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高级血仆和吸血鬼共享生命……」

    淡漠的眼盯着泛黄的书页，一目十行地扫着。

    活了很久的吸血鬼有很多藏书，其中自然有苏格兰要找的部分——关于吸血鬼和血仆的。

    宫野佳名是个大方随性的吸血鬼，她从不吝啬和别人分享知识。其中还不乏对吸血鬼不利的知识。到底是过于信任他还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苏格兰翻过一页书，不管是那种，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漆黑屋内没有开灯，但他却能看清书上的字——这也是变成血仆后的生理变化，不但受过的伤会愈合，视力更是尖锐如鹰，他身为狙击手，本就拥有很好的视力，自然能明白这份变化有多么骇人。

    从屋内朝外望去，他甚至能在黑夜里看清相隔数百米的大楼楼顶。

    东京的夜鲜活又糜烂，他知道在此时此刻，组织里那些人应该在寻找他的下落。既然没有死，他当然打算回到组织，但现在还不着急。

    道德感这个词于苏格兰而言像个笑话，他也没有知恩图报的良好美德——宫野佳名是救了他没错，但那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对方也的确得到了一个称心的移动血库。

    目光落在下一行字——

    「因被吸血时产生的性//快//感，自愿签订契约的血仆往往兼具情人的身份，在某些血族举办的聚会上，血仆也是彰显身份的标志。」

    男人摸着挂掉胡茬的下巴，嘴角不自觉扬了一下。那位小姐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

    “嗷——！”

    蓝色猫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不慢不急走出去。

    他早就猜到那堆书会倒。

    吸血鬼小姐倒是与时俱进，足够大的公寓里堆满书籍和先进的电子设备，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倒——起初她还不允许别人整理，稍有洁癖的苏格兰曾有一次想要帮她收拾客厅的书，被女孩瞪了回来。

    “你懂什么，我的书这么摆放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你一动我就找不到了。”

    那好吧。

    直到她自己也看不下去，才会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这客厅是不是该清理了”。最后打扫的重担总是落在苏格兰身上。

    一个杀手被硬生生逼成了临时工，也是实现了跨行业跳槽。谁让他受制于人呢。

    整间客厅突出一个杂乱无章，哥特、宗教、赛博朋克，什么风格的元素都有。

    地上铺着图案复杂的天鹅绒毯，直接睡上去也可以；VFD电子时钟是苏联时期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俄文星期，跳跃的时间正好为凌晨三点。

    而离阳台不远处，吸血鬼小姐最喜欢的小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骨瓷茶具，还有成套的茶点，白色骨瓷中飘出大吉岭红茶的香气。

    凌晨三点，宫野佳名正在举办参与者仅一人的午后茶会，不，应该叫午夜茶会更合适。

    对于血液需求得到满足的吸血鬼来说，偶尔食用一些人类的食物是一种乐趣，宫野佳名这么做，更多是因为在书上看到了，一时兴起而已。

    至于屋子的主人在哪——

    穿着宽松居家服的女孩摇头晃脑地从书堆里钻出来，摸了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哎呀，晚上好啊苏格兰，你看这地上……”

    苏格兰走上前，拿下她头发上挂到的羽毛书签，温声道：“我来整理吧。”

    “谢谢，你人真好。”

    一听这话，那张脸上最后的不自然也散去，少年心安理得地拿起游戏机，往沙发上一窝，手中传来马里奥的游戏开始音。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睛随着屏幕的变化而闪闪发亮。

    还真是半点都不客气。

    “桌上的点心你随便吃，反正我只是尝个鲜，一个人吃不完。”

    “恕我直言，佳名，人类不会在这个点喝茶吃点心。”

    少年从游戏机上抬起脑袋，故意挑刺般说道：“但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宫野佳名是个孩子气的吸血鬼，据她自称已经活了五百多年，可不管是外表还是脾性，都完全看不出来，年纪好像活到了狗肚子里。那张白净清秀的脸上每天都挂着「真是活够了，好想去死一死」，但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压又在提醒着苏格兰，她对他而言是主宰生命的上位者。

