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即便微弱到快要消失,混元宫的弟子们也还是清晰地察觉到了,那是来自妖鬼的气息。他们随着相柳宜涌出药篷,纷纷奔向祭坛的方向。

    祭坛那里释放出可怕的炎热,仿佛吸走了太阳全部的能量,映红了半个天幕,地上的人都被这怪状吸引,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失神地望向那里。

    “你们快看啊,那是什么?”

    人群吵嚷了起来,朝着祭坛的方向指指划划。

    游走在病患中的五龟站了起来,她愣愣地看着天被烧得滚红,似被惊醒般,提起裙子向那里奔去。

    而季罂等人早就感应到煞气,已经赶到了祭坛下。

    煞气的具体位置,包括无间镜,全都在祭坛之上。

    “女君,是天火,不可近前!”昭炎急声呼道。

    铜盘被火光彻底包围,引燃了整座祭坛,冲天火势映红了众人的眼睛,火团崩落下来,祭坛下的官员百姓溃逃四散。

    索差被火星灼到,受到惊吓的谢思周对着祭坛无声吠叫。

    “这里太危险了。”晏骁带着怀鱼,不能冒险,便也跟着撤退。

    “就算要查看,也该是由小臣去。”昭炎所修术法就是天火,他挡在季罂身前,护着众人后撤,避免溅落的火伤到季罂。

    但天火毕竟是神界的火,当它的威压足够强盛时,是可以轻易噬尽煞气,压制地下阴鬼的。往往这时,阴生之物只能瑟缩在深渊地底,绝不敢冒然露头。

    季罂捂住胸口,她的丹田变得滚热,她的血液也在急速流淌。

    甩了甩头,她试图让自己清醒,身体里却陡然泄出了一股磅礴大气的力量,似乎要急于脱离封印,充盈她的筋脉躯壳。

    而这股诡异的力量慑住了昭炎等人,迫他们伏跪在地,一双膝盖像突然生出了根,紧紧扎在地下,令他们动弹不得。

    “女君,女君……天火无情,不可近前。”昭炎口中溢出鲜红血丝,仍在劝阻,希望她不要以身涉险。

    他费力仰起头,眼睁睁看着季罂的身体腾空,飞向了笼在大火里的高台祭坛。

    “季罂你做什么?!”红玉姬去抓她的手,没能抓住,她捏诀施法,胸口却蓦然一痛。

    身体的异痛在迫使她屈服,她还是毅然决然伸出手,甚至在无意识中抓住了季罂的手腕,随她飞到了那熊熊烈火中。

    祭坛上的巫女已被悉数吞噬,独留一座燃烧的铜盘,铜盘上还有一道翩翩起舞的身影。

    看不清样貌,只见火舌缠绕着她纤薄的身体,舞成一只鸾鸟的形状。

    鸾影的祭服烧毁了,无一处完好,她仰面向天悲嚎呜咽,口中流出鲜红的血滴,眼珠在瞬息间转为血红,肌肤被那些金芒覆盖着,长出赤红的鳞羽。

    这只鸾鸟拍打起刚刚生出的艳丽双翼,环顾疮痍满目的大地,将要向苍穹振飞。

    “这便是无间镜。”季罂双目顿亮,迎着天火的无情炙烤,奋力伸手抓握。

    很奇怪,她身体里封印的力量在鼓噪,在诱.惑她,但红玉姬的手指禁锢了她。

    “来不及了,你快放手。”

    她急于捉住显出真身的无间镜,然而红玉姬似被控制一般,将她拖在原地。

    季罂不曾防备过她,直到此刻才发觉,不知几时被她锁住了鬼穴。

    不能作法,她只得催动心神。即便再微弱的力量,也足以唤起身体里的龙魄。

    红玉姬尚有一丝清明,她低眸看着握住的手腕长出一片青色龙鳞,恍惚间,一条龙影挣出季罂的躯壳,逐着那只火鸾冲上云霄。

    她的意识在这一刻逐渐涣散,在闭上眼睛失去神智的刹那,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臂变了形状,覆满了蛟鳞。

    地上的人们只听到一声震破天宇的长唳,随之一只赤色火鸾和一条龙影交缠着冲上天穹。

    混元宫弟子到祭坛时,大火已经结束,昭炎等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高台上只余下一片焦灰。

    叶金州蹲下身,捻起一抹灰,“师兄,都是人骨烧剩下的灰。”

    舞雩的巫女无一幸存,昏厥在地的只有季罂,相柳宜将她扶抱起来,渡了一丝真气。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他吩咐叶金州,“你们先去救助受伤的人,这里有我就行。”

    叶金州看了眼季罂,不情不愿地下了祭坛。

    “阿罂。”相柳宜试着唤了一声,季罂没有反应,他仰头看向烧得通红的天幕。

    烈日渐渐变暗,天边涌来层层叠叠的乌云,云翳遮来,盖住大半天空。

    那只火鸾被龙影纠缠着掉落进云雾,带起的一串天火点燃了急速翻涌的云。

    红云翻滚间,一束红光擦着天宫的界门飞过,日光黯淡的霎那,天地失色,引得天门巡逻的天禄神和值守的四值功曹惊愕不已。

    “可是下方有妖鬼作祟?”

