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

    萧衍顶着一脸疲惫回到大帅府的时候,就看到了在大帅府门口蹲了两天的阿凌。

    于信按着萧衍的吩咐架起了一个施粥棚,领粥的难民在帅府门前排起了长队,于信毕竟是在闫文昌手底下待过的人,口齿虽然不利索,但纪律维持得不错。

    阿凌正在人堆里排队领粥呢,远远看到萧衍骑在伐赤身上的身影,“嗖”一下窜出来,一下子就抱住了刚下马的萧衍的双腿。

    萧衍拽着阿凌的后脖领把她拎了起来,“你干嘛呢?我给你的令牌呢?”

    阿凌欲哭无泪:“丢了...我来了两天了,他们一直不让我进去,我肚子饿,领粥喝呢...”

    萧衍无语:“丢了?你本事这么大呢?不光能偷人,还能丢令牌?”

    阿凌听出萧衍是在挖苦她,立马就要真的挤出两滴泪来,萧衍见状厉声喝止:“打住,给我站好!”

    阿凌一个哆嗦,不敢再顽笑。

    萧衍走过去和于信吩咐了几句,又让门口的侍卫给阿凌牵来了一匹马。

    阿凌目瞪口呆:“大帅,我不会骑马。”看萧衍不理她,又可怜巴巴地重复:“我真的不会骑。”

    萧衍翻身上马,冷冷丢过来一个眼神:“不会骑那你就给我爬过来!”说完便扬鞭策马,如闪电一般消失在人群尽头,只留下一句:“萧家军驻地等你,过时不候!”

    阿凌只得手忙脚乱地让侍卫将自己弄上了马背,学着萧衍策马的模样,折腾了好久终于明白缰绳的使用,但这匹马一直原地打转,就是不走。

    萧衍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阿凌心急如焚,心一横拔下头上的木簪子狠狠地扎向马屁股。那匹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阿凌的身子都几乎腾空,双手却死死地抱住马脖子,才没让自己被甩下来。

    但好在它如阿凌所愿飞驰了出去。

    萧衍在营门口交代好,若是阿凌来直接领到大帐。

    萧衍掀开帐帘,里面冷冰冰的连火炉也没有,心里闪过一丝诧异,也没有多想,只让人去唤来了闻长青。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闻长青才姗姗来迟。

    萧衍细细看着来人,他脸上满面肃容,眉梢眼角没有一处不透露着侍卫头领的恭谨本分,萧衍心里有点欣慰,看来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这几日,营里可有什么异动?”

    闻长青恢复了初见他时的游刃有余,“一切正常,只是闫将军曾来找过大帅几次。”

    萧衍抬头:“是什么事?”

    “似乎是为了军需的事,”闻长青口齿清晰,看得萧衍很是满意,“末将了解了一下,是闫将军几月前向军需处报备的三千柄马槊到了一部分,似乎并不合闫将军的意,与军需官刘哲起了一点龃龉。”

    自从改了萧家军以往五万重甲的规制,增设长槊,陌刀两营之后,萧衍心里一直悬着一颗大石,不说改动颇大,定会引起军心动荡,即便明面上不显,也必定会有一定的隐患。而且本朝从未有过普通士兵使用长槊的先例,闫文昌的振武营是否能成,萧衍心里也未有把握。

    “知道了,你去把闫文昌和刘哲都给我叫过来。”

    “是。”

    闫文昌是提着一柄槊杆骂骂咧咧地进来的,身后跟着一脸苦相的刘哲。

    “大帅,你可回来了。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这老匹夫摆明了欺负我老闫!”萧衍本有几分疲惫,被他这声如洪钟的一震,清醒了不少。

    萧衍平静道:“闫将军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来。”

    “大帅,都知道这长槊不比一般的进攻武器,丈余长的槊杆,手掌宽的锋刃,非体格健硕的士兵不可以把控,是以我精心挑选了三千个武艺高强,马术也精湛的士兵,想要将他们作为我振武营的先锋,可是我挑选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知道,很多人对我老闫不满,把他们的优秀人才都挑走了,可这也是当初大帅您金口玉言,军前下达的军令,所以也没人敢明着拿我怎么样,”闫文昌喘着粗气,本就黑红的脸上几乎涨成了猪肝色,看得出来很是气愤。

    “可是这老匹夫,居然给老子使阴招,”闫文昌大手一挥,手上的那柄长槊立时横于萧衍等人的眼前,“打量我老闫人粗心也粗,拿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来浑水摸鱼!”

    萧衍打眼瞧去,槊杆和锋刃相接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纹,导致槊头的部分不堪其重,已经弯曲变形。

    闫文昌越说越激动,“老子顶了多大的骂名才把这些人凑齐,结果他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老子,老子要是拿这种武器来让他们操练,也对不起他们追随老子的决心啊!再者说,这要是真上了战场,杀没两个北狄狗这东西就得折断,那老子这长槊营还打个啥,净给人送人头了!”

    萧衍看他越说越离谱,直觉他下一步就该骂到自己了,更怕他下一刻就抬起他那蒲扇大的巴掌一下子将旁边瘦弱的刘哲拍成肉泥。

    “闫将军稍安勿躁,待本帅先弄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着看向一旁一直像个鹌鹑跪在一旁,一声不敢吭的刘哲,“刘哲,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刘哲缩着肩,苦着脸,畏畏缩缩地不如闫文昌一般义愤填膺,“大帅明鉴,真不是下官故意给闫将军使绊子。萧家军重甲养护和补给一向消耗甚巨,去年年底圣上下发的那点军饷早就用完了。再加上您刚新征了两万新兵,这两万新兵的粮草衣物,武器弓弩,还有军马配备哪一样不是要花钱的。冬日里按往常老元帅的惯例,给每位将士都会下发两身冬衣,今年因为军需紧张,都只发了一身...”

