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亲爱的伯父,

    希望这封信到达您手中的时候,您正在享受平静安详的时光,也希望珂赛特和杜桑全都安好。我如今正在土伦的酒店里写下这些话语,但我几乎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所能感受到的幸福。

    如您所知,苏珊恢复的比马吕斯快很多,我的旅行也是在那丫头的催促下开始的,其实谁不知道她是想把我们两个碍事的家伙赶走,跟皮埃尔享受订婚后的二人世界?哎,祝马吕斯也早日脱离危险期,为了珂赛特,希望他的身体争点气!

    伯父,我不得不向您感慨我对于南方的惊叹,马赛和土伦的天空蓝得令人难以置信,阳光照耀着海港,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海盐气味。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大海,但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海!无论是从法隆山上远眺土伦港,还是远在莫尔吉乌海湾的白色岩石上漫步,地中海都美得如一块最纯净的蓝宝石!

    沙威带着我在土伦城里到处参观,几乎喝遍了每个喷泉的水——这里真是有太多喷泉了!从海豚喷泉到三王太子喷泉,还有圣文森特广场新修的喷泉,很多妇女在那里边洗衣服边聊天,充满了宁静的生活气息,跟咱们又脏又乱的巴黎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还有,现在我理解了为什么沙威总是说,我做的鱼汤差了一点火候。在本地品尝过正宗货以后,我绝望地发现这是由原料导致的差异:巴黎哪来那么新鲜的海产?这要是能做的一模一样才见鬼了呢!对此,我希望他能放平心态,回去以后有鱼汤喝就不错了,最好别要求那么多。

    不过说起巴黎,我想告诉您一件事,这也是我和沙威深入谈话商量的结果:我们以后会离开巴黎,回去滨海蒙特勒伊居住,您还在那里留给我一幢房子,不是吗?沙威计划旅行结束回去以后,就向局里提交辞呈,他真的需要离开那个环境,好好思考一下人生,而离开巴黎,对他来说也许是个重新开始的好机会。

    我希望下一封信能够带来更多的旅行趣事给您,并且也希望您能知道,我真的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属于我的一片天地,一份安宁,拥有了爱我且能被我所爱的人。这一切都要感谢您的包容和帮助——没有您,我不可能会有今日的幸福。

    希望这封信能带给您快乐,希望您身体健康,珂赛特心愿早日实现,请替我向她问好。

    永远爱您的

    艾潘妮

    ——

    亲爱的伯父,

    首先祝您和珂赛特圣诞节快乐!真遗憾今年我没法在巴黎跟您一起度过,滨海蒙特勒伊这房子需要操心的地方还真是多!

    这才隔了几年啊,全城竟然都找不到几个靠谱工人!我对房子就那么简单的几点要求,一项项清楚地写在合同里,就这样他们还能把活干得乱七八糟!真是气死我了!

    您的工厂被马库斯一家折腾破产以后,整个城市衰落的速度和程度令我深感震惊。没有了工厂,人们失去了工作,曾经繁华的饭馆、酒吧和咖啡店门庭冷落。街道破败而缺乏修缮,您当年建立的医院和学校都荒废了,路上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穷人。

    您能相信吗?我在这里租住期间,竟然还能遇见流氓持着公务人员证件,上门用假公文进行勒索!幸亏沙威的警察余威仍在,对本地又特别熟悉,才识破了诡计并将他们驱散。想当年您在这里的时候,城里治安清明,人人都有工作,哪来这么多破事?

    抱歉,我不应该总是抱怨我的事。首先祝贺珂赛特订婚,至少她能安心地度过这个新年了!您是否会允许她跟马吕斯一起去参加圣诞夜弥撒?如果她希望的话,拜托您成全他们俩吧!至少作为死里逃生的回报,心灵相通的恋人们也应该有点自己的小幸福。

    苏珊和皮埃尔是否已经出发去旅行了呢?他们婚礼之后我就走了,当时两个人还在争论,度蜜月到底去英国还是去西班牙……要我说他俩就是吃饱了撑的,扔个硬币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搞这么复杂。还有就是希望您以后也多去苏珊那里住一住,别介意皮埃尔的职业,他对您一贯非常尊敬,绝不像沙威那么一根筋。

