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的路上，小夭遇见了前来寻她的玱玹。
“哥哥。”她轻声唤他，忍下内心波动。她望着他熟悉青涩的眉眼，情绪翻涌。
“小夭！”玱玹语气焦急，看了少女状态整洁才略微下去一些，“你见到涂山璟了吗？”
小夭点头：“见到了。”
“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可以好到夜不归宿了？”玱玹压下不悦，语气并不缓和，但却不是冲着妹妹的，“你不懂规矩，涂山璟也不懂规矩吗？”
小夭笑起来：“我与他并未聊了一宿，五神山景色依旧，我甚是怀念，便借着剩余时间逛了逛。”
玱玹将信将疑：“真的？”
小夭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玱玹依旧存疑：“五神山景色再诱人心神，那也不至于整整一晚……”他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变，“是阿念？”
他上下逡巡：“可你看上去似乎毫发无损。”
“怎么，你盼着我有损？”小夭故意逗他，上一世自他掌控整个大荒后，虽然仍是兄长，却总归与现在是有差别的。
但她并没有为难他：“放心，她的那些小伎俩伤不到我。她没坏心，自然也做不了太坏的事。”
玱玹听出她话中含义，有些意外：“你不怪她？”
“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小夭浅笑，她眼底微暖，似有些怀念。
如今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阿念天真烂漫被娇惯得嚣张，可她并不想教训她什么，娇纵便娇纵了，她倒盼着她能一直这样肆意下去。
二人一同回宫。
临到小夭住所外，她先开口：“哥哥，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我想要一把弓，一把灵力低微者也可以轻松操控的弓。”
“你什么时候学会射箭了？”玱玹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我这就吩咐下去寻找，但强化你实力的武器并不好寻，可能需要些时日。”
“要快。”小夭说，“无需神兵，能用即可。”
最适合她的那把弓，还要等上数十年才被铸造出来。
“我知晓了。”玱玹点头，“我马上去办。”
一夜未睡，小夭也有些乏了，玱玹离开后，她便上榻休息闭目入眠。
待到醒来，已是昏暮，小夭是被吵醒的。
她隐约听见外面的喧闹。
“二王姬，大王姬正在安寝，不方便见人……哎，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小夭从昏沉中睁开眼，支着手臂便看见粉裳少女直接闯了进来。
少女神色颇为趾高气昂，眼神却隐秘地甚至藏了几分紧张地观察着小夭的状态，确定后才松了口气，但面上仍是刁难：“我听说你回来之后就躺到现在，想来欣赏欣赏你的惨状。”
小夭岂能不知她心，笑眯眯地：“你既然关心我，闹这出又何必呢？”
“谁关心你啦？”阿念顿时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炸毛一般，“只是你要是死了，我跟父皇哥哥都不好交代而已！”
“对对对。”小夭故意点头，“你说的特别对，妹妹。”
“你你你胡叫什么呢？！”阿念瞪圆了眼，“谁是你妹妹？！”
“知道了，既然你不开心听，那我之后就不叫了。”小夭坏心眼，“阿、念、妹、妹。”
阿念要被气晕了，她再三憋不出话来，但是明目张胆在这下手就是蠢，最后只得愤愤拂袖而去。
小夭见她走远了，在床榻上难得笑得肩膀颤抖。
夜晚月悬时，玱玹来陪她用膳。
“听说你今日把阿念气得够呛。”玱玹走进来时面上带着笑意，他早已清楚下午的一字一句，知晓她态度，对此乐见其成，“她回去后把屋子里的花瓶都给摔了。”
“那花瓶可不是凡物。”小夭啧啧摇头，“可惜了。”
玱玹坐下，观察她神色：“你对阿念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是你妹妹，自然也是我妹妹。”小夭说，“毕竟长了她些年岁，让让她又何妨。”
她替玱玹添一杯酒，笑中带着一丝叹意：“她虽娇纵但性子直，没有坏心……看久了便也觉得惹人可爱。”
她说完，屏退了四周下人，不再刚才的话题，而是对面前人说：“哥哥，我有话同你讲。”
她神情无异，玱玹却看到其中认真。
小夭说：“我已遣人送信去往西炎。”
“这么快？会不会太急了？”玱玹问，“你的回归宴才刚结束。”
“现在送不代表现在走。”小夭说，“放心，我定是要与你同去的。”
“我并不在意这个，你便是不去我也乐得。”玱玹说，“你提前了这么久，是有什么深意吗？”
小夭微笑：“自然是让五王七王早些做准备。”
她察觉玱玹不解的目光，将预先准备好的地图拿出：“哥哥你看。”
玱玹很快认出：“虽然并不细致……这是西炎的地图？”
