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冬日的夜里没有繁星,只有呼啸的北风,因着大雪的缘故,一丝光亮穿过墙壁的缝隙透进来,正照在雁西的脸上。

    他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一旁斜倚在干柴上的萧衍却难以入眠。

    萧衍深知自己内心其实是一个极其懒怠的人,小时候和李缙他们一起在皇宫里受教时,就因为不完成课业被杜少傅不知责罚过多少次。

    同时,她厌倦算计,厌倦一句话说出来需要拐好几个弯,和李缙一起调皮捣蛋,和李芾一起研究吃喝,然后再三人一起衬托出李稷的成熟稳重。

    幼时父亲一挺脊梁骨就像那擎天柱一样支起了萧家的天,任萧衍在下面怎么翻江倒海地横冲直撞,也不会受一星半点儿的伤。她以为这一辈子都可以这样下去的。

    后来凭着一腔悲愤生出三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上了战场,圣上体贴派了程老将军来坐镇中军,萧衍便卸了那一军统帅的自觉,以为就自己一个人,提了一杆枪一腔孤勇地就可以屠戮各路神佛,不死不休。

    可是如今,她执掌帅印,独挑大梁,却没有人再为自己保驾护航,也没有人给自己指明方向。她心里不无茫然地想到:爹,衍儿能做好吗?

    忽然,床上的人似乎睡不安稳地翻滚了一下,萧衍望过去,雁西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看模样,像是被梦魇住了。

    萧衍探手摸过去,雁西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冷气醒了过来,他眼神迷蒙地坐起来,呆呆地望着边上的萧衍。

    萧衍温声问道:“怎么了?”说着伸手气去替雁西拭去额头上的冷汗,雁西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在雪光的映照下,萧衍就这样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跟前,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他忽地就似还在梦中一般,伸出双手圈住了萧衍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萧衍身上,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阿衍,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凑得近了,雁西身上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越发浓重,萧衍蓦地就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似乎在醉中对雁西做了点放肆之举,虽然那天晚上自己本就意识混乱,即便有一刹那的清醒也让自己借着酒意遮掩了过去,这一下子被雁西抱着,身体就下意识地替她自己感到尴尬了起来。

    随即,惯常会撒泼耍赖的萧大帅就顺理成章地决定继续发挥自己没心没肺的本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轻轻拍了一下雁西的脑袋,笑骂道:“阿衍也是你叫的?”

    萧衍轻轻掰了掰雁西的手臂,本来顺着这个台阶正好让自己下来,所以心里也没真正计较他的称呼,可谁知雁西这小子不仅没有顺势放开,还越抱越紧,“阿衍,你不要赶我走...”

    萧衍还听到了哭腔,萧衍心里叹一声:“完了,这下事情闹大了。”

    萧衍顺势坐下,将那薄被子又往雁西身上裹了裹,“雁西,我没有要赶你走。相反,你是我选中的人,我想给你最好的一切,京都是天子脚下,那里有你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一切,有最醇香的酒,最繁华的街道,最重要的是,有最好的文武教习。”

    萧衍用着哄小孩子的语气,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劝,“李缙或许不会把你带进宫里,但是你应该会见到一个和你年岁相仿,长得粉白可爱的小女孩,她是圣上最疼爱的长乐公主,你告诉她你是我萧衍的阿弟,她便会带你吃遍京都城最好吃的美食,京都里有一座相辉楼,汇聚了天下各地的出色美食,阿芾会带你去的——就是长乐公主...”

    雁西终于从迷梦中醒了过来,镇定过后进退有度地从萧衍身上退了下来。萧衍也和衣在雁西身边躺下。

    “你从小想必吃了不少的苦,京都城是我大盛的福乐窝,你有李缙带着,阿芾罩着,况且...”萧衍突然住了口,自己拜托高林照顾雁西,其实也是在委婉地向皇后传话,现在自己并没有坚定地站在李稷身后,皇后一向端方大气,她虽然不会去加害雁西一介弱流,可防不住赵相国借雁西做点什么文章。现在有了自己的那句话,想必她也会对雁西照拂一二,至少在自己明确表态之前,她不会让人动雁西。可这一切,暂时都还不能对雁西剖明。

