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巴黎地下如蛛网般的管道里,老人、女人和孩子不停地走着。他们经过了好几个明显通向地面的岔路,但冉阿让都选择继续在地下行进,因为那些地面出口距离街垒的街区太近,如果贸然钻出去一定会被军队或保安警察逮捕。

    真不愧是越狱惯犯,对违法乱纪的行为熟稔的很!

    沙威的话语在艾潘妮的脑海里回荡,她不得不承认那老条子某些时候还挺一针见血的。冉阿让在躲避军警方面天赋异禀,或者至少也是经验丰富,于是她选择无条件相信他。

    一行人艰难的行军道路并非坦途,他们在某个拐角处见过警察灯笼的红光,差点就撞进了搜索沟渠的巡逻队手里;下水道的拱顶本是为一个人的身高而设计的,这就导致冉阿让必须弯着腰行走,才能避免把马吕斯撞到每一个环形拱门顶上。

    伽弗洛什的腿在街垒里受了伤,走起来一瘸一拐,男孩一直坚持着不吭声,但速度明显逐渐变慢;而艾潘妮虽然腿上没大伤,脑袋上被子弹擦过的地方却越来越疼。

    约莫下午三四点左右,三个人来到了下水道总管交汇处附近。女人和孩子的脚步愈发沉重,经常落后扛着一个大活人的冉阿让很远,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来等。面对总管道的十字路口,冉阿让选择了走向左转走下坡路,湿滑台阶让腿不太好用的伽弗洛什不停摔跟头,几乎变成了只小泥猴儿。

    走过一条大支流后,三人来到一个规模较大的出气孔下方,从天而降的阳光闪亮地像天堂射出的圣光。冉阿让将马吕斯轻轻卸到阴沟里供维修工人休息的长凳上,招呼女人和孩子过来:“我们再休息一会吧。”

    伽弗洛什发出微弱的欢呼,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艾潘妮则先检查了马吕斯的状态,发现他四肢冰冷,脸色苍白,但仍然有呼吸,胳膊上的伤口在缓缓渗血,领子里也被血染得通红,很可能被子弹伤到了锁骨。

    冉阿让也走上来,检查了青年的脉搏后,撕下自己的一片衬衫,在艾潘妮的帮助下,将锁骨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让血不再流出。艾潘妮则扯下头上的领巾,包住马吕斯胳膊上的伤口,反正她头顶上的伤已经止了血,不再需要绷带了。

    “伯父,您先吃点东西吧。”艾潘妮举着一块包着纸的物品,递给冉阿让。对方惊奇地接过打开包装,发现是一块完整的面包:“这是哪来的?”

    “在马吕斯口袋里发现的,可能是他昨天买的晚饭。”艾潘妮边解释边翻开马吕斯的笔记本,轻轻地读着第一页上的文字:“我叫马吕斯·庞梅西,请把我的尸体送到我外祖父吉诺曼先生家,地址是:玛黑区,受难修女街六号。”

    “看来他真的没打算活着回去。”

    冉阿让感慨地嘟囔了一句,又把面包递还给他的女儿:“你们先吃,这孩子看起来饿坏了,你也没吃东西吧?”

    “您得扛着他呢,比我们更需要体力。”艾潘妮摇摇头,没有接面包,反而在外套上擦了擦手,伸进内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压扁了的迷你苹果派和几块饼干:“我们可以吃这些。”

    “苹果派万岁!”伽弗洛什高举双手,做出一副向皇帝致敬的样子,从栗发女人手中接过小小的派疯狂啃咬起来:“真是的,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美味了呢!”

    冉阿让其实已经颇为疲惫了,他的体力和力量本来非常惊人,但是今天却奇怪地开始垮下来,感到马吕斯在他肩上越来越重——这也是活人的生命力逐渐流逝的标志。见到艾潘妮有别的东西充饥,他本来就又饿又渴的感觉更加放大,于是不客气地拆开了包装纸吃起了面包。

    艾潘妮缓缓地嚼着两个黄油饼干和半块闪电泡芙,巧克力和白砂糖迅速被胃吸收,让她感觉好了很多——糖分果然是人类的好朋友。老少三人在地下沟渠里唯一有光的地方歇脚、进食,忽略掉长凳上死人般的马吕斯的话,本来的逃亡队伍忽然变得像春天出门野餐的祖孙三代一样。

    “所以亲爱的,你还回来干什么?”冉阿让边吃着面包边问道:“为什么不直接跟着沙威离开?”

