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脑袋头疼欲裂，身上各处也都泛着酸水。

    床边也不知是谁放了一碗醒酒汤，已经凉透了，萧衍拿起来一饮而尽，坐在床边醒了会儿神。

    虽然是喝多了，但萧衍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抵还是有点记忆的，记得自己仿佛是哭了一场，也闹了一场。虽然终归可能不太体面，但到底是排了毒，酣畅淋漓。

    现如今查找杀害父亲真凶的路途坎坷不断，扑朔迷离，再则自己掌了帅印，便不论自己愿是不愿，朝廷这场漩涡自己到底是进去了的，自己会将萧家军带往何方，萧家未来面临的又会是怎样的考验...一想到这些，萧衍的头不禁又疼了起来。

    这段时日，萧衍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像是站在险滩上，被巨浪卷入海中的稚童一样，失了方向和倚仗，一时间自己乱了阵脚。

    她想起几个月前刚来西北的时候，那个时候一心一意要杀北狄，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前，从来不管背后，曾还险些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可那时候心里全无杂念，每天过得惊险但充实。

    萧衍勾了勾嘴角，对啊，浪再大又如何？稚童总会长大，彼岸总会到达。

    萧衍眼神瞟到床上的那个木雕，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仔细端详。木雕表面光滑圆润，应是被人经常摩挲，木雕虽然小巧，但是雕刻得还算精致，线条古朴，但好在神情灵动，自然飘逸。

    这小子，原来这阵子都在忙活这个东西。

    萧衍看了好半晌，终于想起来这身装扮似乎是金州城墙下，初次见到雁西时自己的穿着。萧衍微微一笑，心里笑骂了一句，又觉得无比窝心。

    萧衍喜欢安静，自打焦关山搬出大帅府之后，萧衍便遣散了府里的一众小厮丫鬟，只留几个侍卫轮流值守。萧衍出门随手招了一个侍卫过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卫答道：“回大帅，巳时末了。”

    昨夜的雪该是下了一整夜，院子里的雪已经被侍卫清理干净，但是屋顶房檐上还是积压了厚厚的雪，“三皇子他们已经动身了吗？”

    “是的，因为怕大雪封路，所以卯时就已经出了城门。”

    萧衍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忽地生出一缕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很快萧衍便没心思仔细追究自己的心情了，侍卫复又说道：“大帅，闻将军一个时辰前曾来过，见大帅还在安睡，便没有打扰，回了大营。”

    萧衍点点头，“备马，回营。”

    侍卫：“是！”

    闻长青作为萧衍的贴身侍卫，在李缙多次耳提面命的叮嘱下，有些事情也做得越来越妥当了。

    萧衍进到大帐的时候，帐内已经燃起了一小盆炭火，桌案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大帅，您回来了，”闻长青将那碗姜汤端到了萧衍的眼前，“外面天寒，大帅先喝碗姜汤驱驱寒。”

    萧衍面无表情地忘了闻长青一眼，不置可否地接过了那碗姜汤，信口问道：“陆二去哪里了？”

    闻长青：“我让他去跟着闫将军和唐将军做些新兵的寻常训练，顺便熟悉一下军规。”

    萧衍点点头，将那碗姜汤顺手放在了案头，“是查到什么结果了吗？”

    闻长青的眼神跟着姜汤落到桌案上，黯了黯，闻言道：“火是从宅院的四个角落起的，何树才的房间在宅院的中间，而且当晚的风并不大，所以按火势走向何树才的房间是最后被烧的。”

    萧衍点点头，示意闻长青继续。

    “我按大帅的吩咐找到了所有曾在何树才府中做事的奴仆家人，都没有费什么功夫，他们在起火之后确实拿了不少东西，可是都聚齐了也没找到大帅说的那几样。”

    萧衍眉头微缩，“没有找到？”

    闻长青：“大帅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萧衍捻了捻手指，“是否对照邻里左右的证词，将仆从一一核对过？”

    闻长青回道：“核对过，尸首和生还人的总数是对得上的，只不过...”

    萧衍：“说。”

    闻长青：“只不过，有人曾多次见过何树才身边带着一名...美童，”闻长青瞟了一眼萧衍的脸色，见她神色无异便继续说道，“清理尸身的时候倒是有一名身形相似，可是那具尸身已烧得面目全非，无法核对身份。也只是从那条十分招摇的镶金嵌玉的躞蹀带认定身份的。”

    萧衍双眸微缩：“就查这个人，弄清楚他的身份和来处，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人应是没死，而且东西就在他身上。”

    闻长青领命就要离去，萧衍叫住他，“动作一定要快。”

    闻长青闻言一凛，“是。”

    闻长青走后，萧衍搓了搓手，端起那碗已经冷掉了的姜汤，一声“雁西”就要呼出口，但好在萧衍立即记起，愣了一瞬，声音在嘴里打了个转，出口呼道：“来人。”

    萧衍看到掀帘进来的人时，眉头一挑，“唐将军？”

    唐归舟一贯锋利的眼神今天带上了点迟疑，脚步似乎也有些凝滞，萧衍整整衣袍回到案前坐下，“唐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谁知唐归舟一撩衣袍跪下了，“末将有负使命，请大帅治罪！”