    萧衍将胳膊枕在自己的头下,视线望着屋顶,以一个极其舒适放松地姿态躺在雁西身边。

    雁西鼻息间充盈的全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味道,可是看到此时的萧衍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半点男女之防,而且对那晚的事情全然未觉,又禁不住将自己的身体蜷了又蜷,生怕一不小心露了行迹,遭萧衍厌弃。

    “况且,那里还是你阿姊我长大的地方,我在京都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有点人缘,有什么事情你报我的名号,没有人敢欺负你的。”说完萧衍就后悔了,放在往日里确实是这样的,可是一切早已天翻地覆,京都里如今是什么模样,自己也说不好。

    于是萧衍又调转了话头,“还有啊,在京都有我们大盛最美丽的姑娘,温柔端庄的,活泼可爱的,率性洒脱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找到。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寻个意中人...”

    “我不要!”

    萧衍一愣,转过头来看雁西,雁西连忙找补道:“我...我是说,你不是送我去习武读书的吗,我找什么意中人...”

    萧衍笑着转过头,她似乎找到了逗弄雁西的乐趣,少年人脸皮薄,几句简单的撩拨便能让他面红耳赤。可是一想起那晚上自己的混账行为,萧大帅又捡起她为数不多的良心,紧急止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能给我说说,今晚上你又做什么梦了吗?”

    “我梦到,漆黑的夜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就是知道有很多猛兽在我身边,我拔开腿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然后呢?”萧衍很捧场。

    “然后我就看到一束光,我就朝着那束光跑啊跑,跑到跟前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

    “哦?”萧衍瞬间就来了兴致,“那是不是我瞬间英勇无畏,拔剑三下五除二就给你解决了那些猛兽啊?”

    雁西:“...”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么不正经地一面。

    雁西:“没有,你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

    萧衍:“...”

    萧衍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么紧急的转折,愣了半晌,伸出手摸了摸雁西的脑袋:“傻瓜,梦都是反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雁西心里不是个滋味,但也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也好,这样也好,比起遭她厌弃,真的被她丢下,这样...至少还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

    外面的风刮得愈加迅疾,房间里却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萧衍以为雁西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谁知他睁着两只眼睛一言不发,一直就这样看着自己。

    萧衍:“怎么,睡不着了吗?”

    雁西:“你有喜欢的人吗?”

    萧衍:“...”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萧衍头疼,心里叫苦不迭,实在拿捏不好对待成长中少年的分寸。

    雁西以为她又会轻轻一笑,满不在意地把自己当成小孩来搪塞,可谁知萧衍竟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嗯,有。”

    雁西一颗心终于变得死寂,“那他知道吗?”

    萧衍失笑,何止他知道,满朝上下,乃至整个京都城,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嗯,该是知道的。”

    雁西:“那你们...”雁西说不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明明早就知道答案,为什么还硬要戳破,让自己再无可能,连妄想都不能。

    “我们不会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雁西,世界上的感情分很多种,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有一个结果的。”

    萧衍的声音空前的柔和,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听得雁西心都要碎了。他就有这么好吗,好到愿意让你如此委屈自己。

    第二天清晨阿凌去叫萧衍她们吃早食的时候,柴房里早已经空荡荡了,只在床板上用一个令牌压着一张字条,“五日后持令牌,帅府来见。”

    萧衍为了早日赶上李缙的队伍,没有赶马车,而是带着雁西一起共乘一匹马,快马加鞭地赶路。

    雁西一路上简直就像个上了发条的傀儡,对萧衍的话是言听计从。也从不叫苦不叫累,可是对萧衍的关心和照顾仍旧如在驻地大营里一般,周到详尽。

    可是萧衍每每看到雁西脸上那心如死灰般的沉静时,都闹心得很。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自己那天晚上所说的话。

    萧衍赶到禹城官驿的时候,李缙正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喝茶,萧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偏巧高林那个老狐狸恰到好处地出现,踩在了萧衍爆发的前一刻打着揖迎了出来。

    高林:“劳烦郡主亲自跑一趟,还望郡主饶恕奴才看顾不周之罪。”在看到萧衍身后的雁西时,又真情实意地长舒了一口气,萧衍那气顿时撒不出来了。

    李缙知道萧衍生气,赶紧上来打圆场,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你们俩,带小公子下去洗漱整理一下。”

    “是。”雁西低着头顺从地跟着小太监们走了。

    李缙将萧衍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将高林和一众人等也都打发走了,关门的时候萧衍眼尖地看见福生似乎正往这边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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