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卿回来时已是晚上。

    他在门口站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

    许鹤卿轻啧了一声,抬手去敲门:“阿霁,开门。”

    他难得没恪守始祖神君那些装模作样的礼节,打节拍一样在门上敲了起来。

    还没等他敲到第三节,门“砰”一声打开了。

    林霁黑着脸朝他嚷:“说了多少遍了备用钥匙在墙角香炉底下。伸伸手就能够到的事,非得叫我来!”

    许鹤卿眨了眨眼,没理会她的不满,反而抬起了手:“受伤了?”

    微凉的指腹隔着创可贴落在脸上,林霁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许鹤卿越过林霁的肩膀看过去,不满的目光几乎要化成实质。

    白无常默默拿起桌子上的报纸遮住自己的脸,大声咳嗽着:“咳咳咳咳,没事,咳咳咳,你们接着聊,接着聊。”

    一旁的黑无常咬着苹果,左右看了看。在灶神大人真正动手之前,他及时一肘卡住自己亲哥的脖颈,用谋杀的姿势把他那倒霉兄长拖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判官愤怒的声音:“你们两个进来搞什么乱?我这土豆片本来是每片0.5毫米的,你看,让你们一碰,厚了一毫米。”

    妹控上头的白无常显然想不到自己会被亲弟弟背刺,厨房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互殴声。两人实力不相上下,对彼此的招式又格外熟悉,打了半晌也没分出个胜负,反而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最后还是判官提着铁勺,一脚一个把这两个家伙踹了出来。

    林霁叉腰看了这群活宝半天,生生把自己气笑了。

    她摇摇头,无奈地吐槽:“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她身后,许鹤卿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受的伤?”

    “真是每一个让人省心的。”林霁回头瞥了他一眼,心下了然:“今天喝酒了?”

    她把人从门外拉进来,哄孩子一样推进了书房:“走走走,去书房。我去书房就告诉你行了吧……哎,不许捏我的脸!”

    端坐在沙发上的孟婆缓缓吐出一口烟,表情颇为忧愁:“女大不中留啊。”

    一旁嗑瓜子的罚恶司:喂,“磕到了”三个字都快写到你脸上了好吗!好歹也是娘家人,你收敛一点啊!

    书房内。

    许鹤卿顺从地被林霁安坐在了懒人沙发上。

    天庭和地府之间毕竟暗流涌动,抱着避嫌的心思,除了住进这套房子那天跟在林霁身后转了转,他就没再来过这里。

    比起当时冰冷干净的样子,现在的书房几乎算得上凌乱。

    地府各个部门送上来的文件铺了满桌,视力极佳的灶神大人甚至能看见有几份文件上还写着林霁暴躁又愤怒的批注:

    “这种倒霉周边我爷爷都不会买!卖到人间的东西是在跨越界面,不是在跨越种族!我家楼下那条哈士奇啃完的桌子都比你这个长得好看!”

    “卖到阳间的东西就给老娘画得阳间一点,再有下次你就滚去下三道跟猪去售卖你的鬼周边!”

    “这个提案否决三遍的原因你自己没点数吗?好家伙,阴间拍电视剧给鬼看?你再敢跟我安利鬼新娘和吊死鬼的CP,我就把你和桃花树锁在一起!CP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没头脑和不高兴!”

    以及桌案一角的日程本上,小陛下的一笔一划写下的今日血泪总结:“这些提案,狗看了都摇头!”

    正在摇头的许鹤卿:“?”

    他沿着桌案慢慢看下去。

    书桌旁边摆了一张不高的脚凳,一看就是给罚恶司准备的,右侧已经被某个跳脚狂徒生生跺出了印子。桌边的矮茶几上摆了个巴掌大的六方玻璃烟灰缸,孟婆随身带着的珐琅描金把镜被随手摆在一边。地上还有一个拆开的快递盒子,物品一栏写的是手办,收件人填的却是白无常。

    这个房间里多了很多不属于林霁的东西。

    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止这个房间,整栋房子都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悄悄变了。

    多了他一直希望在林霁身上看到的烟火气,多了凌乱却并不让人反感的热闹氛围,多了……很多温暖的气息。

    所以,就算他以后不在了,对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酒精侵蚀后的大脑缓慢地转动着,许鹤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愣愣地想着。