    主人。

    脑中再度响起这个词。

    宫野佳名从来没有表现出主人的样子。在苏格兰刚醒来的时候，她逗弄过他，说血仆可以叫吸血鬼「主人」，也可以叫「mom」，对于苏格兰来说，她算是给予了他第二条生命。

    话里话外都是恶趣味。

    可当苏格兰装出不明所以的模样，故意开口叫她mom的时候，宫野佳名一连后退了好几尺远，捂住脸摆手说自己在开玩笑，别叫得这么恶心。

    她不喜欢过于亲密的称呼，也总是回避亲密关系，有时会让苏格兰觉得无从下手。

    呵，的确白活了这么长时间，充其量是个嘴炮王者罢了。

    04

    黑衫青年拎着刚才24小时便利店买的生活用品，穿梭在错综复杂的楼盘间。为了配合宫野佳名的作息，也是因为自己无法接触阳光，他不得不在晚上外出。

    这个点，只有小型便利店还开着。

    出乎意料，宫野佳名没有对他下任何禁制，他可以在自己想外出的时候出来，少年也从不过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回到组织，几乎随时都可以。

    “你不怕我逃跑？”

    苏格兰曾试探问过。

    宫野佳名抬起头，像极了那只一脸茫然的猫的表情包：“啊？什么逃跑？我又没把你绑起来。”

    苏格兰难得无言以对。

    柔软的黑色发丝从帽檐下钻出，搭在如同冰封的蓝眼上方。常日不见太阳，让苏格兰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一张脸看不出血色，即使带着清爽的笑意，也让人不敢亲近。

    宫野佳名住的地方比较混乱，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有，毫无准备的穿过这片街区，出来时你会发现自己的钱包已经不知所踪了。

    黑发男人突然站定在两栋楼的交界处，两栋楼距离很久，空间狭窄。昏暗的路灯拉长了他的身影，上半身和楼的阴影融为一体。

    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伴随着空气被送入他的耳朵。

    …………

    跟着苏格兰的人无措地站在墙后，他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只是一眨眼，原本站立在灯下的男人不见踪影，他把人给丢了。

    从驼色风衣内侧拿出通讯器：“报告赤井探员，目标人物——”

    剩余的话淹没在一柄银色的短刀下。

    通讯器从之间滑落，那人呆呆地低下头，直视着自己的胸口，闪着寒星的刀尖被血迹沾染，从后背到前胸，人被捅了个对穿。

    风衣男人倒在了地上，凭着残余的力气向上看去，印在视网膜上最后的图像是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毫无感情的蓝瞳，冷酷得令人窒息。

    苏格兰拔出短刀，刀身抽出后的血液溅了他一身。他嫌弃地皱了皱眉，这衣服不能要了。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远程射击。

    其实宫野佳名的住处也有//手//枪，枪托上雕刻着银质的蔷薇。他没有拿，对他而言那枪有些过于华丽。他也不太确定那些子弹到底是什么材质的——真银？水银？

    苏格兰避开地上的血，用尸体的风衣擦干净短刀上的血迹，然后随手放进装着糖果、啤酒和卫生纸的黑色塑料袋。如果把沾了别人鲜血的刀还给宫野佳名，她可能会不高兴吧。

    他这才有心思观察尸体的脸——居然是熟人。

    死在他手下的这位，照片曾出现在苏格兰手里，那是风衣男人和莱伊被人拍到私下接头的照片，莱伊正是因此暴露了身份。

    “赤井……”

    姓氏在舌尖打滚，带着无端冷意，苏格兰突然回头，目光朝向远处的公寓楼顶——

    只有月亮，和在夜风中飘荡的几件衣服，那里空无一人。

    谁？

    …………

    从楼顶一跃而下，落到地面上，竟然没有激起半点尘埃。哪怕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跑酷高手也比不过女孩的身手。

    宫野佳名伸了个懒腰，暗金色的火焰烧烬，慢悠悠往家中走去。

    任谁看到她，都只会以为是个大半夜跑到外面闲逛的不良少年。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的食物遇到危险，看来是她多虑了。

