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着说：“你爹老了，才几个月不上朝就忘了宫中的规矩。”

    本朝立国以来，对宫门防卫有着严格把控，天黑之后宫门下钥，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宫门不可开启。

    除了逼宫、造反，何来十万火急之事。

    太监夜里来陈府宣读这无关紧要的圣旨，坏了规矩，看似荣宠，实则是把陈家放到火上烤。

    陈湛将圣旨收入锦盒中，陈季宁忍不住问：“爹爹，为何不拒绝，刚才没来得及，明日立即入宫谢恩，再请皇帝收回成命。”

    “不，如果拒绝，落在旁人眼中我是得了不恋权位的好名声，可如此，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在元儿身上，与其让他们责骂贵妃，倒不如来骂我这个老头子。”

    一抹不快划过陈季宁心头。

    她冷冷盯着陈湛后脑勺，她这个父亲官声极差，难为他少得可怜的“人模人样”都留给了孩子，尤其是吴夫人生的几个子女。

    “元儿单纯，对男子没有防备，这天底下的男子哪有一辈子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的，普通人难以做到，遑论他是皇帝。”陈湛忽然扭头，愧疚地看了眼陈季宁。

    书房内，气氛严肃，陈季宁屏息凝气。

    陈湛活了大半辈子，人心之险恶善变心中门清，官场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尚能与女儿谈论。

    直面男女之情，父女二人同时选择缄默，两人的思路滑向一处，陈季宁的生母，敏姨娘。

    做父亲的自然不想在女儿面前亲自撕开陈年旧事，更不想亲口同女儿承认自己人品低劣。

    陈湛假模假式地咳了两声：“那个......皇上他心思难猜，你下次进宫的时候多劝劝你姐姐，和皇上谈什么真心，简直是笑话。”

    陈季宁默默听着，两人又短暂沉默了一瞬，唯有灯花炸裂的爆破声，陈季宁有些希望陈湛继续说下去，或者能同她说说敏姨娘的事。

    苦涩，不平一下子涌入陈季宁眼眶，她迅速眨了眨眼。

    陈湛能为陈元宁费心筹谋，却可以将她推出去挡抢。

    陈元宁是陈府嫡女，要顾惜脸面，难道她陈季宁就不爱惜名声，一想起她两辈子都受陈湛指使，入宫给皇帝送丹药，胸中就荡起不平。

    好在，她从未对父亲有过期待，好像她的命运就该如此，一辈子被人当刀子使，甚至连她生母也是。敏姨娘的出现，仿佛只是为了救下陈湛，再给陈湛留下陈季宁这样一个趁手的“工具”。

    上辈子她虽害陈元宁惨死，但大致上圆满完成陈湛交给她的“使命”，直到她死之前，陈家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

    她兢兢业业在宫中奔走卖命，到头来无一人能记得她的好。

    从今日吴夫人的反应来看，她确实不必再费心筹谋。

    她不欠陈湛、更不欠吴夫人，欠着陈元宁的那一份也还清了，留在京中只能继续让人当靶子。

    别看她重生之后有的放矢，几乎从未失手，可她心中还是怕的。

    因此她故意把话说得极重，“满门抄斩”大约不会发生，但还是要激起陈湛警惕。

    陈湛再如何混蛋也是个官场老手，有些事有他顶着才更让人心安。

    “爹爹，女儿不是贪生怕死，但这些日子出入宫中实在有些累了，爹爹就让我到庄子上去清净几日。”

    陈湛怎舍得这个时候放陈季宁走。

    “阿季啊，你也了解你母亲，她今日说的话是有些过分，你别往心里去。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到庄子上去，你姐姐嫁了，爹这些日子也在想你的婚事，今日在宫中，你可有看见中意的绿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