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风烛残年的老人眼角流出泪水,“我心中难安,唯恐这件事会被抖露出去,前去寻他。他不在府邸,我一直等到天亮才离开,回去的路上碰到一个神算,他说我妖气缠身,有性命之危,我并未在意。但那次他足足消失了半月之久,我恼怒不已,等他回来便再三质问,他却露出凶相,口称目的已经达到,无需再装模作样。”

    “我方觉受了骗,打算揭露他的罪行,却遭到他的软禁。他对外宣称我卧病在床,立了我的独子为城主,将我掳到这镜中世界。因他屡次拿我儿子的性命和公玉城百姓的富足威胁,我只得与他周旋。”

    她苦涩地笑了一声,“不过这些年我也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

    照她接下来说的话,这怪物的软肋是他凡人妻子水仙。

    吞兽初入世时,对美丽的水仙一见钟情,日日到她跟前求爱,但那时的水仙已有心意相同的男子,而且两人即将成婚,于是果断拒绝了吞兽。

    凶兽并不放弃,仍是风雨无阻地追逐水仙,那男子忍无可忍,偷偷引来道士降伏。凶兽得知后大怒,一口吞食了男子,强掳了水仙,将其藏在洞府。此后水仙求死不得,郁郁寡欢,病老而死。

    红玉姬道:“所以吞兽化作凡人的模样,来到公玉城,引导你自愿献祭百姓的青春,好去复活那凡人水仙。”

    前后这么一联系,所有事情就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季罂自认为看的奇书不少,但确实没有关于无间镜的相关记载,“无间镜真的能复活凡人?”

    老城主摇头,“吞兽其实也不知道,我从他口中才得知,他是受了一位高人指点,才冒险用的这法子。”

    季罂和红玉姬对望一眼,这事还没这么简单,远比她们听到的复杂得多。

    无间镜里时空混乱,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春秋,发生了多少事。

    “那镜子是否有奇效?”季罂比较在意这个。

    老城主:“有一次我同他去,倒是见过,那凡人水仙面目如生,像是熟睡,想来是有些用的。”

    “那背后指点的高人,城主有没有见过?”季罂追问。

    老城主道:“我从没见过。只知道高人告诉过吞兽,要出去就得打碎镜子,但是镜子碎了,青春也就散去,水仙便不能复活,公玉城也会回到当初的一贫如洗。”

    “本质上你和他还是在同一条船上,你并不想破坏无间镜。”

    红玉姬拆穿了她的心思,老城主眼神闪躲,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央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打碎宝镜。镜子碎了,公玉城也就完了。”

    她的哀求并不能触动红玉姬,红玉姬的心是冷而硬的,不可能因为她犯的错误而选择退让成全。

    她道:“公玉城的造化如何,是城主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老城主就要跪下来求她,在四壁找寻出路的叶金州忽然惊奇地出声,“这是什么。”

    他在石壁天然形成的灯柱上摸到了一块石纽,那石纽上设有法阵,难怪他会有疑虑。

    只是眼见他去触碰石纽,老城主吓得大喊,“别动它!”

    可是来不及了,他手指触到法阵的刹那,石壁剧烈震动,碎石飞溅坠落,地上又有无数石林拔地而起,将她们站立的位置迅速挤压撕裂。

    众人带着老城主撤离,也就在她们眨眼的功夫,洞中山石易位,四面八方的地形急剧变化。

    红玉姬挥落眼前的飞石,“这怪物还会五行之术?”

    老城主道:“吞兽请来妙笔仙朱改换了地形。”

    “妙笔仙朱是什么?”叶金州问。

    昭炎道:“他有天地灵宝,名为妙笔,这支笔可画活世间任何事物。如果他道行高深,画出应龙可镇压天地灵怪,换取天下太平一元。”

    说话间,相柳宜已经辨别好方位,一剑劈开眼前的山石。

    石头裂开,现出了洞口,那只怪物就守在外面,庞大的身躯堵在出口,大掌来回拍打地面,传出天雷般的轰隆巨响。

    吞兽又将巨大的脑袋伸入洞中,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震天声吼。在这只怪物面前,凡人就像蝼蚁般渺小,被他的粗气震倒在地。

    “大家小心行动,别被它吞噬。”相柳宜飞掠而上,持剑往吞兽身上劈刺。

    吞兽一甩脑袋,石洞开始坍塌,季罂带着老城主飞出去,把人交给昭炎,命他和谢思周带回根据点,她则去帮相柳宜对付吞兽。

    那吞兽已然张开大口,一阵猛吸,把附近的山石草木全都吸进腹中。

    接着地形又大肆颠簸变动,吞兽消失了,他们被困在迷宫似的石林中,时而有大水冲奔而下,将几名混元宫弟子卷到了水里。

    季罂高声道:“师兄,这是坎卦。”

