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乘

    清晨时分,天光还未大亮,一双黑色镶云纹靴踏在青石台阶上,微风袭来牵动暗色的袍角。这是一处禅寺,晨间林鸟争鸣,山溪的寒潭之间,清流注泻,千岩竞秀,足以散人怀。他径直走入了最里侧的禅房,拥在院中那颗巨大葱郁的榕树之下。

    一个着朴素青衣的僧人正坐在禅房中闭目入定,听见脚步声,遂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怎有闲心来了此处?”正说完,便有一小童上前来一应准备了煮茶的用具,后静静退出屋外合上门。

    萧颖靠在椅上盯着煮水的银壶上方冒出的氤氲,懒懒说道”大师枕于这青山白云间,真让人羡慕。”

    这僧人微微勾了勾唇“能枕于青山白云间不是难事,只是殿下担着重任,走不了这条路罢了。”说完推了一盏茶在萧颖面前。

    此时,清冷的风从花棱窗吹进来,伴着树的残影打在墙上,一时热汤如沸,清淡的桂花香里混着茶香。“殿下要不要手谈一局?”

    正此时,一声钟磬音传来,响彻禅寺,僧人说到”这山房置一钟,每天清晨良宵之下,便用以节歌,能让人心念平和。”说完看了看萧颖。

    萧颖盯着白瓷釉里的茶汤,“心念平和……”过了半晌,眼皮一抬问道“听你之言,是让我放了韩三?”

    “这背后之人,异常敏觉,想必殿下是查不出什么来了,何不徐徐图之?”几净明窗,山僧晓梵。只闻棋子落盘之声,一时间,烟霞润色。

    天光渐远,入山户而松凉,林梓兰坐在马车里,随着颠簸的路身姿摇摇晃晃,她握紧腰间的荷包,想起昨日有位客人上门说奉了何太傅之命来送银子致歉。想想便觉可笑,即便何玄已被流放,可霁月再也回不来了。

    豆大的泪珠扑簌掉落下来,还没来得及擦,便听见赶马的小厮勒紧缰绳说已经到了。

    车帘被白净的纤纤细手缓缓掀开,她给了小厮银子,便向那丛木蓊郁处走去。两天前,东家找到她说有哥哥的消息了,被告知了葬身之处,她连忙来了此地。

    那是一座孤坟,落在这深山里,不远处,便是禅林寺。东家说听闻宋大人从乱葬岗找到尸身,选了这样一处地方,亲自挖坑下葬。

    是了!她怎么忘了宋桓也是在京城中,两人一同科考一同入京。想到宋桓,她不禁叹息一声。

    哥哥应该是喜欢这里的。

    新坟无甚杂草,林梓兰倚碑而坐,把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像儿时一般诉说着,最然知道哥哥不会再回来了,但坐在这幽深的山径中,看着满目萧条之色,不禁崩溃难忍。

    她手指婆娑着腰间的荷包,打开倒出一枚银簪,精巧细致。“哥哥给我做的簪子,还有霁月做的荷包,我都随身带着。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哥哥,我会时常来看你的。”她俯身摸了摸碑上林晏二字。枝头秋叶簌簌卷落,时间不早了,山路带着泥泞,她缓缓转身而去,心中失意,难免脚下生浮,不小心磕到石头扭伤了脚。

    林梓兰揉了揉脚踝,一瘸一拐的拨开身侧的草向大路走去。忽闻身后马蹄声渐近,这荒郊之中,也能遇见个人,且还是前几天与她有恩之人。

    她慢慢走近,朝萧颖屈身行礼。萧颖看了一眼便打马而过,林梓兰顺势蹲下,准备在附近找一根可以支撑的木棍走路也有个借力能轻松些。

    片刻后,又听见马嘶声,那人竟又折返了!难道又要被抓进大理寺了?