    闫文昌怒不可遏:“那你就可以给老子这种残次品啦?这是理由吗?”

    刘哲被闫文昌这么一吓,愈发吞吞吐吐,声若蚊蝇:“这长槊我朝也没大量制作的先例,谁不知道一柄好的长槊想要做出来,不但工艺繁琐,所耗时日与钱财都高出一般武器十倍不止,这一下子我也没办法给你弄那么多好的长槊出来,我又不是神仙...再说,要有钱才行啊,账上哪还有多余的钱啊,账本都在,大帅可以查账本的...”

    声音虽小,但都一字不落地,真真切切地落入了闫文昌和萧衍的耳朵里,闫文昌目眦欲裂,恨不能生啖其肉。

    转头一看萧衍,仍然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平静地令人发指,几欲抓狂:“大帅!此等蠹虫留他作甚!这不是拿我将士的性命当做顽笑吗!”

    刘哲此人,面上看着惧怕闫文昌的暴虐,摄于萧衍的权势,可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了挑衅,简直视军规如无物,萧衍便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与他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只是他的剑,此次欲指何处呢?

    萧衍拿起那柄长槊仔细端详,刘哲其实说的没错,一个好的槊杆和一张好弓一样,用料讲究,以韧性上好的木材为佳,工艺更是繁苛。

    前朝武帝就有一柄珍藏的长槊,取柘木为材,由专门的匠人将柘木剥成粗细均匀的篾条片,再用桐油反复浸泡,晾干,再浸泡,直至篾条片不再变形为止。最后才是槊杆的绑制过程,用麻绳将篾条片绑在一起,再涂上生漆,晾干之后再缠上葛布,如此反复,直至敲击能现金石之声为止,一根坚韧百折不弯的槊杆才算制作完成,传说武帝那柄槊杆制作完成耗时三年,花费千金不止。

    可是本朝的制槊工艺早已改善,时间和所费金银都得到大大缩减。

    而眼前这柄槊杆手感轻盈,敲之莫说金石之声,连实木之声都没有,想必是用的最下等的竹片绑制而成,这与一般的长矛杆并无二致。

    可是长矛在本朝大多用于步兵,已经是近身搏斗的时候,长矛只是为了让自己占取先机的第一步棋,之后士兵们还是使用自己最顺手的斧钺钩叉等作为武器。

    自己当初设立振武营的初衷便是想要打造一支无坚不摧,可以快速冲入敌军内部,打乱敌军阵型的骑兵队伍,用眼前的这个东西,与普通轻骑又有何异?

    萧衍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去岁年末圣上刚给萧家军拨下过今年份的军饷,按常理足够五万重甲军一年的开销,况且,自己还削减了两万重甲军。再则,成功将北狄赶出国门之后,圣上又让武吉带来了一大笔赏赐,这笔钱购买两万军马,置办两万新兵的军需,再配备陌刀,长槊两营的新武器,当是绰绰有余。

    如今在这个档口,钱粮短缺是为何故,萧衍稍一思索便理出了头绪。

    闫文昌在军中脾气火爆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以他为刀口,再佐之刘哲的搪塞推阻,消极慢待,若趁着自己不在军中,闫文昌无人压制,被激得将刘哲打个半死不残——残害同僚按军法当处死刑。

    思及此处,萧衍冷冷地瞥过闫文昌,这一瞥轻若柳絮,但偏偏激起闫文昌满脊背的凉意,气焰瞬间消了大半。

    而事实摆在眼前,闫文昌百口莫辩,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折断一只臂膀,但他们没想到闫文昌虽行事不拘一格,军规却记得比谁都牢。

    前菜不成,等到自己归营,便上主菜。

    刘哲拿账本堵住自己的嘴,若斥责刘哲则师出无名,正好可以做文章让自己失却军心。可若是不管不问,那闫文昌的这支长槊军,则形同虚设。

    好歹毒的阳谋。

    这早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他们还将手伸到了萧家军。

    恰好此时,门外有侍卫来报,“大帅,人到了。”

    后面跟着一个唇色发白的少年,双腿抖得跟筛子一样。

    萧衍嘴唇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账本留下,我找个时间看看。这是我...”萧衍看向像个鸡崽子一般被丢在一旁的阿凌,思索着该怎么向他们介绍,“新认识的朋友,我打算过几天给她办一场接风宴,你们俩要是没事一起来喝杯酒吧,顺便认识认识。”

    闫文昌顶着大大地脑袋,一脸惊异,“大...大...大帅,我这...你这...”

    萧衍笑着截断他的话,“我也累了,闫将军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的。”

    一旁的刘哲双眼滴溜溜地转,头顶也写满了莫名其妙,不知道萧衍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又打算视而不见,冷处理了?倏而心里又冷笑一声,都说她难缠,原来也不过如此。

    “刘哲...刘哲!”

    刘哲被萧衍得呼叫惊醒过来,“大帅?”

    萧衍走近两步,“我问你,你有时间过来吗?”

    刘哲只差将头埋到地里去了,“但凭大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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