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的第三天，地府也开始上班了。
赵远穿着新买的格子衬衫坐在电脑前跟判官发消息。
“崔叔，拨的这些经费不够啊！我报上去的数明明不是这个！”
那边立马回复：“就这些！爱要不要！”
无论科技处怎么说，温和儒雅的判官先生始终只有一句话：“地府没钱！”
油盐不进！
赵远叹了口气，推了推鼻子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准备为了部门下月发展和铁公鸡财政大战三百回合。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下，一个圆不溜秋的脑袋探进来，冲他挤眉弄眼：“赵哥，咱们祖宗来了！”
忙着唇枪舌剑的赵远头也不抬：“让她进……等等，你说谁来了？”
自从上一次财政危机的时候，林霁顶住各方压力给科技处照常拨了款，这帮没大没小的家伙从此就把地府的小冥王奉为了自家活祖宗，自己忙得来不及吃饭也不忘一天三顿给冥王的画像上香。
还好林霁尚是生人，不然早晚得叫这满屋子的香烛造得反胃。
不过眼下赵远倒没心情想香烛的事，他猛地跳起来问：“她人到哪儿了？”
皇天后土，十殿阎罗，满天神佛，灶神大人保佑！千万别让她进门！
就是爬窗进来都行，千万别走……
大门。
“大门。”小圆脸讪讪指了指身后，“玩得还挺欢。”
赵远浑身一僵，脖子咯吱咯吱扭过去，透过窄窄的门缝，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倚在门上，听着问候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早上好，各位。”
赵远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胃。
这个带着全组夜以继日开发程序的年轻人工作时冷静又严肃，可是日常里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社恐。
比如眼下，他就尴尬得恨不得把自己头朝下扔进三途河。
当初他就不该因为Wi-Fi建好了一时脑热，答应让自己这帮怨种同事把问候铃改成老板的语音！
他就该穿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然而他的倒霉老板硬生生在门口听了十来遍自己的声音，末了摸了摸下巴，颇为不要脸地表示：“还挺好听。”
赵远黑着脸放下了手。
果然，他对林霁的脸皮厚度还是没有准确的认知。
林霁瞧着他那一脸憋闷的样子，心情大好：“我看见你们交上去的报告了。怎么，不给我展示一下APP的功能？”
谈到正事，赵远立马严肃下来，引着林霁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资料在我办公室，我给您演示。”
林霁点点头，当先往办公室走去。
赵远跟在她后面，突然觉得这位冥王陛下好像有些变了。
他虽然内向，但是心思细腻，往往能发现一些旁人注意不到的点。
比如林霁，初见时她坐在冥王殿里笑意盈盈地画饼，话术和人间那些小公司的HR如出一辙。但他之所以愿意接下当时一穷二白的科技处，是因为他看见了藏在了那张沙子画的饼后面，未显露出的蓝图一角，和林霁野心勃勃的眼睛。
他同样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这位小冥王跟罚恶司表面上你来我往地斗嘴，可其实她的嬉笑怒骂都只有薄薄的一层。林霁那双乌黑的眼瞳间或一垂，那些情绪便都淡了。
至于如今……
不知道清明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如今的林霁满身的情绪都静了下来，她依然爱笑，但却变得内敛了许多，也真实了许多。
赵远抬头打量了她一眼，正好碰上林霁疑惑地回头：“嗯？你站那儿等我请你进来？”
赵远连忙应道：“没、没有。这就来！”
他把林霁引到自己的座位上，扭头开了投影，准备给林霁做介绍。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事。
林霁歪在他的转椅上，不小心瞥见了还亮着的电脑屏幕，“扑哧”一笑。
赵远这才想起来，他出门前还在和判官打秋风。
每月这个时候，科技处就要和判官管理的财务处来一场旷日持久的经费拉锯战。虽说科技处一向烧钱，但是让老板发现跟财务的矛盾到底不太好。赵远僵着脸咳了一声，试图卖点惨博得老板同情。下一秒，他大惊失色：“诶，您别……”
林霁抬手回复坚持说地府没钱的判官：“真的吗？我不信。”
消息提示音疯狂地响了起来，赵远放下试图阻止林霁的手，心里默默地想：
“这倒霉孩子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如果真实的代价是性格恶劣，那么这个系统还是不要更新比较好。
挑事儿的倒霉孩子不知道他的艰苦心路历程，托腮瞧着赵远，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地府的欠款还清了，以后可劲儿地要钱吧。”
赵远的眼睛亮得有些晃人：“真的？那我们这个月是不是可以……”
林霁笑眯眯地敲了敲桌子：“先给我看看你们的成果。我不满意的话，你们就自己去和判官要钱。”
赵远挽了挽袖子，干劲十足：“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科技处忙了一整个春天，制作出了一个小小的APP。
屏幕正中间的APP图标有些奇特，简笔画的宫灯里头点着幽幽黑焰，赵远深吸一口气，点开图标，只觉得自己比毕业答辩时还要紧张。
“我们将这个APP命名为地府，应您的要求，它有两种版本，根据连接网络不同，可以自动进行转换。现在，我们先来看一看地府版……”
.
