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九碑大地封印松动,阴力外泄,地府恶鬼暴动,一片混乱。

    但这都和林霁无关。

    地府小殿下那年才十二岁,刚放暑假,正为老师布置的十篇周记愁得抓耳挠腮。

    她上一篇刚夸了自己新买的茉莉花整整六百字,二十分钟后,第二篇里无辜的小茉莉就光荣枯死了。大段凄冷的景物描写加上重复前一篇对洁白花瓣的描写成功又编满了六百字。

    成功糊弄完两篇周记,她愉快地往后一靠,转起了笔。

    林霁自觉完成了一项大工程,决定奖励自己好好放松一下。她背着手满屋溜达,薅一把吊兰的叶子,打开冰箱翻翻找找,还有不死心地摆弄门锁。

    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位武力值惊人的灶神大人的影响,这两年林霁的性格的确是开朗了些,只是不知怎么的,竟然还多了个拆家的爱好。

    她家母上大人出门之前警惕地盯了她一眼,递来温柔一刀:“把你锁在家里,别乱动柜子椅子,也别想着出门。”

    林·立下保证,坚决不听·霁点点头乖巧答应:“好的呢!”

    乖巧答应的林霁同学目前正带着工具箱站在防盗门前。

    她拿着螺丝刀拧门锁上的螺丝,一边小声抱怨:“许哥哥都好久没来看过我了,判官叔叔和孟婆姐姐他们也是。爷爷还不让我去地府。”

    她皱了皱鼻子,大声抱怨:“说的跟谁想看一样!黑漆漆的,还那么空……”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她百无聊赖地把手里的工具扔回工具箱,小声嘟囔:“又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那一天,九碑大地封印松动,压抑的阴气渗出了地府,人间百鬼横行。

    被地府打压了近千年的厉鬼亮出獠牙,猩红的双眼扫视着日暮时分步履匆匆的人群。

    地府发出紧急号令,所有阴兵鬼使身着甲胄魂锁肃立在冥王殿前。老冥王的目光扫过森然军队,他垂下眼,打了个手势。

    黑白无常各朝左右跨了一步,向他微微俯身。

    下一刻,阴兵们兵分两路,一部分前往九碑大地镇压躁动的阴气,另一部分则去往人间捉拿作恶的厉鬼。

    没有一句话,来不及说一句话。地府经年不变的月光照在阴兵黑铁铠甲上,像是划过锋利刀刃的玉石,发出尖锐而冰冷的声响。

    孟婆留守地府。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锅又一锅的忘忧散架上火堆,她在一片寂静里等着结果。

    鬼门关前的新鬼明显多了。

    这些因为厉鬼作乱意外身亡的新鬼们身上并没有路引,但是厉鬼制造骚乱时迸发出的阴气却又冲淡了他们身上的阳气,他们不得不被捉下地府。

    然而没有路引,他们进不了鬼门关,也无法转世投胎,只好一股脑的堵在关外,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缩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阴森又陌生的地方。

    孟婆轻轻叹了口气,向守关的阴兵亮出了老冥王留下的令牌

    “开关门。”长而诡异的呼号后,沉重的关门缓缓拉开。孟婆收起面上的不忍和凄凉,眼波流转,轻轻瞥着那群不知所措的新鬼。黄金烟杆捏在指尖,她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圈,露出一个妩媚又轻蔑的笑容:“欢迎投胎。”

    奈何桥边依旧人潮拥堵,孟婆懒洋洋倚着桥头墩石打瞌睡。

    她半睁着一双勾人美目,手中细细的烟枪仍烧着,烟斗里火光忽明忽暗,方才还吵嚷的队伍里不时有人悄悄打量着她——五分钟之前,这个美艳女鬼把烟斗敲在了一个试图回到阳间的刀疤鬼头上。