“五王七王在西炎山积势已久，即便现在去，我们估计也无法与之抗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去无回。”小夭指出地图中间一处，“你看西炎山，再看看这里。”她抬眼，目光灼灼，“哥哥，你看清以后你要统御的江山。”
玱玹心思玲珑几乎是一点就通：“你要我去中原？”他观察着地图，愈发深思愈发豁然开朗。
“我这些个王叔们向来对中原不屑，并没有在此地多下功夫……这恰恰便是我的机会。”玱玹思考着说，“但我身份尴尬，若想在中原立足，形单影只也不比在西炎城容易，需要有人共谋。可若是贸然联系，只怕王叔们的探子也不是吃白饭的。”
这明明是难题，可他缓缓抬眼，分明目光如炬，“而此刻，因为你的回归宴，大荒各氏族的人都在这里了，若是我与别人多攀谈几句，也会被认为不过面子上闲聊，王叔更不会料到我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小夭笑着说：“天时，地利，人和。”
在妹妹面前，玱玹难掩情绪，他已然站起左右踱步，心中丘壑已有定论。
但他忽的一滞，转过头来：“这主意……是涂山璟给你出的？”
上一世这确实是涂山璟的方法，但小夭自然不可能明说，只得含糊点头，“算是吧。”
“小夭……”玱玹皱起眉头，犹豫再三终是开口，“我知晓涂山璟风姿绰约慧心巧思，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可他早已与防风氏定下婚约，那防风小姐等了他十年，期间竭尽心力替他极尽孝心、打理涂山。”
“氏族联姻牵扯家族利益，这个婚不是那么好退的，即便他能退婚，可若他悔婚，整个大荒会如何看他，又会如何看你？”
“我知道的，哥哥。”小夭无奈，不知话题怎的又扯到她的情感经历上来，“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玱玹看着似乎不太信，他叹口气，“希望你是真的心中有数。”
他忽然想到什么：“可你既然早就想好了这些，又为什么修书给爷爷？”他疑惑，“你回西炎城，我也必定得跟着去，否则王叔们难不起疑心。但回西炎城，便是……”
“羊入虎口。”小夭先一步补全了话。
“西炎城是要去的，不去，他们恐怕更加起疑……而且你难道不需要亲自处理一下西炎城遗留的事务吗？”她笑，“你放心，我们出得去，不仅出得去，还是五王七王送我们出去。”
玱玹忍不住笑：“你怎的这般自信？”但笑归笑，他很快敛容，眸色郑重，“但你不可以涉险，小夭，即便这路走的难了些，我也不愿你受伤。”
“放心吧，不会的。”小夭说，“但我需要哥哥帮个忙。”
“什么忙？”
小夭：“若水族傀儡术堪称一绝，届时去往西炎路上，我想请哥哥安排傀儡代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提前离开，说不定中途就回来了。”
但玱玹面色仍不见松，她于是安抚他说，“我走南闯北什么事没遇到过？你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了。你与其现在担心我，不如等我事成来向你邀功。”
玱玹闻言终于不再皱着眉头了，他眉眼缓和下来，点头：“好，我便等着你，你可一定要来向我邀功！”
少女嘴角清浅颔首。
月上悬，玱玹膳后离去，青年发冠尊贵内敛束发，背影意气风发依旧挺拔。
小夭立在原地静静望他离去。
前路漫漫，此次帝王荆棘路，她决不会再让哥哥走得那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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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从未怀疑过玱玹的实力，果不其然，不过几日，他便传来好消息。
他已与中原几个家族搭上线，只等最后一步便能开启计划。
“这些都是小氏族，我以为你会直驱龙头，毕竟赤水族下任族长就在这里。”小夭手上摆弄着玱玹为她寻来的弓箭，这些时日她没有出门，而是一直忙着找回曾经的手感。
她拉弦瞄靶，箭发，呼啸而过直中靶心。
“中原氏族便如一棵大树，根系盘根错节，即便是小家族，也会牵一发动全身，而且……”玱玹调笑妹妹，“你倒是相信我，觉得我如今处境，那些大家族会冒险助我。”
“不过……”他卖了个关子，“这也不代表我没有做丝毫努力。”
“昨夜，我与赤水丰隆密谈，他虽没说直言加入，却也没有明确拒绝。”玱玹说，“无论我前景讲的再好，出不了西炎城，一切便都是空谈。但我要是真的出来了，想必他态度就要改了。”
不展露些实力，又凭什么让赤水族下任族长上这艘看起来注定会沉的船？而他的证明，便在于西炎城。
小夭浅笑：“如此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她再次拎箭架弦，靶心之上已经中了数箭，地上是被前箭截断的残片。
玱玹赞叹说：“我以为你问我要弓是想自保，没曾想你箭术竟这般高超，想来比起防风氏也不逞多让。”
小夭说：“我竟不知你的嘴何时也这般甜。”