    萧衍连忙抬手，“唐将军快快请起，你何罪之有？”

    唐归舟跪得坚定，眉头紧锁，思索着开口，“末将斗胆猜测，大帅派我去宣威县带回何树才和宣威县令的尸身，想必是为了找出刺杀大帅的幕后主使，可是末将无能，此去非但没有带回有利的证据，还让大帅的...名声有损，故特来请罪。”

    萧衍心里一阵感动，唐归舟此人就像一把钢枪，宁折不弯，此前在萧家军固守凉州不出的时候，他对几乎战无不胜的萧家军嗤之以鼻，面对萧家人甚至敢不分场合的当面打擂台。可现如今他居然会为了上司的名声抹消自己的功绩。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人都忍不住来侧面告知自己目前的境况，也就说明眼前的境况已不容乐观，可以说得上是军心动荡了。

    唐归舟的两万轻骑是在萧衍的盛名之下招来的新兵，闫文昌治军严明，他的振武营也自不敢擅动。杜方曾是萧风潜亲兵，因战功卓著提拔的一营将领，为人忠厚重情义，自然也不会编排萧衍的不是。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郑有恩统管的三营了。

    这是萧衍目前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困局，也是由萧衍的一念之差而导致越长越大的脓包，偏偏还摸不得碰不得，不得法门。

    萧衍：“唐将军，本帅明白你的意思，这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唐归舟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刺杀的背后主谋我们就不揪了吗？”

    萧衍走过去扶起唐归舟，“凶手自然是要找的。不过此时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已经失了一城，若我们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就不能再轻易出手。现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徐徐图之。”

    萧衍又转身给唐归舟满了一杯茶水，“唐将军是人中龙凤，兵中强将，万不可妄自菲薄，不能让你放开手脚一展才能是我这个将帅的无能。”

    唐归舟有些惶恐：“大帅言重，此前多有狂放之言，还望大帅恕罪，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衍：“好了，我们两个就别在这里互相吹捧了。言归正传，那两具尸身你可有好好看管？”

    唐归舟回道：“末将不敢怠慢，末将到宣威县之后便派了人将两具尸身保护了起来，回营后也是三个时辰一班，日夜不间断的派人看着。”

    萧衍点点头，拿起放在案上的那个金铎铃舌放在手中摩挲，“我已经请求程将军下帖子去请蓟州府的李仵作，论脚程还有四五日就该到了。”

    唐归舟细眉一挑，“那个被圣上亲封的天下第一仵作，李庆芳？”

    萧衍点点头，手里的铃舌渐渐变得温热，细腻贴肤，“不管怎样，先拿到李庆芳亲笔署名的验尸报告，总不能让他们白死。”

    唐归舟沉默了半晌，虽然常年在军中混，但总归是朝中人，并不缺少政治敏感。虽然知道刺杀事件的牵扯肯定不会小，但萧衍一动便是喊来了本朝名声最鼎的仵作，唐归舟在心里暗暗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萧衍觑了一眼唐归舟的神色：“唐将军，你今日能来找我，说明你心里是真心替我着急，萧衍心里感激不尽。”

    唐归舟听出萧衍的话中有话，连忙抱拳说道：“大帅您言重了。”

    萧衍：“你看外面的军旗上写的虽然是萧字，可我们都是大盛的兵，我们所打的仗都是为了大盛的民，在这一点上，你我其实并无差异，”萧衍终于放下手中的金铎，转而给自己也添了一杯茶水，“这是站在国家的棋盘上，可是关起门来，我们的棋局必然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萧衍的指尖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变得温暖，这才心里空落落地想起雁西已经离开，没有人再点个小炉子在自己案边煮茶热酒。而这壶茶是闻长青先前准备的，这会儿已经凉了大半了。

    唐归舟看到萧衍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既入了局，有些事便不得不想好。”

    李庆芳的事情自己谁也没说，包括闻长青。唐归舟是个聪明人，他在官场多年，自然也明白这件事的分量，不会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现在军中的局势其实已经很明朗了，自己之前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被何树才一叶障目，再加上郑有恩几乎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而且对自己呵护备至，自己内心便一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将自拿到大帅印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仔细串一串，其实不难发现，边关一定有一个地位举足轻重的人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而这个人，极大可能就是郑有恩。

    果然，唐归舟没有过多犹疑，上前两步跪下庄重道：“大帅旦有吩咐，末将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衍端起手中的茶杯，“此处无酒，本帅便以茶代酒，敬唐将军！”

    唐归舟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唐归舟和闫文昌等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将领，新兵训练在他们的推动下进行得还算比较顺利。但萧衍的一颗心一直紧紧提着，不敢放下。

    这日，萧衍正在靶场指导陆二练射箭的时候，闻长青过来跟萧衍说，营门口有人来找，素衣装扮，但听声音是宫里的人。

    萧衍眼皮一跳，一见面是高林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见了萧衍很恭谨地行了个满礼，“郡主恕罪，雁西小公子不见了，高公公特命奴才快马加鞭来告知您。”

    萧衍脑中一下子炸开，将那个小太监拎起来，怒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