    “好,我知道了。”相柳宜说着收起剑,念动咒语,祭出艮卦和坤卦,移来四周土方将大水掩埋。

    再祭出巽卦,无数草木从地下蜿蜒长出,强劲的生命力冲破石头,破开了阵法。

    那些石林逐渐消失后,她们也回到了石洞的外面,红玉姬甩出惊虹,将藏匿的吞兽拖拽出来。

    这吞兽体型太大,倒在地上爬不起,狂躁不安地翻滚,混元宫弟子用火攻,用绳索捆,也制它不住,索差举起一双拳头照着额心硬揍,倒是逼它吐出几团火。

    镜为火,水能克之,于是众弟子召来水对付,仍是没有逼出无间镜,反而烧得吞兽皮焦肉烂,哀嚎连连。

    红玉姬夺过一名弟子的剑,寻到怪物心脏位置,奋力刺入,怪物仰天痛嚎,一个大跳,险些将她掀飞。

    红玉姬扭头对季罂道:“我到它的腹中,你看火明示。”

    “好。”季罂明白她的意思,接住她抛过来的剑。

    在吞兽张口之际,红玉姬径直跳进去,从外面看,怪物的腹部膨胀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袋子装满了水,肉不断泛起涟漪。

    季罂站在吞兽脊背上,看到吞兽的肚子里影影绰绰燃起火色,那火在皮肉底下,足以灼透坚硬的兽甲。

    就是此刻,能否一举捶碎无间镜,也只能说是尽力一试。

    季罂举起长剑,贯注全身功力于剑刃,对着那束火光重重刺下。

    甲破了,吞兽背脊血流如注,随着痛苦的嚎叫嘶吼,一股火焰喷薄而出,裂开数道缝隙的无间镜从剑口跳了出来,释放出的威力将所有人震落在地。

    季罂爬起来,还没看到红玉姬身影,急得她大喊:“无间镜已经碎了,红玉快点出来!”

    在怪物倒下之际,红玉姬从口中飞出,稳稳落下。

    已经裂开缝隙的无间镜开始剥落,散作一片一片,支离破碎地散在地面。

    那吞兽被无间镜引来的天火烧透了厚甲,痛苦地朝深林狂奔而去,相柳宜怕它害人,带着混元弟子追过去。

    大家跟在后面,见那怪物撞进一道山涧,他们穿过水帘,发现化为人形的吞兽已经倒在石床前的血泊中。

    叶金州上前去查看,“他死了。”

    众人才看到石床上有一具人骨骷髅,不知道死去有多久,骨架碎成好几块,缝隙里都长出杂草。

    这副骷髅应该就是吞兽要救的凡人水仙。

    红玉姬道:“都是假象,镜子碎了,假象也就消失了。”

    季罂:“它被骗了。”

    叶金州嗤道:“好歹也是修行多年的大妖了,竟然还会被骗。”

    “大概是用情至深吧。”有人道。

    “拆散有情人也配称用情。”红玉姬冷笑着堵回去,臊得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颊涨得通红。

    “师兄,现在怎么办?”叶金州问相柳宜。

    “把这里封了吧。”

    无间镜碎了,吞兽也死了,这边的事算是彻底了结了。

    相柳宜吩咐了几名师弟,让他们将这处封起来。

    季罂还没有问到幕后指点的高人是谁,吞兽就死了,她颇是可惜地摇头叹息了一阵,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只好和大家一起返回根据点。

    相柳宜告诉季罂,他还要回到祭舞国继续施药,帮助那里的百姓度过难关,不能送她回去了。

    季罂也要继续去找浮游殿,可要怎么回去呢?

    无间镜碎了,老城主失去了此生的信念,又苍老了很多,她失魂落魄地呓语着,“结束了,还是结束了。”

    黑夜结束了,天光即将照亮这片土地,众人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然后他们惊愕地发现身体跟着大地摇晃,接着眼前升起大片黑雾,黑雾中有白光闪过,他们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了进去……

    等到意识回到身体,已经置身于一片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街市。

    季罂看向左右,昭炎,红玉姬,谢思周,索差都在,还有五龟,晏骁和怀鱼,以及……突然苍老到老的不成样子的老城主。

    五龟有些茫然,“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还在为大家疗伤。其他人都去哪了?”

    昭炎道:“这里是公玉城。回来的人应该都是当时被带进无间镜的人。”

    他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晏骁和怀鱼两人不是,所以索差有疑问,“那他们二人呢?”

    季罂无语地翻起白眼,“他怕我跑了,非要拽扯我。”

    晏骁也不示弱,“别把我说得那么没心没肺,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们能到这里?”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争执起来,红玉姬皱着眉缓缓走到前面。

    街市还是公玉城的街市,但眼前的百姓无一不是穿着破旧衣衫,每个人眼眶深陷下去,瘦弱到只剩一副嶙峋的骨架。

    “是公玉城本来的样子。”她道。

    的确是最初那个困苦潦倒的公玉城,前不久的那些繁华和富庶,仿佛只是黄粱一梦。

    老城主颤颤巍巍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五龟将她扶起,看到银色蓬发下,老人浑浊的双眼泛出了泪光,却哆嗦着嘴唇苍凉地笑起来。

    “惶惶几十年,到头来还是一场噩梦。”

    老城主苦笑着摇头,“走吧,走吧,是时候去做一个了结了。”

    她挣扎着站起,推开五龟的手,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扶持,一个人蹒跚着向前走。

    “老城主去哪?”季罂问她。

    “回家。”

    她走得相当艰难,五龟想去帮她,被红玉姬阻道:“这是她自己的事。”

    看着老城主拖着老迈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季罂有些唏嘘,又有些释然,她看向红玉姬,“现在怎么办?继续赶路?”

