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记得你。”
光裸上半身的男人腹部和胸口缠着绷带，肤色冷白，鼻梁高挺。如瀑的黑色长发垂到腰间，雕塑般的脸陷入沉思，随即瞳孔收缩——他想起来了。
“你……”
对面的少年用颇为熟稔的口吻道：“玛丽家的那个小甜饼，你小时候我们见过。”
男人的脸黑了，身上本就沉重的气压更低了一些。
这个外表怎样也看不出和甜字沾边。
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宫野佳名很喜欢用这种长辈的语气逗弄别人：“噢，亲爱的，你祖母绿色的眼睛真的很像玛丽。”
说着，她恍然大悟般：“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你叫什么来着。”
“……莱伊。”
是在和宫野佳名说话，莱伊的目光却紧锁在另一人身上——
短发青年表情淡定，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正安静在一边看书。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好搭档苏格兰什么时候变得爱学习了？
莱伊发誓，他听见了苏格兰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
苏格兰轻扬起上挑的眉眼，对他道：“我还以为你们是熟人。”
熟人算不上，但莱伊的确认识吸血鬼小姐。莱伊的母亲世良玛丽是血猎世家的后代，吸血鬼纷纷融入人类社会，血猎家族不少也选择了转行，甚至他们中的一些和吸血鬼开始了合作，关系居然还算不错。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跟在母亲身后见过这位吸血鬼——那时她是成年女性的外表，也不叫宫野佳名。
“Yu。”
单字音节被莱伊用低沉的嗓音呼唤，苏格兰不动声色靠得离宫野佳名近了一些，手指搭在书脊上，很长时间没有翻页。
女孩打断他：“我现在叫宫野佳名。”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问对方为什么改了名字。
“为什么他——苏格兰会在这？”
莱伊不担心宫野佳名的安全，但他认为最好还是给她提个醒。苏格兰此人的危险程度可不逊于吸血鬼。
“看起来还是你们更熟一些？”宫野佳名趴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二人：“我对你们的八卦还挺感兴趣的，你们想说我可以听听，但不要弄脏我的家，也不要在我面前打打杀杀，好吗？”
…………
宫野佳名那时还叫Yu，身穿黑色长风衣，脚下踏着长到小腿肚的鹿皮靴子，两把银亮的匕首别在腰间，是个顶拉风的女人。她那打扮不像吸血鬼，更像世良玛丽的祖业，吸血鬼猎人。
十来岁的莱伊小小年纪初俱酷哥雏形，跟在母亲身后，学着父亲寡言的模样，用Yu的话说叫端着架子。如此沉稳老到的少男，却在Yu的手底下破了功。
——被人用冰冷的手指在脸颊上随便揉捏已加入黑历史豪华套餐。
然而对于即将进入青春期的男孩来说，这个女人还有着另一种意义。在日本，常常把第一个好感的异性叫做初恋。
来去如风、笑起来又和小孩子一样狡黠的Yu是莱伊的初恋。
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07
宫野佳名不喜欢烟味，莱伊只能在憋不住烟瘾的时候来阳台抽上一支。烟雾缭绕中，他透过玻璃看着屋内的两人。
少年身体大大咧咧伸展开，将头枕在苏格兰的膝盖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青年男人端详着睡梦中的脸，从鼻尖到没什么血色的唇，目光渐深。他一只手随意搭在少年身上，身边是刚擦完的短刀。
——你居然不用/狙/击/枪改用短刀了。
——你的下属就是死在短刀上，如果我用的是枪，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莱伊随口一提，苏格兰笑容顿住了，俩位都是善于打哑谜和阴阳怪气的主，又是一场嘴炮白热战。
宫野佳名不管两人嘴巴上的针锋相对，甚至还很爱看，只要和她无关就行。
苏格兰突然转过头来，隔着玻璃门和莱伊对视了一眼，他原本的蓝色猫眼像是染上了一圈金色，眼神中是处变不惊的警告。
他在警告什么？
莱伊勾起唇，幽幽笑了，不再看苏格兰，对外面吐出一口烟。
长发男人知道苏格兰已经不再是人类，但当他听闻这俩人达成契约时，还是惊了一下。怪不得苏格兰在被他击穿肺部后还能活着。他有些拿不准这俩人的关系——不管怎么看都是亲密无间，可中间似乎又隔了一层什么。
莱伊也亲眼见到宫野佳名进食的场景，气氛暧昧到他以为俩人发生过一些事。他听过吸血鬼会把血仆当成情人使用，但宫野佳名又摆明了只是把苏格兰当做食物，没有别的心思。
至于苏格兰有没有其他心思……哈哈，都是男人，他认为答案显而易见。
上次他听到过那两人的谈话——原谅他，不是有意，而是屋子隔音效果一般。
苏格兰问少年为什么要把莱伊留下。
宫野佳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说，她打算把莱伊也变成自己的血仆，那样她就不需要苏格兰了。
“反正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吗，现在我找到备用血包了。我只是需要能吃的食物，是谁我无所谓。”
