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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

    陆羡走回潞江畔的帐营,他感到整个身体被地面承接住,每一步都落于实处。

    昨夜竟像窃来的。若是一个梦,那他第一次有这样好的运气:沉静、安和,没有腹背受敌,没有邪祟梦魇。

    即便蛊毒发作,他卧在一个温柔却坚定的怀中,觉得回到了儿时,在阿母身边,充盈着那种天地间不畏任何的安定感。那安定感好像能愈合一切。

    他幡然醒悟人生其实简单的就如一日三餐,不能舍弃。该做的事情,一件都难以跃过。该获得的情感,也只是或早或晚,总会体味。那种心情就如吉光片羽,一过难求,让他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情,来日终究有人可分享,有人会回应。

    *

    刚入驻地门口,一阵往来喧闹。

    卫绾正唤一群士卒搬运新至的粮草军械,陆羡知道这应当是从江水主帐那边运送过来的。

    李沫棠正从帐营中出来,疾行至陆羡身边。

    “我不放心你们两个人能把郑洛这边的前哨布好,反正大营有金将军坐镇,便跟他交代了分流补给物资一事。听说前日里短兵相接损失不少,殿下没受伤吧。”

    陆羡粲然一笑,“孤没事,而且,能人众多,哪里需要孤这个没用的在前面冲锋陷阵。”

    卫绾见人回来,忙不迭翻身跃过饲马槽急凑上前,又是一脸狐疑,甚至想嗅一嗅他身上的味道,“你昨夜去哪儿了,还把帐营的护卫都遣散,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你是觉得命很大么。万一对面认出主将,要杀你泄愤怎么办。”

    “没事,我蒙面出行,又避忌耳目。第一次打南北相持的仗,休战后便出去散散心罢了。”陆羡说地极为轻巧。

    “散什么心需要出去一整夜?”卫绾实在犹疑,在心中决意,以后要跟着他寸步不离才行。

    陆羡一把推开卫绾凑上来的脑袋,实在受不了他这个刨根问底的劲头,“走远了,骑马误行至山里时天已尽黑,伸手不见,就想着找个地方暂避,一早再返程,以免路上横生什么枝节。”

    他不再对上卫绾盯梢般的眼神,转而和李沫棠寒暄起来。

    “李姑娘到了,一路辛苦,恐怕不久就该唤你一声李将军了。此番多谢你,待班师回朝,我会向父君为你请个敕封。”

    李沫棠在女子中的确是一等一的爽利直言,“借殿下吉言,在下以为,北霁的安定,更加重要。关陇与西域三十六国相接,若北霁不宁,则各处皆难安寝食。是以殿下之责,任重道远。”

    陆羡听来,虽是场面之言,但李沫棠从来一片赤忱,此话故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行了,你我都不是说这些话的性子。”

    卫绾在一旁接过探马从主账金佑吉处传来的邸报,揭开后还未读完便回身奏禀,“殿下,金将军传来的军报,称江左主力已退兵临安,近十万大军,恐要避战。”

    “什么?”陆羡一时震惊。

    卫绾递上信件,便忿然开口,“他们放话北伐,我们陈兵通宵达旦,各项军备已逾半月,消耗的兵马粮草无数,自长安京畿调动军队本就费心劳力,不比临安举兵北上活动自如。这一遭江左虽未战,却是暗中消耗对方,实在阴毒。”

    陆羡神情沉郁,并不很久,略思索了一下此战回长安后会背负的各种骂名,虽出兵并不由他决定,但此战若未从中得利,反而受损,陆朗少不得会将责任推卸给他。大哥二哥手下的那些言臣,此刻收到消息怕已经开始写折子准备上奏了。

    无非是办事不力,眼界不高之类的辱没之言。

    而他一贯声名狼藉,还差这些么?