玱玹于是笑：“弓用着怎么样？你说无需神兵，那便好寻，师父与我的私库里满目皆是，这把最好看，配你。”
小夭点头：“自然是好用的。”虽说没有前生那把与她契合，但也并不需过多灵力操控，用着甚是顺手。玱玹虽说满目皆是，她却心里明白他是仔细筛选过了。
她满意，玱玹心里也开心，说出此行最后的目的，“赤水丰隆与涂山璟将要离开，邀我们去送行宴。”他仔细观察着小夭的神情，“你若不想去，我便替你回绝。”
“不必。”小夭收回弓，转头看他，“走吧。”
这场私宴与前生无二般，唯一变动的只有小夭的心境。
几个人围坐一起，人心各异，她不理会涂山璟暗投来的视线，静看故事发展。
直至众人皆入海，她站在船边望景，身后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那脚步在她一步之遥停下，过了两秒终于唤她：“……小夭。”
小夭转过身，对上涂山璟含着苦哀的眸。
涂山璟忙着解释：“小夭，我对防风意映无心，防风意映也绝对对我无意，清水镇的叶十七与玟小六我忘不掉，我不求你给我十五年，只盼你不要再抗拒我，好吗？”
他目光恳求：“若你希望，我仍旧是你的叶十七。”
“可我不想要叶十七了。”小夭说。
她叹气：“涂山公子，我想我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她如今并无情爱之心，无论是谁，都不想再有牵扯。前生她对他有希冀，所以愿意等他，可如今她已行遍万千光阴，过去种种情感，她拾不回来了。
她真诚道：“若你止于此，我们还是朋友。”
涂山璟一时无措还想说些什么，但小夭眼神平和，甚至唇边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如冬日一桶凉水将他整颗心脏浇灌冻结，他清楚地意识到她并没有说谎：她真心地不想与他有任何情感上的关系，甚至没有丝毫在意。
小夭见他这副状态，便微微颔首作别，往船另一头去，她脑中思考着刚才桌上情形。
通晓一切后，防风意映与涂山篌在众目下的眉目传情便一目了然。
虽说一切重来，可过往不可湮灭，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重蹈覆辙。但她也不能正大光明向涂山璟提醒这些……看来还是要寻别的办法。
暮色至，下水的人也陆续回来。
小夭坐在船沿吹着海风，一袭紫裙的防风意映先回一步，她看见小夭先是愣了下而后行礼，“王姬殿下。”
“不是说了叫我小夭便可吗？不必客气。”小夭嘴角清浅，一片态度友好的模样。她注意到防风意映比之前略显凌乱的发与衣，不动声色。
二人寒暄两句，防风意映便离去要寻辰荣馨悦，只是错肩走出去两步，便听到后方人忽然叫住她：“防风小姐。”
她转过头，见皓翎大王姬状似无意微笑问道：“我听闻你近些年长居青丘，与亲人鲜少有机会联系，这次回归礼上各氏族均至，你可有与家人团聚叙旧？”
防风意映疑惑小夭的关心，却如实回答：“托您的福，我已与哥哥们见过面了。”
小夭：“那你明早要与他们一起回去吗？”
防风意映摇头：“我回青丘，他们各有各事，我们不同路。”
“原来如此。”小夭点头。
未说两句，那边甲板上便传来声音，是涂山篌与辰荣馨悦间对话，想来应是那枚鱼丹红。防风意映听见声便寻了个理由与小夭道别往那边走去，步伐难掩匆匆。
小夭跟在她后面，玱玹立刻瞧见了她，“小夭，你做什么去了？”
小夭回答他：“没什么特别的，我在船上吹海风。”
辰荣馨悦调笑她：“你和璟哥哥可真是两个闷葫芦，给了趣也不懂得玩，一个看风景，一个吹海风，真是没意思！”
她未说完，玱玹脸上的笑立刻敛下许多，只余表面浮笑，小夭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众人又说笑了些时辰，夜色引月悬，才互相道别离开。
回到宫殿，小夭才卸下王姬做派，往旁边不顾形象地撑着扶手放松下来，“明日一早我便不去送了，你替我向他们道个别。”
玱玹见她这副模样，偏头问道：“累了？”
小夭点头，果然无论过了多久，她都无法适应王姬架子。
玱玹语气自然：“和涂山璟玩的开心吗？”
果然误会了，小夭内心叹气。
“我跟他就聊了几句，后面便分开了。”她甚至多解释了两句，“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怎么一起玩？”
但是玱玹依旧没信，只是暂且揭过这个话题，“你早些休息，过不了几日，我们也要出发了。”
“通往西炎山的必是一条血腥之路，但我们避无可避。”即便前生千载光阴流转，小夭也仍记忆清晰。她仿若听见儿时自己稚嫩话语，瞧见孩童的自己与玱玹，母亲、外婆与舅母就站在朝云峰那棵凤凰树下噙笑看他们嬉笑打闹，风吹过，凤凰花落了满地。
她好似站在时光里，望进玱玹的眼睛，她伸手，眸色宁和，语气如发誓：“哥哥，我们一起回家。”
玱玹神色顿时温柔下来，他回握她的手，眼瞳似乎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放缓许多：“好。”
“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