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萧衍简单梳洗,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去了一趟凉州城。

    萧衍进到程松衡书房的时候,他正在埋头书写着什么,看到萧衍并无讶色,“你来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写完这篇奏章,”又对门外吩咐道:“梁烨,温一壶热酒来。”

    梁烨不知从哪个角落闪身出来,回道:“是。”

    程松衡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后奋笔疾书的模样,若是剃了头发,便真如出尘绝世的高僧一般。其实程松衡置的这所宅子并不十分宽广,这书房也不过方寸之地,几步便能跨完。可他居于其中,非但没有因为空间的逼仄而显得局促,反倒是因为他,而使这方寸如若天地。

    一直萦绕在萧衍心头的疑问此时愈发清晰,当年与父亲齐名的南疆战神是为什么能激流勇退,解甲归田。而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重新提起那杆枪呢?

    程松衡:“李仵作已经回蓟州了,他的报告在这里,你要看吗?”

    萧衍正望着身边的一盘残棋出神,棋局中可以看出黑子步步防守,且战且退,目前已遭重重围困,颓势已显,闻言抬头:“程伯父您拿到报告后并没有急着让人送给我,而是等着我来,说明这报告我看与不看,没有什么分别。”

    这时梁烨将酒送了进来,程松衡也收了笔,将写好的奏折递给了梁烨。萧衍知道,这封奏折定会快马加鞭地递回京里,说不定李缙他们还没到,这封奏折早就已经躺在了圣上的案前。

    程松衡对萧衍的话不置可否,“你之前的猜想并没有错,宣威县令确实是被人杀死的,杀人者我也已经叫梁烨去查了,已经畏罪自尽。”

    总归,是查不到背后之人的头上。

    萧衍捡起一粒黑子执在手中把玩,棋子迎着烛火,闪烁着莹润的光泽,闻言垂下眼眸,说不好心里什么情绪,事情正在一步步映证着自己的猜想,可是她的心却越沉越深。

    “你开粥棚的事,做得很好。焦关山那里,你打算如何处置?”程松衡倒了一杯热酒给萧衍,“来,喝点,暖暖身子。”

    “谢程伯父,”萧衍接过,“焦关山暂时还不能动,只有他最了解凉州城的钱粮,汇集于凉州城的难民想要安然度过这个冬天,还离不开他,”萧衍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股暖意从喉间直达心肺,“但我也不会放过他,暂且先让他过完这个年。”

    程松衡点点头,“你有主见就好。说吧,你今天来不光是为了李仵作的验尸报告吧。”

    屋子里酒气散开,萧衍的眸子却越发的清明,她将手里的黑子“啪”地一声置于棋盘之上,深入白棋之中,异常显眼,“伯父,曾经您教导我不要轻举妄动,也教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若是我身后已是悬崖万丈,我又该如何呢?”

    程松衡顿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一味地防守与退让并不能于局面有益,相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总该叫他们知道,他们招惹的到底是什么人。”

    程松衡转动手上的酒杯,陷入了沉默,恍然间,萧衍的身影似乎被一个白袍少年取代,他高举着酒杯,背对着明月,站在相辉楼的最顶端,意气风发地对他们说:“管他呢,不试上一试又怎知成败,总该叫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群人。”

    程松衡轻轻叹了一口气:“去做吧,无论你想做什么,万事有我在。”

    程松衡看萧衍愣愣地看着他,笑了一下,“怎么,以为我又要制止你吗?”

    萧衍:“不是,只是伯父您方才的神情,似乎有点悲伤。”

    程松衡大笑一声,饮尽杯中酒,“你看错了。”

    半晌过后,“伯父,衍儿还有一个疑问,不知伯父可否为我解惑?”

    “你说。”

    又酝酿了许久,萧衍终于开口问道:“伯父您是为了当年的兄弟情谊,力保我顺利执掌五万萧家军,可是圣上呢?圣上如何会答应让一介稚女执掌帅印,这本来会是他收回军权的最佳时机。后来,我擅自征兵两万,也没有任何处罚的旨意下来,这一切,难道都只是程伯父您一己之力吗?”

