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凌

    他们的房屋相较于这里其他的人家还算勉强宽敞,中间一间堂屋,左右两边用帐帘隔出了左右厢房。房屋左前方有一个敞篷,里面是用土垒起来的灶房,再旁边是一间小小的柴房。

    先生回了家便进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少女将萧衍引到了柴房,推开门一块小小的木板上躺着一个安静的少年。

    “雁西!”

    “大帅别急,小公子只是睡着了。小公子情绪比较激烈,不愿意配合,我就给他服了一点安神的药。”少女赶紧解释道。

    雁西脸色青白,双手冰冷,身下垫着的不过是一层干稻草,身上盖着的被子也不厚实。萧衍拿起雁西的手,发现他的手腕处有已经发紫的勒痕,仔细探查,发现脖颈处也有。

    萧衍转过头对着少女怒目而视,少女苦笑解释道:“请小公子来的几个朋友手比较粗,大帅见谅。”

    萧衍见雁西并无大碍,心下稍安,转过身沉静地再次问少女:“你到底是谁?”知道雁西与自己的关系,此人对自己必定了解颇深。

    少女望向萧衍的脸色,面目染冰,眼似寒刀,心下立时有些惴惴,不知道自己这步棋到底是对是错。可是行将此处,已经无有可退,“大帅恕罪,大帅若是信得过,请上座,容阿凌一一细禀。”

    阿凌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个茶包,少女欣喜地将茶包丢进灶上的滚水里,嘴里还不停:“还好找到了,我还以为那帮小崽子又给我偷了。嘿嘿,这是我找梦娘讨的,她也不多了,就给了我这一包,知道大帅要来,特地给大帅您留下的。”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冬日的夜幕总来得特别快,很快堂屋里便不见光亮,少女又奔到先生的房间里,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端了出来。

    小小的房间根本不能隔音,萧衍听到先生似乎十分不愿,少女却不由分说:“今日贵客来,先紧着贵客用,你少看一日书没什么的。”

    萧衍问道:“先生日日在家研读?”

    少女不以为意,“是啊,天天埋在书堆里,在学堂里是,在家里也是。”

    “那你们家...”难道就靠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吗?

    说话间少女已经将茶碗端了上来,“茶碗我在滚水里烫过几遍,大帅您放心用。”

    萧衍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茶碗,已经用得看不清纹理,碗边还缺了一个小口,而那碗里的茶仅轻轻一嗅,一股陈年的霉味便直冲萧衍的鼻子。

    “阿凌,今天煮的粥,多煮了点,你和你爹一起吃了吧。”一个温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少女去到门口接过来,“哇,是馍馍粥,真香,谢谢周婶。”

    “诶,说什么谢啊,我们都是靠你的照拂,才有这安稳日子,”说着妇人瞟到了堂内的萧衍,“哟,今天有客呢,早知道我就给你煮点白面粥了。”

    少女笑道:“不碍事,阿衍不嫌弃的。”

    萧衍:“!...”

    少女笑眯眯地回到堂内,“大帅恕罪,这里只有我知道您的身份,我也不敢跟他们说,怕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萧衍道:“...随你。”

    少女听出了萧衍声音里的几分冷淡,但她没有拒绝,少女就已经很开心了,“我叫阿凌,大帅以后可以叫我阿凌,额...阿衍...?”阿凌又试探地叫了一声。

    谁知萧衍道:“你已经给我带来足够的麻烦了。”

    阿凌:“...”无言以对。

    “阿凌姐姐,阿凌姐姐,”随着声音,一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阿凌姐姐,这是娘亲今天采的野菜,他让我送来给你和先生。”

    阿凌温柔地蹲下,接过小女孩手里的野菜,“晓儿乖,晓儿,这是阿衍姐姐,叫姐姐。”

    “阿衍姐姐好,我叫郭晓儿。”小女孩甜甜地打招呼,可她的头绳只是两根破布条,脚上的鞋子也破了一个大洞。

    萧衍终究不忍,“你好。”

    “晓儿乖,晓儿赶紧回去和娘亲一起吃饭吧。”阿凌送走了小女孩,转身对萧衍说道:“郭晓儿一家是居延人,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上了战场,没有回来。随着难民流落至凉州,她的母亲带着孩子无以为继,只能上街乞讨,被我捡了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找点活计?”