    至于马吕斯,我没什么话需要留给他。在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以后,我们都长大了。他获得了倾慕已久的可爱妻子,我获得了正直忠诚(但顽固)的丈夫。当然如果能更完美点的话,我希望某个老条子能更帅一点,更浪漫一点……不,还是算了吧,那种感觉套在沙威的身上,怎么想都是个灾难。

    再次祝您圣诞以及新年快乐,愿您身体健康胃口好!等我在这边安顿好了以后,一定经常回去巴黎看您。

    爱您的

    艾潘妮

    ——

    亲爱的艾潘妮,

    虽然我真想寒暄点客套话粉饰一下太平,但……别管你那幢破房子了!伯父状态很不好,快点回来帮帮我!

    苏珊

    ——

    五月是春夏的交界,既有暮春的温柔,也有初夏的热情。临近中午的玛黑区街上过路人不多,商店里的伙计闲来无事地看着街巷,只见一辆载着行李的黑色马车嘎吱嘎吱地在武人街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个戴红帽子的女士,一路小跑地向着 7 号冲去。

    门房大妈紧赶慢赶,在大门将要被敲破前一秒开了门,一个女人蹭地窜了进来,头也不回地飞快冲上楼梯。就在中年妇人将要开口骂人时,一个戴礼帽的高大男人在背后叫住了她:“午安,夫人。您能否告诉我,楼上住的那个姓割风的老头儿,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门房大妈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高个子,又望了望楼上,叹了口气答道:“还能出什么事?他行动越来越差,不太吃东西,看起来生病了一样。他亲戚的女儿经常来看他,但他自己的女儿一次都没来过,我非常相信他的女儿一定嫁的不好。”

    “是吗?感谢您提供的信息。”高个子绅士低头沉吟了一下,扶了扶他的帽子,掏出三个苏放到那妇人手中,把手杖夹在腋下,在门房大妈的感谢声中缓步登上了楼梯。

    艾潘妮敲响了楼上的木门,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来应门,当门打开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门里的老人看起来足有八十岁,两边腮角下垂,面如土色,曾经慈悲明亮的海洋一样的蓝眼睛,现在像是蒙上一层灰败的尘土,显得黯淡无神。他佝偻着身子,穿着工人常穿的那种粗布衬衫,披着一件旧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又矮又小,似乎随时会消逝在她眼前。

    “伯父!您怎么会病成这样?!”

    艾潘妮压抑住尖叫的冲动,尽量压低声音,边问边搀住冉阿让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扶:“您有没有看医生?看了?那么医生怎么说的?”

    冉阿让缓慢地走到床前坐下——他的床现在直接摆在前厅里,可能是为了方便进出,反正这套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医生说我没有病。”

    “那么就是那医生自己有病!”艾潘妮挨着老人坐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一定是眼睛瞎了,才看不出您的状态有多差!”

    栗发女人说完,转头四处观察着,忽然站起来走到桌前,揭开棕色陶土盘上的盖子,露出里边只动了一点的简单饭菜,又开始尖叫:“您为什么只吃这么点?!这是昨天的晚饭还是今天的早饭?您到现在只吃了半个土豆?!”

    “亲爱的,你看旁边的水罐,我喝了很多水……”

    “如果人只喝水就能活,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战争了!”艾潘妮把盖子摔到桌上,咬牙切齿地埋怨:“苏珊那家伙怎么搞的,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别怪那可怜的姑娘。”冉阿让拉了拉肩上的外套,虚弱地笑着解释:“苏珊每天下午都来看我,一直陪我到黄昏出去散步。她刚结婚没多久,本来就不应该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请恕我反对您的话!”艾潘妮用勺子舀了一点炖菜,尝了尝味道后翻了个白眼:“照顾和陪伴您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只有您一个父亲,结婚了就把您一个人扔在家里的话,还算人吗?”

    栗发女人挽起袖子,将盖子盖回盘子上,然后用大托盘将早已凉掉的饭菜端起来:“您先休息,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她提着沉重的木托盘,用脚踢开虚掩的大门后,快步走出了房间,木质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走廊里回归了寂静。

    “您何不进来坐坐呢?”

    冉阿让手扶着床头板,向敞开的大门说道:“让客人在走廊里站着,会显得我不懂待客之道,先生。”

    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我不觉得我是您的客人。”

    “瞧您这话说的,”冉阿让笑了起来,笑声中带了一点咳嗽:“您就算不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家人,我——”

    “您给我住嘴!”