    “当然是因为您和他。”艾潘妮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冲长椅上躺着的青年努了努嘴,又伸手弹了伽弗洛什的脑袋一下,引发了男孩不满的叫声:“还有这孩子……我不能放任我重要的人们去死。”

    “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训导你了。”白发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咀嚼着干面包,眼望向沟渠漆黑一片的深处:“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总不先考虑自己,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如何面对你丈夫的愤怒?”

    艾潘妮双手绞在一起放置在膝盖上,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其实……不认为我能活着回来,所以我已经给沙威留了遗书,他会理解您的。”

    “用你的话还给你——爱一个人应该让他幸福快乐!”冉阿让湛蓝的眼睛盯着艾潘妮,语气严肃以至于她不敢与之对视:“我相信沙威肯定不认为遗书能给他幸福,至少我也绝不会感到开心,只能感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悲恸!”

    艾潘妮被说得垂头不语,任由老人持续说教:“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愿意为包括我在内的人们付出一切,我很感动,但绝不支持!你知道吗,艾潘妮?你的存在才是我们最需要的,更是沙威所需要的。一旦你从这世界上消失,我都不敢保证那家伙还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

    “啊这,不太可能吧?沙威是个坚韧顽固,啊不,是顽强的人,他一定能挺过去的。”艾潘妮小心翼翼地答道,伽弗洛什不知何时也咕踊着凑了过来,竖起小耳朵专心地听着重磅八卦。

    “我很久前在……别的地方就认识沙威,早在他到滨海蒙特勒伊任职前十几年,我就认得他了。”冉阿让瞟了一眼男孩的头顶,把一些地名咽回肚里:“那家伙从年轻时起就老气横秋,眼里完全没有青年人的活力,换句话说就是毫无希望,没有任何欢乐可言。”

    “他为什么那么能干?就是因为他活的没有人味,像台专为执行法律而造的机器!对待他的犯人、猎物并不能说是变态残忍,但也绝对是冷酷无情。”

    这倒是跟我当年的印象相符。艾潘妮心里暗暗想,咬了下嘴唇安静地继续听着。

    “当他到任滨海小城时,我一开始是十分警惕的,但不久后我发现他竟然开始回避你,这简直太令人震惊了——在我的印象中,沙威那家伙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分心。更可怕的是,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艾潘妮听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不记得?您说的那个时期……他根本不搭理我啊,我还为此烦恼过相当长时间。”

    “亲爱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何况人是看不见自己背后的。”冉阿让发出一声嗤笑,又啃了一口面包:“相信我,虽然隔着窗户,我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家伙远远望着你的样子,那是男人渴望一个女人的眼神,他那时候就已经非常在意你了!当然,更可怕的事情是:我发现你对他也有好感……”

    “所以您才会反对我们的事,告诫我沙威警官绝非良配,对吗?”

    “对,但又有什么用呢?”冉阿让露出无奈的微笑,咀嚼着嘴里的面包,细小的食物残渣挂在茂密的白胡子上,在光线的照耀下分外显眼:“你们关系发展的进程,根本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那家伙变化越来越大,我本来以为公开面对我向你求婚已经是极限了,谁知现在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我说一堆又酸又肉麻的爱情宣言了!”

    艾潘妮目瞪口呆,完全没法想象到底沙威对冉阿让说了些啥,她想问但没好意思问,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找沙威打听清楚。

    “艾潘妮,我想说的是:你改变了一个了无生趣的人,给了他幸福和希望。你的爱和存在才是他最需要的,自我牺牲不可能让他那种死脑筋释怀,只会带给他无法走出的悲痛。”

    冉阿让的语气愈发沉重,连眉眼都耷拉下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给予一个人希望,又残忍地将其彻底夺走,你们三个女孩儿对我来说就是……你以为在街垒里,他为什么会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把你推开?唉,我的意思是,我能从沙威那家伙的眼神和言语中看出来,一旦你离他而去,他的世界恐怕会立即崩溃。”

    栗发女人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一丝压抑的抽泣声从凌乱的短发下传来,一只苍老的大手伸来抚摸着她的脑袋,老人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亲爱的,生命是上帝赋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不能随便放弃,更不能轻易牺牲掉它。你现在已经与他合为一体,好好珍惜你的生命,不单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爱的那个人!”

    艾潘妮没有回答,只是边抽泣边不停地点头,并紧紧地抓住了老人的手。冉阿让抬头望着播撒阳光的通气孔,挤出一个笑容,用轻松的语气安抚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啦。说起来,你们平安脱身后,都想要干点什么?”