    红玉姬道:“先让大家吃饭,再赶路。”

    其他人虽然还有犹豫,但仔细一想,其实说的没有错,公玉城走到今天的地步,和老城主脱不了干系,接下来的残局也理应让老城主自己去面对。

    她们这些局外人,就是吃饱饭,然后各回各家。

    但她们准备出城的时候,看到兵卒在城门旁张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面是老城主讲诉的真相,以及她的惭悔,告示的最后她表明自己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同时希望辖下的城民今后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实现富足。

    季罂看完之后都有些震惊,“这下可有麻烦了。”

    晏骁不同意她的说法,“老城主交代了事情始末,这是好事,怎么是麻烦!”

    季罂:“晏小公子,你是不知道人间疾苦啊。”

    老城主选择将真相公之于众,她不只会被骂声淹没,还可能遭到报复。

    果不其然,这些百姓刚刚经历从天到地的落差,又得知所谓的真相,非但没有谅解,反而怒恨交加。

    “她骗了我们,她毁了我们的财富,现在她一张纸就算完了。”

    “走,我们找她去。”

    只要有一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进去,于是浩浩荡荡一路人呼喝着涌向城主府邸。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满街的人,不禁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杀的,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五龟都快气晕过去,“他们怎么这样啊?要不是老城主,他们连一天好日子也过不了呢。”

    她们跟在众人后面,眼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塞满了长街,堵住了城主宅邸,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怎么看都无法和先前麻木的神情联系起来。

    “要进去看看吗?”季罂问。

    “不看。”红玉姬果断道。

    她看到门上竖起的一截白布,那是人死后才会用到的东西,也就是说老城主已经死了。

    但是没有人在意她的死,他们只在乎自己刚刚失去的荣华富贵。

    出城的路上,她们经过刚到公玉城那会儿吃过的馄饨铺,摊主包着馄饨,笑吟吟地招呼着客人,仍像从前一样忙前忙后,公玉城的巨变对他似乎没有太大影响。

    “你不去找她吗?”季罂感到奇怪。

    摊主笑道:“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挣的才不会心慌。”

    “你倒是一个明白人。”

    季罂心想,老城主带着骂名离世,但还不算太坏,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是真的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从公玉城出来后,她们要继续南行,去找那传闻中的浮游山。

    五龟和大家道:“我听说风海国离这里不远了,你们要去的地方我去不了,就在这里和大家告别好了。”

    五龟是五毒传人,家在滇南,也该是从这里分路了。

    她们这一行人原就是四海而来,各有各的盘算,各有各的使命。

    大家各自离开后,藏身在暗处的风鹤和疏檀才渐渐显出形。

    但他们并未立即追赶上去,而是被远处一阵盘桓不散的鬼雾吸引。

    “鬼族被放出来了。”风鹤道。

    疏檀哂笑道:“无间镜碎了,少了这面照妖的法器,妖魔鬼怪迟早都会出来。”

    风鹤摇着金刚扇,莞尔道:“人鬼和地鬼都不足为惧,若是大桃木上的天鬼出来可就麻烦了。”

    天鬼的老祖宗是四大非神中的尸傀神,要是将那不死不伤的老东西惊动出来,这人界差不多就到头了。

    尸傀神的恐怖存在,连自视甚高的疏檀都不敢小觑,只是嘴上还是要强硬,“肉身都没有的骷髅架子罢了,怕他作甚。”

    他甩开腿短跟上风鹤,还是觉得这副身体用得别扭难受,“喂,你到底什么时候解开我身上禁制。”

    “等你会说人话的时候。”

    风鹤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脑袋,“赶紧走吧,到了浮游州,我们去问问那魇魔,费这么大的力气,到底有何居心。”

    疏檀恍然,“听你的意思,星云无间镜当真是它的手笔?”

    “没有证据,我也只是猜测。据说当年魇魔归降神界,神界并不完全信任他,暗中设下无间镜监视他的动静。只是这魇魔狡猾多诈,不像是能屈服的,是以我猜测,无间镜或许是它设的局。”

    “甚至孟候夫人身上种的魔梦蛊也是他设的一环,目的就是为了引那小祖宗去浮游州。”

    疏檀这就不懂了,“那你还眼睁睁看她陷入绝境。”

    风鹤叹气,“天魔族还要不要救?”

    想到血河魔窟里化为齑粉的妖魔,疏檀笃定道:“肯定要救。”

    “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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