    门外的声音变成了压低的咒骂,听起来还往地上啐了一口似的。又过了几十秒,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进了房门,回身关上门后,边走边摘下帽子四下环视。

    老人耸耸肩,伸出手指向门口的一把椅子:“请坐,请恕我没能起身迎接您。”

    沙威把椅子往前拉了一点,冲着床头远远地坐下,帽子拿在手里,手杖仍然夹在腋下:“冉阿让,我对于您落魄至此一点都不意外。”

    冉阿让用手撑着膝盖,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抬起眉毛表示他正洗耳恭听。

    “就算您逃过了监狱和审判,不光彩的过去依然会追随着您。”沙威的灰眼睛半眯着,用一种鹰隼般的视线紧盯着老人:“任何知道您过去的人,都会对您避之不及,而您竟然还蠢到主动表白身份!”

    “……您怎么知道?”

    “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您看起来穷困潦倒,身体突然衰弱下去,您的女儿从没来看过您——您高贵的男爵女婿肯定也没来过。”

    沙威摊开一只手,像以前分析案情一样说着:“显然您是把全部财产给了女儿做嫁妆以后,又因为某种情况暴露了前苦役犯的身份,在注重名誉的贵族亲家那边变得不受欢迎了!鉴于您的真实身份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那么只可能是您自己泄露的——甚至是您主动坦白的!”

    冉阿让听完沙威的分析,不禁长叹一口气:“应该说,真不愧是您!我在您眼里几乎是透明的,没什么秘密可言。”

    “所以您这到底是图什么呢?冉阿让!”沙威皱起眉头,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审问犯人的样子。

    白发老人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但仍然微笑着:“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当时为什么不逮捕我?您又图什么呢?”

    房间里沉默下来,沙威的下嘴唇快把上嘴唇拱到鼻子底下了,这是他心里思虑沉重时的常见表情,冉阿让则沉静地看着他,两个人谁都不说话。过了好久,才由床上的老人打破沉默。

    “说起来,您随时可以反悔。逮捕我吧,反正我也没几天活头了。”

    沙威的眉毛皱得几乎要打结,额头中央的怒痕更重了,连语气都越发不善:“您故意装傻是不是?!艾潘妮不是在信里跟您说过吗?我去年从南方回来就辞职了,早就不是督察——我现在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力逮捕您!”

    “噢,对不起,”冉阿让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确实有收到她的信,但是——瞧我的记性!”

    沙威紧紧地抿着嘴唇,他能轻易地分辨人们诚实和说谎的状态,在他看来,冉阿让说的是实话。但这么一来,他也没法继续发脾气,只能闭嘴憋着。

    就在这尴尬时刻,大门被敲响了。沙威站起来打开门,艾潘妮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

    “来吧伯父,吃点热乎的东西,精神就会变好!”

    栗发女人把托盘放在桌上,将好几个盘子一一放到桌上:“吃点肉汤和牛奶炖鸡蛋,容易消化又有营养,专治没有胃口!可惜楼下门房那没什么好材料,搞得我还得去附近餐馆买,等以后我去多买点其他食材再给您露一手。”

    艾潘妮把餐盘摆完以后,走到床边把冉阿让拉起来,搀扶着他来到桌前坐下,在他面前放下餐盘。冉阿让虚弱地笑了笑,摇着头推辞道:“谢谢你的好意,亲爱的。但是我并不饿……”

    “不,您很饿。”艾潘妮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但不可抗拒的光:“我可不如苏珊那么好说话,我会等着您慢慢吃掉,如果您不吃,我会守在这里不走,直到您全部吃干净为止。”

    冉阿让抬起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远处坐着的沙威忽然开口插话:“我劝您按她说的做,否则后果……别问我为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把外套脱掉挂在背后的椅背上,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肉汤,然后看着开始笑起来的艾潘妮,又看了看一脸不爽地盯着窗户的沙威,感慨地说道:“你们俩感情真好,这下我是真的放心了!”

    “闭嘴吧,老家伙!”沙威的脸上半是愠怒半是尴尬,灰白的髯须都开始炸起来:“给我老老实实吃您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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