对于设计师来说，假期是不存在的。
夏野从一堆设计稿中清醒过来时，清明假期已经过去了五天。她打开地府统一分配的手机开始回复这几天忽略的消息，却在看到某一条时怔愣了一下。
【请前往幽冥城牌楼外有序进行面容录入，领取身份卡。在职人员须携带手机，于工作人员处下载地府APP。】
夏野捋了捋额前散乱的碎发，只觉得抬头低头间自己就和时代脱轨了，满眼不可置信：“幽冥城是什么地方？面容识别又是在干什么？科技处又开发了新的APP？”
她整理好了设计稿，打开工作室的门。
外间的其他设计师见了她，纷纷笑着打招呼：“夏老师工作结束啦？”
夏野跟他们打过招呼，摇了摇手机：“那个，问一下，幽冥城在哪儿啊？”
大家笑了起来：“忘了忘了，夏老师这几天没出门，不知道地府发生了什么。”
“幽冥城啊，就在家属区后面。夏老师还没面容录入呢，赶快去吧。”
“对了，夏老师别忘了下载APP，以后工资就从那儿发。”
夏野笑了：“这么稀奇？那我可得去瞧瞧。”
她把设计稿交给了小助理，回到工作室里套带的休息间整理了一下自己，就带着手机出了门。
家属区在年初就已经建好了，只是不知道林霁打得什么念头，后面的那一片地也圈了出来，叮叮当当地不知道在建什么。
“原来是在建商铺……”夏野摇了摇头，“地府里头除了用于饮食的香烛，还有什么好买卖的？”
“这可不一定。”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夏野吓了一跳，连忙扭头看去。
密密的柳枝掩映着一张吊床，她拨开眼前阻碍实现枝条，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林霁双手撑在脑后，咬着柳叶懒洋洋地掀开眼皮跟她打招呼：“晚上好啊，小野姐姐。”
夏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霁说：“晒星星。”
夏野：“这是白天！”
林霁理直气壮地回答：“科技处刚刚又发射了一颗卫星，我晒这一颗。”
夏野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之前的愤懑和怨气都被抛在了脑后。
林霁翻身下来，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是来面容录入的吧？我带你过去。”
三天前开始的面容录入，如今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林霁带着夏野一边往牌楼前面走，一边解释道：“我原本也没想建商铺，只是考虑到大家除了工作没什么可以娱乐的地方，就想建一个活动中心，到时候征集一下意见再说。只是……”
“只是半年前，药局还没成型的时候招进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新鬼。”说着，她神情有些古怪，“那家伙在化学领域很有天赋。但是他小时候因为一场高烧失去了味觉，来到地府后发现味觉恢复了，但是只能吃香烛供奉的东西，非常不甘心。”
“当时药局的主要任务还是给幽冥小店提供货源，但他自己不甘心，就私下里搞研究。花了，终于研制出了一款专门针对鬼怪的药剂。这种药剂调配好之后洒进饭菜里，虽然还有一点香烛味，但是和人间的菜品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夏野笑了起来：“所以，就有人跟你说，想要在活动中心里开饭馆？”
林霁气得吹了口气，额前刘海扑一下飞起来，她咬牙切齿：“可不止呢！还有退了休的阴兵办地府一日游，在人间整了一辆自行车，用鬼力催动。这车还能骑上天呢！可把他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ET魂归地府了！”
她不满地嚷嚷：“现在这条街上衣食住行卖什么的都有，我以为这就挺好的，谁知道早上居然有人跟我说想要去人间看太阳？这帮家伙还能不能有点做鬼的自觉性了啊！”
夏野哈哈大笑。
林霁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气鼓鼓地抱臂站住，抬了抬下巴：“那就是录入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