妇罪孽深重，哪还有颜面。”

    说着又剧烈咳喘，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肚子。

    季罂顺手拿了一旁的水碗给她，老妇摇手，见其余人四处打量，便道：“洞内变化无常，即使有风有光，也很难找到出去的路。”

    相柳宜试着去掰透光的那两道石壁，宛如天然形成，严丝合缝的，没有任何破绽。

    他道：“这吞兽非同一般。”

    “什么鬼东西，我还就不信了。”

    叶金州举剑要劈，被旁边的季罂伸手截住，“叶金州，借你剑一用。”

    “干嘛？”

    “你还要不要出去了？”

    叶金州一脸不情愿地把剑给她，季罂举剑便砍老城主手脚上的铁锁。

    “姑娘……”老城主震惊之余，仍是理智地告诉她，“这条铁锁是吞兽所化，轻易不得开。”

    季罂劈了几下，果真是坚硬无比，连玄冰所化的剑刃也无法砍断。

    “小臣来吧。”昭炎将剑接过去。

    老人见她们硬来，唯恐激怒了吞兽，“那吞兽生性残暴，若是感应到洞中法阵挪动，势必会杀了这里所有人。”

    但昭炎已灌注神力果断一击，电光石火间，铁锁应声断开了。

    老城主震得四肢发麻，浑身发软。索差将她搀扶起来，她才勉强站立。

    红玉姬道：“带我们找无间镜。”

    “无间镜……我不会去的。”老城主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挣扎着想要逃脱，“我不会帮你们。”

    “由不得你。”红玉姬出手要点她的脖子，季罂及时挡了一手。

    她笑眯眯地问老城主，“老城主不要怕，我们只是想知道，吞兽为什么要护着无间镜？”

    老城主忽然有些神伤，“他想用镜子复活他的凡人妻子。”

    “它还有妻子？”这倒是让众人吃惊。

    “无间镜能复活凡人？”季罂看向昭炎，昭炎摇头，他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显然老城主也不知道这个说法，身形晃了晃，“是吞兽说的。”

    “它说你就信。”

    “我别无办法。”

    城主默了默，又开始答非所问，“……他们到底过的好，还是不好。我做错了，还是对了？”

    红玉姬轻蔑一笑，“好坏又能如何，人的命运早被上天注定，任凭怎么挣扎，最终都逃不过宿命。”虽说她自己不信命由天定。

    她的话太真白，让老城主看上去无比丧气，“这个秘密我以为至少会等到我死，如今看来，是瞒不住了。”

    老城主咳得红了眼眶，她捂着胸口，和大家讲起她和这头吞兽的渊源。

    “我们公玉城土地贫瘠，鲜少出粮，世世代代穷困潦倒，人口越发单薄，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亡城灭种之危。”

    “就在我为此忧心之际，一个年轻人登门自荐。他做事很有章法，助我将城中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开始信任他，并且任他为主事。”

    老城主苦笑着，继续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直到后来邻城骚.扰我境。我城人丁稀少，兵力不足，无力相抗，日子过得愈发艰难。主事说这么穷苦下去，迟早要亡城。”

    “我问他怎么办，他说有人间有一面神奇的镜子，叫星云无间镜。得到这面镜子，可使城民富足，人丁兴旺。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用世代城民的青春换取，可青春一旦被拿走，人就会短命。”

    季罂：“所以你就信了？”

    老城主点头，“他说只要富足起来，子民繁衍，就会生生不息。”

    之后的事情不难想象，应该就是她们在公玉城看到的样子。

    季罂道：“然后无间镜取走了城民的青春，地里如愿长出粮食，之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老城主懊丧不已，“没料到的是，饿了几代的城民吃到了从未吃过的食物，暴饮暴食，竟会活活撑死。”

    “那你如何发现他的真实面目？”红玉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