    陆羡看向卫绾一幅颓丧的状貌,知道是在担忧他这个主子回长安之后的处境,便想转移话头,“卫绾,别皱着个眉,打起精神,明日一早与大军汇合,便启程返京畿和西北各处,军队遣散回各营部。你还剩一日的时间打点上下,干不完,今晚就饿肚子吧。”

    “知道了”,卫绾气鼓地立于一侧,也不看他,声量愈发弱下去,“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生辰么,人影都不见,替你处理了一日的杂事,现在又只会差遣我。”

    陆羡神情漠然,一手正收拾袖沿的系带,听及此言,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在海岱被我捡回时,你的生辰便就是我捡你回府里的那日。”

    卫绾不再咄咄逼人,神情逐渐柔软下来,忆及少年时,新鲜的就如昨天,“当时你为了让我进府,被今上迫着在大雪地里跪了一夜他才肯答应。海岱的雪,粗粝似砂,跪及其上,半刻都难捱。”

    *

    那时还是李朝元伽初年,陆羡因生得模样太好,在海岱的街市被年长的孩子们欺辱,是卫绾替他解了围。陆羡寡言,卫绾便告诉他:“被人欺负了还不还手,你简直傻透了。”

    可他自小不知道如何还手,顺从就好了,顺从就省去了很多烦心事。

    于是他第一次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是做什么的?”

    卫绾衣衫褴褛,面容污糟,却一点没有卑怯,“一介乞儿,吃百家饭的,饿不死,而且各处都还是要给我点面子。”语落时,他拍拍脏兮兮的胸脯,眼里却像有星子。

    平日里陆羡对镜相看时,总觉得眼眸黯然,不懂为何自小有人说他好看。眼睛没有华彩,终究失于灵气。

    于是陆羡没有思考,“那你愿意······做我的同伴吗?”

    “可有什么好处?”身量尚小的卫绾却格外机警聪颖。

    “大概是三餐都有饭吃吧。”

    卫绾便跟着陆羡回了海岱府里。

    那是陆羡第一次,想问父君讨要些什么。卫绾长在他身边十几年,中间不是没有人离间,可他依旧长成了陆羡最信任的模样。

    *

    陆羡回过神见卫绾还在那处絮言,再不打住,怕是轻易要落下泪来,“所以你说我记得还是不记得?你的生辰礼在后首那械架上。之前本以为轻易不会出长安,半年前就在东市的铺子里备好了,我命人快马加鞭送来南境,路上各处转驿,说是有些磕碰,你去瞧瞧吧。”

    “什么?!那把传世的金乌弓竟然是送我的,我早上检视时还以为是谁从对面缴来,我说哪儿来这么好的东西。”说时,卫绾便近前上手探看一阵,爱不释手。

    陆羡仍淡淡嘱他几句,“行了,你收好吧,但别由着性子乱用,只许在靶场练练,若上阵暂还是用此前用惯了的。”

    “放心吧,对面闻着你的风都休战了,看来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我可得好好护着。”卫绾拿起那金乌宝弓后,通体摩挲,不肯再放下。方才的情绪,也一时云散烟消了。

    陆羡见他陷在其中,得出空转身对李沫棠致歉,“沫棠姑娘,此番你的关陇军,是孤怠慢了,实在对不住。”

    李沫棠爽朗一笑,“无妨,回去也就是被叔伯几个编排几句,从小到大,听得够多了,不在这一句两句。倒是殿下返长安后料想是口诛笔伐接踵而至,还请保重自己。”

    陆羡负手而立,视线落到极远处的山脊,譬如峨眉,淡淡开口,“孤与你境遇相同,熬过去就好了,只是这南北分裂之隙,必然不会长久,终究有一日要定乾坤,姑娘还可放眼相量。”

    “在下明白。”李沫棠回礼。她全然能感知到,眼前这个男子比信饶一战时更加沉稳了。

    *

    “卫绾,你过来。”李沫棠在营帐前朗声唤卫绾近前。

    极孤高的样子,惹得卫绾疑心是不是又要替这大小姐办事。

    谁知她从随身的囊袋里拿出一枚极通透的物件。

    “今日是你生辰,我也是方才听殿下说才知道,随军没有携带什么贵重东西,但恰有一枚西域鄯善国进贡的玉印,书的是“长乐无极”。你若不嫌是旧物,就赠予你作贺礼,图个彩头罢。”