    阿凌苦涩地笑了一下,“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和平年代尚且难以生存,更何况如今的光景。还有我刚刚说的梦娘,她其实之前的日子过得不算差,她是劼州的一名舞姬,劼州被北狄人占了之后,她们歌舞坊里的所有女人都惨遭毒手,她散尽一身钱财逃了出来,可是身体也受尽了摧残,现在饱受病痛折磨...”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送来了煮熟的芋头,还有一大碗野菜蛋汤,刚好凑够她和先生两个人的一顿晚餐。

    萧衍这才明白,原来阿凌一家的日子是这么过得。

    阿凌捡了点吃食送进了先生的房内,回来后没有坐下吃饭,却在萧衍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面无悲色,只平静地说道:“原谅我以此等不光彩的手段请大帅前来,我带大帅亲眼看看这些人,跟大帅说这么多,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帅能给阿凌一个机会,带着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其实阿凌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可看她行事与盘算已足够的成熟与老练。她能清晰地探知到雁西与自己的关系,情报获取能力可见一斑。李缙他们已经行至禹城,她还能从官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雁西,计谋与人脉想必也不容小觑。

    萧衍冷眼瞧着,问道:“你既然知道绑了雁西我必定会前来,那你就不怕我为了雁西杀了你吗?”

    阿凌慢条斯理地回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雁西了,在金州城失陷,我去金州救助难民时就见过他,您在城墙根下帮助他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萧衍神色终于有了松动,阿凌继续说道:“您夺回金州,夺回凉州并一举杀死北狄两王的事情,这些日子广为流传。再加上您帮雁西的事情,我赌您不会对这里的一切视若无睹。即便...即便您因为雁西的事情恼怒而杀了我,我也算是实现了自己一部分的心愿,足矣。”

    “若你赌输了呢?”

    阿凌抬起头,凝视着萧衍的双眼,笃定地说道:“我不会输的。忠肃侯,前天下兵马大元帅萧风潜一生高风亮节,驻守西境十三年,西境军民无一人不感念他的恩德。我是九年前来的凉州,之所以选择凉州也全是因为萧老元帅。他教出来的女儿,我相信不会让我输。”

    白日里阿凌会用灶灰将自己的脸涂得面目全非,现下她净了脸,皎洁的月光洒进来映照着她的面容,干净姣好,眼神在夜色里闪着莹莹地光,沉着而坚毅。

    这一刻,萧衍好似明白了父亲曾经将她带上灵谷塔时所说的“值得”是怎么样一回事。

    文人从政献国策,武人跨马护安宁。无论生前怎样的荣耀与屈辱,无论死后的春秋史笔如何书写,只要你还在百姓之中口口相传,世代传颂,那你便永远活着。

    那么这一切,就都值得。

    萧衍体内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她端起那碗发霉的茶,浅浅抿了一口,她余光扫到阿凌脸上似乎有欣喜之色扫过。

    萧衍:“起来吧,饭菜再不吃该凉透了。”

    阿凌欢欣雀跃,“诶,嘿嘿,大帅见谅,我们这...只有这些粗茶淡饭,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萧衍拿起一颗芋头剥开,“没什么吃不惯的。”说完便啃了一大口,“说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阿凌闻言停箸,有些吞吞吐吐道:“听闻大帅最近在招亲兵...阿凌斗胆想试一试。”

    萧衍眉头一挑,“你想入军营?”

    阿凌双眼期盼地点点头:“嗯嗯!我这个想法其实早就有了,可是你知道我朝还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所以我之前也不敢贸然行事,可如今不同了,大帅您来了,阿凌这才生了赌一把的心思。”

    想让阿凌入军营并不难,只是,“我萧家军不养无能之人。”

    阿凌有些急切:“大帅,我...我的确武艺并不高强,”萧衍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迅速改口:“好吧,我没有武艺,体格也不太强壮,但您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并且还能顺利请来雁西小公子的吗?”

    谁知萧衍竟弯了弯嘴角:“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可以安静地坐在我对面吃饭啊?”

    阿凌:“...”愣了半晌反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确认道:“那...您是同意了?”

    “可以考虑。不过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直接去找我,何必这么大费周折?”

    阿凌轻轻叹了口气:“若是直接去,我根本不可能见得到您,即便是见了您,我也会被当做闹事的贱民被您手下的官给叉出来。况且,我没有背景又无倚仗,单凭一张嘴,如何才能让您相信我可以胜任您的亲兵呢?”

    “我明白了。至于外面的这些难民,你放心,明日我便会亲自上书朝廷禀明圣上,请求朝廷拨下赈灾款,好好安置他们。”萧衍说完这些,却见对面的阿凌面露难色,“怎么了?”

    “大帅...我...”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讨厌吞吞吐吐。”

    “大帅,朝廷下放的赈灾款,在到达我们凉州城的难民手上之前,必遭层层盘剥,往年即便是有萧老元帅亲自压阵,真正到灾民手上的时候也只有一碗稀粥,一片破烂麻布...”

    萧衍思索片刻,“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这笔钱从朝廷的官库出来,直接到达你们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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