    漂亮的神祇垂着头,难得露出了茫然的模样,连头顶的呆毛都蔫蔫的耷拉了下来,整只神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了颓废的气息。

    林霁端着醒酒茶走进书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从很久之前她就发现了,这位天上地下最尊贵不过的灶神大人武力强悍,神力超人,唯独酒量不太好,是个名副其实的一杯倒。

    最神奇的是,这位大人酒量虽然不怎么样,酒品却意外地好,喝醉了之后听话又乖巧,只是会格外不依不饶,还有一定几率会陷入emo。

    她蹲在许鹤卿面前,把醒酒茶塞进他手中,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眯眯地问:“今天喝了几杯酒呀?”

    许鹤卿老老实实地回答:“三杯。”

    哟,酒量见长?

    林霁挑了挑眉,碰了碰他的手示意把药喝了,一面继续哄问:“为什么喝这么多?”

    许鹤卿抬起眼睛,很快地看了林霁一眼,纤长的睫毛动了动,这才回答道:“心情不好。”

    哦,看来是和她有关。

    林霁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那现在又为什么不开心?”

    许鹤卿这次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他抬手摸了摸林霁的脸,拇指指腹划过创可贴,眼中蕴着一抹藏不住的心疼:“怎么受的伤?”

    “还没忘呢?”林霁摸了摸脸,一把把创可贴撕了下来,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没事,早上和厉鬼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蹭了一下。判官非逼我贴上!这要是再过一会儿,估计连疤都没了。”

    许鹤卿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创可贴,仔仔细细地贴了回去。

    林霁好笑地看着这个执拗的醉鬼,抬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喂,你还没告诉呢。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神祇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迟疑。

    林霁讶异地看向他——许鹤卿身为始祖神君,向来淡漠内敛,仿佛一切都游刃有余,这种失措的神情,别说旁人,就连林霁都是头一回看见。

    难道是天庭真出了什么事?天帝终于要对他下手了?总不能是因为吵架吵输了吧?

    林霁仰着脸看向许鹤卿,胡思乱想着,思绪不知不觉中飘远了。

    她想起了雾气里的那盏台灯。

    意识迷失前,她最后想到的是许鹤卿温在锅里的午饭。

    他又救了她一次。

    巧合的是,许鹤卿也是这么想的。

    那双浅色的眼睛落在眼前少女的身上,带了一点很温柔的波澜。

    许鹤卿突然弯起眼睛,微微倾身朝林霁压了下去。

    疏淡的月光笼罩了地府的神明,青年抬手遮住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那一瞬,仿佛千万年来寂静的夜空向着方寸天地倾斜,炽热星子顺着银河玉带滑落人间,天幕底下苦苦支撑的那人突然失了力气。

    就这一回,就这一会。

    许鹤卿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了林霁肩上。

    “阿霁。”

    “……我在。”林霁若有所觉。她抬手向上探去,指尖落在了许鹤卿的侧颈处。

    许鹤卿用另一只手攥住了林霁的指尖。也不知为何,他身上冷得很,只好收紧了手指,喃喃重复着:“阿霁。”

    不要看,不要走,就让我……依靠一下吧。

    他借着醉意转过头,珍重又温柔地在林霁手腕上落下一吻。

    “抱歉。”他将半张脸埋进林霁的掌心,醉意熏染下,他连说话时有些迟缓,“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啊。”

    林霁低下头:“不甘心什么?”

    他轻声笑起来。

    “明明知道,我明明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地府的那些人渐渐取代我的位置,我会渐渐被你忘记。你会拥有明亮又美好的未来,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但是每次一想起,还是忍不住不甘心、不情愿。”

    他缓缓放下遮挡林霁眼睛的手,直起身,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

    眼眶被醉意染红,他就这样凝视着林霁:“如果日后你会选择一个人长久陪伴在身边——”

    林霁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半神的五感覆盖了整片天地,她听见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厨房里迸溅的热油和锅碗的碰撞,沙发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一声,像是有人重重倒了下来;金属烟枪敲击烟灰缸,小孩子嫌弃地“啧”一声,水杯被移动;电视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浑厚的男声兴高采烈地为进球喝彩。

    闹哄哄的世界里,林霁听见许鹤卿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耳边,朦胧酒气覆上脸庞,她似乎也有些醉了。

    他说:“如果真的要有这么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凑近了,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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