    “快去看看。”

    四值功曹跳上云头,探首俯窥下界,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蛟突然腾空而起,冲开了浩瀚云气。

    这条蛟通体漆黑,眼大如灯,它的长尾一拍,卷起气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缠斗在一起的龙鸾。

    它张开深渊巨口,咬向龙影,那龙影生有双翼,察觉到黑蛟背后偷袭,一翼扇来,将它扫落云端,继而又转头,一口吞噬了火鸾。

    天火在龙影腹中燃烧,龙口再一张,吐出巨大火球。

    火急遽下坠,遇风化气,遇云化水,漫天的云雾堆积起来,人间突然下起了暴雨。

    干裂的大地尝到了一年来最滋润的甘霖,命悬一线的庄稼挺起了腰身,深陷旱疫已久的人们在雨雾中欢呼雀跃。

    这场雨来得毫无征兆,相柳宜用袖子遮住季罂,将人扶起来,要带她离开,忽闻上方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响。

    他抬起头,那条黑蛟忽然俯冲下来,一个扫尾打在龙影之身,庞大的龙影跌落下来,震起万道气流。

    可怕的罡风残卷起地上万物,一道闪电般的白光倏然划破雨幕,接着天地陷入黑暗。

    一切声流都消失殆尽,这个世界忽然安静了。

    这一刹,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充斥在耀晴心间,缓缓地流淌。

    他按住心腔,慢慢感受着这股让他无所适从的怪异。

    温暖又磅礴的魔气,久违到让他眼中泛起热泪,“魔父……”

    “是魔父在召唤。”

    他脸上一喜,提步要追赶过去,一阵浓烈的魔氛煞气突然迎面而来,随后一支长柄魔刀刺向了他的面门。

    刀气划过脸颊,割开一线皮肉,耀晴后撤几步,举刀迎下沉重的一击。

    两刀相交,电光石火,魔刀铮鸣一声,钉在他的脚下,掀起尘埃丈高。

    耀晴横刀在胸前,怒目逼视踏着黑雾而来的年轻魔将,“帝星垂,你原是魔父义子,魔将之首,却叛主投向罚罪阵营。你背信弃义,该当何罪!”

    魔刀“噌”地一声,从地上拔起,重新回到主人手中。

    那年轻魔将缓缓站住,素来难见情绪的脸上竟流露出妖魔不该有的哀色,“耀晴,你逃不掉的,别再作无谓的抵抗。”

    他道:“我不杀你,残照也会杀你,帝化鳞也会杀你。宇宙焰在你手上一日,都不会得到安宁。”

    “那又如何,即便我死,罚罪也休想得到宇宙焰。”

    耀晴冷笑着抖了下手腕,却月刀发出低鸣,“蝼蚁终将是蝼蚁,怎配用魔父的眼睛,还妄想得到他的心脏。”

    帝星垂静默不言,他目视耀晴,眼瞳里魔气萦绕,有几分迷惑。

    魔父造出耀晴和残照,赋予了自己容貌的特点。这样比照着魔父的脸都太有欺骗性,太容易让他心生恻隐。

    尤其每次交手,他总是幻视,好像看到的是魔父本尊。

    那生自混沌的修魔神,翻手可施以万物点滴恩泽,谈笑间亦可颠覆日月乾坤。

    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非神,当真会轻易消亡?

    “魔父真的会回来?”他呓语般启唇,问的是耀晴,也是反问自己。

    耀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但还是回答了他,“我能感觉到,他在召唤我。”

    帝星垂点头。

    他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缓缓收起魔刀,背过身,“你走吧,就当我们没有见过。希望你此去顺利,不要遇到帝化麟。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无视魔主的命令,改变了主意,是耀晴没有料到的。

    妖魔不是人,不会有人类累赘多余的感情,但妖魔的心也不全是顽石。

    耀晴选择相信他,收起了却月刀,“后会有期。”

    说什么后会有期,妖魔的时间总是那样漫长,漫长到痛苦也是凡人的千百倍。

    帝星垂无声而笑,再回首时,耀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唯有那缕参杂了温暖的煞气,证明他刚刚的确来过……

    夜幕低垂,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漫天暴雨,但沸火好似还在四肢百骸上灼烧。

    痛、痛……

    季罂从阵痛中醒过来,她的喉咙干涩到说不出话,骨头缝里塞满了异火。

    一些嘈杂声流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有那么片刻,她无法集中心神去分辨。

    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听清那些此起彼伏的是人的痛吟。

    “女君,可有哪里不适?”昭炎在和她说话。

    “好痛啊。”季罂摸索着,被一只手扶住。

    “你受伤了。”这次是红玉姬的声音。

    她告诉季罂,“我们被一阵罡风带到了这里,眼下形势尚不明朗,你师兄他们正在查探。”

    季罂嗓子里干到发疼,她咳嗽一声,“不是罡风,是无间镜的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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