    卫绾觉得今天一定是撞鬼了,李沫棠从前何时正眼瞧过他。

    “对了,你持此印,可过关陇兼及西域,畅通无阻。各关隘皆知你是我李沫棠的人。”她说及此事时,语带骄矜,不可一世。仿佛整个西北都是她李氏打下的江山。

    卫绾极谄媚地称谢,他得把这两位主子哄开心了。按照今天这势头,他不介意再多过几次生辰。

    *

    郑洛官道上,官驿附近有北霁南境最热闹的街市。

    亟至午后,陆羡和卫绾、李沫棠均着常服,如从前长安城里悠游般四处闲逛。

    此间各色铺子琳琅,陆羡见卫绾在一间躞蹀铺子里流连,便跟上去。

    “挑一个吧,今日你生辰,虽然说我的月例本是拿来奉送军中逃役的,现在战事休憩,就拨出一些给你作生辰礼吧。这街市两极,你尽可挑拣。不必为我省钱。”

    卫绾放下手里的躞蹀扣,便两手奋力拍在陆羡身上,“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往年我记着可不这样,说起给你自己做生辰都悻悻然的,何时对这些节庆这么有兴致了?”。

    “那别买了。”陆羡冷不防将那躞蹀扣推回原位。

    “那可不行,我偏要一间间的逛!”卫绾转头便吆喝掌柜打包。

    *

    三人行至巷尾,皆是酒肆食坊。

    一窃贼正在显着孕肚的女子衣袋内搜寻,周围是露天铺席几处,皆是落座的客人。可被卫绾眼尖瞧见,他没有犹豫便追身上去。

    “站住——”,卫绾高声喝令,那人疾速跑开。

    陆羡和李沫棠也只好一路追上去看个究竟,“卫绾性子直,又是个沉稳不住的,别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卫绾身手敏捷,亟至快追上时,一个越身便轻至那贼人身前。虽用的是巧劲,可为了阻在前面,掀翻了近处食坊的几处席面。

    “小爷我真没什么耐心,东西拿出来。”卫绾趾高气扬便把那贼人缚于桌下。

    “你凭什么说是我偷的?我凭什么就要向你证明?你这是误人声名——”

    “废话太多了”,卫绾擒住其衽口,向上一提,那贼人便只剩中衣,衣袋里鼓囊一处,正是那女子的钱袋。

    “给小爷滚得越远越好。”卫绾松开他衣服前,对着那贼人膝盖要害处踹了一脚。

    正发落时,那被窃女子和陆羡、李沫棠一行赶到。

    “姑娘你收好,以后可当心着些。”卫绾持着钱袋上前,一面揩拭额上汗珠几点。

    李沫棠侧身接过,弯身递给那急得正呕的孕妇,一面轻抚她后背,“没事了,刚才吓着了吧。”她又抬眼看向卫绾,深深望了他一眼。

    卫绾一时有些茫然,心中不免推敲,“她这是,在表扬我?”

    一时场面皆大欢喜,卫绾颇有些行侠仗义的快意,向着周围探看称扬的过路人一阵回礼。

    *

    “甚好,小公子身手出尘,在下佩服。既是萍水相逢,若身无要事或可同席,在下愿意做东。”

    卫绾回身找那声音来处,才发现自己扰得食铺满地狼藉,老板正惊愕地杵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堪堪对首坐着一对男女,气质与过路人殊为不同。卫绾觉得面熟,但却又记不清在何处相逢过。

    他虽在民间长大,但这些年礼数却也磨砺的极为周到。

    “实在抱歉,事出从急,是我莽撞了,这桌上的馄饨你们吃不了了,再来碗新的吧,这顿饭和老板今日的营收,我们包下了······”卫绾语声渐弱,回首便四处探寻陆羡的踪影。

    找着了,立时便化作人形犬类,嬉笑委身作态。

    “咳咳——主子,今日是我生辰,依我看这钱还是你来付为好。”

    陆羡越过他,远远瞧着缪玄昭面前那碗馄饨已打翻在桌,汤汁溅了衣衫几处,实在不太体面。旁首那位也的确难以避忌,那清高样貌,端的似长安城东观里的野孔雀。陆羡实在不懂,他既是人言里的富可敌国,也不必拿碗馄饨充人情,惺惺作态给谁看。

    她也正瞧着他们这边,神情似作壁上观。

    玄黑色袍服的男子款步上前,行至摊主处,敛袖置下了银锭三盏。

    缪玄昭瞧了瞧自己的襦衫,却看此间情境,皆是五光十色,混乱一处。独陆羡与郅毋疾一黑一白,仍作谪仙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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