    那刀疤鬼惨叫一声,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活活烧成了灰。

    杀完鸡的孟婆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实际上,她焦心得很。

    新鬼越来越多,说明人间的动乱已经有些超出控制了。

    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朋友们。

    对于人类来说,死后还可以转世投胎,只要灵魂不灭,他们就有活着的机会。但是地府的这些鬼怪不同。他们是鬼,即使强大如判官无常,一旦身亡,便是灵魂湮灭,永远消散于天地之间。

    地府如是,天庭亦如是。

    人间帝王苦苦追寻的长生如是,凡人佛道上下求索的跳脱六道之外亦如是。

    别样强大,却也是别样脆弱。

    猛然抬头,孟婆却吃了一惊:“林、林先生,林太太?您、您二位怎么会?!”

    她手里的烟枪脱手落到地上,没烧完的烟丝撒了一地,掉进冰冷的河水里,瞬间腐蚀不见。

    年轻的夫妇手挽手,相视露出苦笑:“那些厉鬼是冲着我们来的。”

    “白无常,判官,冥王陛下……他们,他们都没能拦住那帮厉鬼吗?!还有阴兵、整整十万阴兵,难道就拦不住吗?!”

    孟婆几乎要哆嗦起来,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老冥王,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十二岁的林霁。

    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林先生劝住了慌乱无神的她:“阿霁还在家里。我们身上沾了阴气,怕会将厉鬼引到家里去,所以便来了地府。你手头可还有人?阿霁自己在家,我们不放心。”

    孟婆立刻道:“我去找阿霁。人间看来也不太平了,倒不如让她留在地府,我们自己看着才安心。”

    这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做完今日份作业的林霁正趴在窗户上等自己的父母下班。她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不解地挠挠头:“真的要到夏天了吗?中午明明阳光还那么好,现在居然起了这么大的雾。”

    电视机里传来记者的声音:“今天傍晚突然出现的大雾天气已经导致多起交通事故的发生,目前事故已造成七十三人死亡,近二百人受伤……”

    林霁回头看了一眼电视,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冥王由大化千流孕育,他们生来无父无母,孑然一人。林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但有时或许亲情真的大过血脉,她捂着胸口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地府里肆虐的阴气正伸出了魔爪——

    向着当代冥王的骨肉血脉。

    这个狡猾的家伙动作实在太快,几乎只有一瞬间。

    只有一声短促的尖叫,和消失的身影见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黑无常怒吼着向缝隙甩出了锁魂链。

    那道阴力花费了近千年才冲破的缝隙却在九碑大地的重重阵法压制下消失不见了。

    残月尖利的弯钩划伤了鬼使的心。

    无法愈合,夜夜流血。

    那一场骚动还是被压制了下去。

    三月的城市下了一场大雪,林霁在大雪中醒来,面前两个崭新的骨灰盒。

    从此,她开始害怕春天和雪。

    十二岁的林霁握着招魂幡踏过白茫茫的雪地,跪在冰冷的墓碑前质问她无动于衷的爷爷。

    二十二岁的林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她急匆匆地去摸火机,牙齿却在不自觉地打颤。

    那根细细的女士香烟轻轻晃动着,她摸了半晌没找到火机,气得要哭出来,全然忘了自己还有鬼火可以烧。

    许鹤卿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该哭的时候,她却咬着牙死活不肯落泪了。

    他捏着林霁的后颈强硬地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林霁挣扎的厉害,可是浑身冰冷使不上力气。她费力地推拒着,却被人硬生生压在身边。

    林霁好像又回到了初闻父母死讯的时候,色觉退化,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她什么也看不见,连挣扎都是徒然。

    她僵硬地站着,直到凉爽的晚风穿过她的披风。

    她战栗了一下,喃喃地说:“好冷啊。”

    许鹤卿突然意识到,从很多年前开始,春天就被剔出了她的人生。

    她在夏天等夏天,她在冬天躲风雪。

    不管哪一个季节,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冷。

    一只黑蝴蝶静悄悄地落在了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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