    伽弗洛什率先叫了起来:“我要吃苹果派吃到饱!呃,当然了,正经地说,我还会继续在巴黎街上混,但是我会把首领他们的事迹编成歌,唱给所有人听,他们的事迹应该被人们记住!”

    “不错的主意,我等着听你的新歌。”白发老人对小男孩笑了笑,转头问擦着眼睛的栗发女人:“那么你呢?想做点什么?”

    “我的话,要去新婚旅行!”艾潘妮笑的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认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所以根本没安排旅行的事。如果我活着回去,一定要带上沙威来一场令人愉悦的旅行!我想想……嗯,我想去南边度假,去普罗旺斯,去马赛,去土伦——我想看看那老条子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冉阿让挤了挤眼,露出一个神秘微笑:“只要别去土伦监狱就行,那儿真没什么好看的。”

    “那伯父您呢?”

    “我的话,就是好好给珂赛特安排婚礼,让她顺利出嫁吧。”冉阿让的脸忽然黯淡下来,话语里也充满了莫名的伤感:“以皮埃尔那孩子的职业和身份,估计苏珊的婚礼,我十有八九也没法参加。我希望至少能参加一个女儿的婚礼,让我能亲眼看着你们获得自己的幸福……”

    艾潘妮伸出手,轻轻地从侧面搂住了老人,把自己的头靠在他肩上,甚至连伽弗洛什的脑袋都被她的另一只手搂进了怀里:“父亲,我们都很幸福,真的。”

    “谢谢你,艾潘妮。”

    一时间,寂静笼罩了沟渠,仅剩下数个呼吸声和潺潺水流声。很快一行人恢复了体力和心情,艾潘妮再次检查马吕斯的状况后,冉阿让将其扛起,再次向前行进。

    然而接下来的路况,开始越变越糟糕。通风孔逐渐减少,周围环境愈发昏暗难闻,脚下不再是石块砌成的道路,而是逐渐变成了厚厚的淤泥。冉阿让选择了一条方向正确但充满危险的管道通路,当他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回头。他的小腿完全陷入了淤泥,后边紧跟的艾潘妮和伽弗洛什也差不多情况,两人开始惊慌起来。

    “伯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老爷子,我们要不回去吧?”

    “都闭嘴!”冉阿让心里也有点慌,但他深知往回走绝对是死路一条,必须一路向前:“艾潘妮,跟紧我,踩着我的脚印走!”

    “……是!”

    老人举着青年,女人半拉半托着孩子,四个人在恶臭粘稠的淤泥里行进。走到最危险的深处时,伽弗洛什因为体重轻,反而比成年人们陷得浅,像游泳一样浮在淤泥上,行动反而更轻松些。艾潘妮比男孩重,但也不算沉,淤泥淹没到她的肩膀,时不时触碰着下巴,她一会一用力地像游泳般向上踩水,脚下寻找着老人落脚的支点,只是淤泥偶尔会淹没她的脸,将她整个人糊上一层又臭又黏的壳。

    最艰苦的是冉阿让,淤泥的粘稠度可以承受一个正常体重的成年女性,但显然不能承受两个成年男人。他奋力举着马吕斯,像一个母亲托举着她的孩子一样,只剩下一张脸露在水面上保持呼吸,拼命使劲踩着脚下坚固的石块建筑结构,每前进一步都会消耗大量体力。

    终于,在淤泥地带边缘,男女老少陆续挣扎着爬上了斜坡,每个人都累的趴在地上大喘气,个个满身黑泥恶臭熏人,完全看不出衣服和实际长相。冉阿让将马吕斯放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就催促艾潘妮和伽弗洛什赶紧起来继续赶路。

    三个泥人又走了一两百步 ,来到了一个拐角处,冉阿让抬头一望,发现远处有一片金黄的亮光——那不是通气孔射下的细线或光柱,而是一整束黄昏时刻的天光。

    是出口。

    兴奋的情绪在所有人心中爆发,他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全都冲着那诱人的人间世界而去,然而到达那里的时候,兴奋变成了绝望,因为一道巨大的铁栅栏门横亘在面前,被一把大砖头似的厚锁固定在石头门框上。冉阿让知道那是监狱用的锁,没有工具不可能将之破坏。

    他们出不去了。

    艾潘妮的手情不自禁地抓住冉阿让的手臂捏了一下,他想回答点好消息,但死活开不了口。正在这时,一个猥琐的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付个买路钱吧,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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