    05

    一觉醒来，日暮西垂。

    宫野佳名从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爬起来，碰掉了床沿那边她睡前正在看的推理小说。

    黄昏是白天与黑夜的“界”，又被称为逢魔时刻，而她正是在上一个外出的逢魔时刻，捡到了自己的血仆。

    让自己的大脑放空了几秒后，宫野佳名从房间走出——如她所料，偌大的一间公寓，只有她一个人。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一脸懒意，似乎在纠结什么。最后还是披着外套出了门。

    宫野佳名从来没有告诉过苏格兰，一旦契约成功，那不管他身处何方，自己总能感应到，并且她知道，此刻苏格兰的生命正在流逝。

    果然，宫野佳名在某间脏乱的小巷里发现了他……和另一个男人。

    俊秀温润的青年脸色灰白，嘴唇干裂，黑色外套上沾了灰，正靠在墙边，支撑着自己不要昏迷过去，他身上没有外伤，所有的不适皆来自于那轮快要沉下去的巨大火球。

    而地上的长发男人伤得比他重得多，一如自己刚捡到的苏格兰，空气中弥漫着他的鲜血味道。

    少年吸了吸鼻子，意外地觉得这味道还不错，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

    脚步声缓缓靠近，如闲庭信步，少年走到男人身边，没有蹲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喂，死了没？”

    蓝色的猫眼睁开一条缝，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他又闭上眼，对宫野佳名道：“劳驾，佳名，帮我补一枪。”

    语气礼貌客气，好像快要断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吗？”

    宫野佳名捡起地上的枪，拨开地上男人的长发，用枪口戳了戳他。此人有张冷峻英挺的脸。

    回忆里闪过一双锐利炽烈的绿色眼睛，她愣住了。

    “不好意思啊苏，”少年站起身，将枪插到自己牛仔裤的皮带后，对苏格兰耸耸肩：“这个人我要带回去。”

    苏格兰提不出任何反对的意见，他早在说完那句话后就耗尽力气，被动陷入了昏迷。

    …………

    苏格兰是个非常好的同居伙伴。

    ——好评来自百年一人，死宅且情商欠费的吸血鬼小姐。

    虽然有时候会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比如在她进食后舔掉她唇上的血，或是刻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在她找不到靠枕的时候主动充当/人/肉沙发让她靠着打游戏……但吸血鬼小姐表示理解，吸血产生的生/理/冲/动嘛，冷静冷静就好了。

    她要是吸的是头猪的血，猪看她也会觉得亲近。

    除此之外苏格兰几乎无可挑剔，脾气好，动手能力强，耐心又善解人意，作为食物还兼具清洁工的功能。唯一的缺点是不怎么坦诚。

    每个吸血鬼都有着独属自己的特殊能力，吸血鬼们将其称为“天赋”，而宫野佳名的能力是分辨谎言，没有人能在她面前说谎。也就是说，打从苏格兰一开口，她就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话。

    这家伙虽然笑得和善，可她也没有忘记对方刚睁开眼时那份无意识的杀意。习惯握//枪的手、紧实的肌肉、和黑暗再相配不过的冰冷蓝瞳，绝不是人类社会中的「好人」。

    ——尽管他已经尽量往这上面表演了。

    宫野佳名觉得无所谓，她只是想要一个移动血包，血包的背景她不在意。

    况且她一早就知道苏格兰想要离开这里，但她懒得阻拦。宫野佳名从来不强迫别人，只不过现在她需要对方的血液，如果苏格兰想离开，等她找到别的血仆，放他走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

    “忘了告诉你。”

    宫野佳名笑容欢快，双手托腮，这才是符合她外表年纪的神情。

    她本就有着一张笑起来会很可爱的脸，但平时不怎么笑。

    当苏格兰再度睁开眼，目光所及是宫野佳名的笑靥，以及伤口被包扎的结结实实的莱伊。

    “每个吸血鬼都有独特的「天赋」，这些天你看了那么多书，在书上也看到过吧。所以——”

    “我能听出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说着，女孩拍拍苏格兰的脸——那张平日总是笑着的脸此刻不再剩下一毫笑容，但笑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