    程松衡的眼里终于显出惊讶之色,“你父亲,教会了你很多。”

    “不,我父亲并没有教过我这些,他并不希望我懂这些,他教给我的只不过是些自保之力罢了。只不过,我自小在宫里长大,眼力见的,耳朵里听的,都是这些尔虞我诈,利益算计。世人看我从小便与皇子公主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受教养,只当是天赐的荣宠,可是我明白,这不过是对我父亲的桎梏...所以,圣上的一切决定,必有其深意...”萧衍顿了一下,“我父亲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

    程松衡放下手中的酒杯,捻搓着被烫红的手指,“没有,你想得太过于复杂了。你父亲的死就是一场意外。”

    “那您为何不敢看我?”

    程松衡抬起头,面不改色,“你说的没错,圣上的决策必定是深谋远虑的。但是有一点你想错了,这个时机,萧家军主帅只能是你。”

    “风潜在西境十几年,北狄是骇于风潜之威,才一直安守本分。风潜刚死,他们便撕毁多年来的和平之约,南下侵我大盛,可见朝中没有第二个人能使他们惧怕,就连我也不能。可是你一举斩杀北狄两员猛将,还俘获了他们北狄各部王族的女人和孩子,不光是在大盛的土地上,在北狄军中,你同样声名鹊起,他们惧怕的大盛人从此又多了一个人。”程松衡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

    “再则,这五万萧家军说好听点是大盛西境最坚硬的一道围墙,可说不好听点,也是大盛最大的一个吞金兽。这几年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可圣上拿在手里即便想要削减整改,顾及到朝中民间的诸多声音,也会束手束脚。可是你可以,这五万重甲是风潜一手打造,而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所以新征两万轻骑,大刀阔斧改动萧家军规制,非但不会触怒圣颜,还解了圣上一大心病。所以,你就不要多心了,替你父亲也替圣上好好管好这萧家军吧。”

    萧衍蹙眉,她知道这一席话定是程松衡信口拈来,但偏偏严丝合缝,再加上程松衡那在佛前檀香里熏陶了多年的脸上一脸真诚,逼得萧衍不得不将信将疑,只道自己是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了。

    程松衡又道:“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最近朝中有要和北狄和谈的声音传出。”

    萧衍愕然,“和谈?伊秩贤王已死,现如今北狄内部互相争抢土地,定是一片混乱,是我们北上的最好时机啊,这个时候和谈什么?”

    程松衡道:“西境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小国众多,各方势力盘庚错节,我们大盛幅员辽阔,兵精马壮,所以他们才都愿意与我大盛交好,可也正因如此,一直受他们的觊觎,若我们与北狄交恶,北狄将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来对付我们,到时候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可这次北狄掠夺了我们这么多粮食与财物,我们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冀州去年才遭了旱,江陵府年年水患年年治,更何况还有倭寇作乱,户部已经支不开更多的钱粮给西境了。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在我大盛,朝中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和北狄好好谈谈条件。”程松衡耐心道:“不过正如你所说,北狄内部自己正焦头烂额呢,不会那么快,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心里早做准备。”

    直至出了程松衡的府邸,萧衍才觉出一丝味来,程松衡没头没尾地跟自己讲起和谈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是知道什么而不愿告诉自己吗?

    萧衍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那口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又消散殆尽,才心事重重地上了马。

    夜间的风里卷了雪粒,刮在脸上又冷又疼,不论如何,今日来不过是为了讨一讨程松衡的口风,既然他没有言辞阻止我,那便代表自己可以放开手脚了。

    萧衍知道,程松衡没有和李缙他们一起回京都,圣上对他必定是另有吩咐,这个萧衍不感兴趣。可是他也知道,只要他还在凉州城一天,自己的一举一动便也就尽在圣上掌握,程松衡的存在对自己是保护,亦是警告。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也对自己的消息,悬肠挂肚呢。

    出了城门,伐赤就如黑夜里的一抹流光,带着一身玄衣的萧衍迅速化为一点,融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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