苏格兰久久未言。
“契约……”
“契约我可以想办法解除，虽然你还是无法见光，但身体素质比以前强了一大截，也算是抵过了吧。”少年的声音越是平静，另一人的呼吸就越急促。
“我说过，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所以没人过问一下他的意见吗？
莱伊有些想笑。
她还真是不坦诚。真想把他变成血仆的话，应该早就这么做了，而不是现在这样还把另一个已经签订了契约的血仆留在身边。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血猎后裔，绝不可能成为血仆。宫野佳名不会连这都不清楚。
隔着绷带摸了摸上半身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长发男子想起了曾在自家藏书室看过的一些关于吸血鬼的档案，微微眯了眯眼。
就算是成熟男性，被初恋称为「备用血包」也还是会不爽啊。
08
“你不打算回组织了吗，苏格兰。”
长发男人漫不经心靠在门边，不知道在对着谁说话。
黑暗里，苏格兰漠然的声音传来：“你呢，莱伊，伤已经好了为什么不离开。”
此人无论何时措辞都是礼貌文雅的，换个人来的话应该会直接问莱伊为什么还不滚。
莱伊随手拿起叠的高高的书堆最上面一本，依稀可见古老又奇怪的文字。他答非所问：“吸血鬼的弱点，这些书上可找不到……怎么，我说错了，其实你并不想对Yu做什么。”
黑暗中逐渐亮起金色。
莱伊顶着要把自己灼穿的目光来到桌边，半坐在桌子边沿，垂下的绿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格兰。
“你想要她。”
为了照顾屋主的面子，至少表面上，俩人这几天一直相安无事。其实他们一开始也不是死敌。在组织里，莱伊的身份还未暴露时，他们的关系一直还不错，甚至能达到一点「彼此信赖」的门槛。
但到底是利益和立场都不同，杀手和探员都互相杀死过对方一次，而一旦出了这间房子，两人会毫不犹豫对彼此再下杀手。
莱伊了解苏格兰，正如苏格兰了解莱伊。苏格兰能仅仅凭着下属的一句话就锁定莱伊的位置引蛇出洞，莱伊也能从苏格兰的沉默中看出他到底想要什么。
说实话，莱伊一直认为苏格兰这人的性格有点变态。他擅长装点陷阱，等待猎物自己跳入，总是挂着一副温柔的笑脸，踏入他陷阱的人直到最后还会以为苏格兰是个好人。因此，当他看见苏格兰无往不胜的招数对宫野佳名不起作用时，完全是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态。
“原来你不想。”苏格兰摇摇头，嘲笑莱伊的虚伪：“你看她的目光也不像在看长辈。”
他怎么对着一个少年外表的人毕恭毕敬？被戳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莱伊也懒得争辩：“我对小鬼头没兴趣。”
“提醒你一下，书上写的这些对那位小姐可没什么用。以她的性格，会把任何冒犯自己的人都撕成碎片，我是说，任何人。”
“看得出来。”猫眼男人眼中的金色淡去，他一手撑住自己的太阳穴，歪着头斜看向莱伊，越过莱伊朝向吸血鬼所在的房间，那张白净柔和的面容做出虚心受教的神情：“莱伊，你有什么建议吗？”
09
没有月亮的夜。
厚重的窗帘遮住漆黑的夜空和闪烁的路灯，吸血鬼的卧室内，丝质睡裙被冷汗浸透的女孩曲起身体，蜷缩在占了卧室一半面积的床上。
又来了。
起先是火在身体里燃烧，而后如坠冰窟，冷到手脚都动弹不得，到最后意识陷入迷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会做出什么事，或是被做什么。
这是这具身体的诅咒。
吸血鬼是暗夜的族裔，最初的力量来自月亮——当月把她的光辉撒向大地，世间便有了血族。
血族原本不需要睡眠，可她却因为这种诅咒变得嗜睡。每个无月之夜，她力量最虚弱的时候，都会陷入痛苦的深渊。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血液，大量的鲜血——可她不愿意。
宫野佳名绝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最虚弱的一面，那意味着把致命弱点送往别人手上。
就这样在自己的床上熬过去，以前每个无月之夜，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冰冻期渐渐过去，意识开始涣散，时而能明白自己在哪，时而又好像飘在空中，俯视着床上的自己。
「啪嗒——」
怎么会——她明明把门锁上了！
想要直起身体看向来者，可疲惫的身体让她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裙，倒在床上无法抬起头，缭乱的发丝遮住毫无血色的脸，少年把眼睁开一条缝：青年披着白色衬衫站在床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下颌线条。
“苏……”
柔软的床铺陷下一块，黑发男人坐在宫野佳名身边，由上而下垂眸看她，冰川般的眼瞳癫狂而温柔。
“你需要血液，佳名。”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体的问题？宫野佳名睁大眼瞳，来不及思考，意识再度离自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