    “可还能走?”男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她。这回轮到林梓兰傻眼了,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忍着脚疼,半天回不上话来。

    萧颖看了看天色,又见她一身素白,裙裾下摆染上了黄泥。肤如凝脂却无甚血色,一动不动的畏葸不前。

    他不等眼前的人回答,便伸出手一使力将她带入马上,夹紧马腹,勒紧了缰绳。马儿听话的急驰起来。

    林梓兰目视前方屏住了呼吸,她从没有坐于马上自然有些害怕,更紧张的是被半拥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隐约闻到淡淡的龙涎香,耳旁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她觉得自己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萧颖本没有管闲事的打算,有暗卫来报边境有新的战况,他正打算去军营。可当他骑着马越走越远之时,脑子里浮现出在清音坊里她神情漠然的脸,还有最后仰头笑着对他说的那句谢谢。不浓不淡,就像这山涧里的风。

    鬼使神差的,既然折返带上了她。

    林梓兰素身来给哥哥上香,自然未施粉黛,头发只松松绾起,如今坐于马上颠簸,头发松散开来,随着微风拂来扫在萧颖的脖颈里,冰冰凉凉,让他竟怔了片刻。

    不多时,萧颖策马已到营中,林梓兰望着不远处有士兵在操练,整个旷野都是马蹄声,参差的兵器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下马疾步走进裴忱,拿过他手中密信,裴忱呆若木鸡一样望着马上坐着的林梓兰,还没有反应过来。萧颖看了一眼,顺着他目光扭头说到“你送她回去”。

    裴忱连忙回是,心里千回百转,这汗血宝马乃世间罕见带有灵气,除了殿下本人还从未有任何人碰过。如今见一位娇滴滴的女子坐在上面,实在让他出乎意料,难道这马又认主了?

    “等等”林梓兰情急之下脸红的叫住了萧颖,他转过身看着她。

    “我……我下不来。”这马十分高大,她的脚压根儿都踩不到脚蹬,此刻一人孤零零坐在上面实在紧张。一旁的裴忱听着这娇柔的靡靡之音,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听不见,一步都不敢动。

    萧颖走过去伸出手,林梓兰借力撑住,一下失去重心栽倒在他怀里。两人身体贴近的一刻,萧颖感知到心里漏了一拍,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因自己从未碰过女人,大约是不习惯使然而已。林梓兰下了地立刻松了手,规矩地站着不动,直到他转身进了主帅营帐。

    这时裴忱已唤人找来了辆马车,带着她入城。快驶入录安街的时候,林梓兰叫住了前面打马骑行的裴将军,说自己可以走回去,不愿再劳烦。裴忱大约是猜到她不好张扬,毕竟有军士护送难免扎眼,于是不再勉强。

    等梓兰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准备走入小院时,忽听街那头的一辆马车蹴地停下,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坐着一位样貌端庄的姑娘正直直看着自己,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样。她有些别扭正要走开,那马车里的人急忙走了出来,叫住了她。

    “你可是姓林?”这回林梓兰更是摸不清头脑了,她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位姑娘,看人家的做派就知身份不寻常。但出于礼貌,本能的颔首点了点头。那姑娘就立在那里看着她,嘴里喃喃道“真的是你……”

    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一把抓起了她的手,眼圈泛红问道“你小字可是叫袅袅?”

    梓兰脑子里翁的一声,只感到耳鸣难忍,浑身都绷紧了。她的小字,只有家里人知道。

    原来这姑娘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慕容阮,四个月前林晏科举高中,入京殿试,后跨马游街,林晏本就丰神俊朗,芝兰玉树,被慕容阮一眼看见,自那以后便芳心暗许。她知林晏并无家境背景,是从寒门小户来的,可更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有机会得到他的心,便偷偷把心中事告诉了母亲。后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一顿!

    他慕容家系镇国公庇佑,官至户部尚书,若是他敢想,能攀上未来太子都未可知,又怎会让女儿下嫁一个没有门第之人!

    慕容阮委屈不堪,她自幼饱读诗书,最是敬仰才华横溢之人,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就近在眼前,偏不能如愿,一时抑郁难以。偏林晏是个有真本事的,殿试一篇《察仕之至论》颇得皇帝赏识,大殿之上连太傅和首辅都赞不绝口,令他声名大起,刚入仕就被委任巡漕御史。

    林晏上任不久,就有官员拉他一起聚会宴饮,刚开始他笑着迎合,后来逐渐拒绝了这些风月场所,自己独自一人常常处理公务废寝忘食。也是在这期间,有个小厮不断来给她送吃食,只说是受人之托。每次食盒之下,便藏着手写的一首诗,簪花小楷温润秀丽,文风词藻也颇有古风。

    都说习惯成自然,日子一长,林晏便想见一见这写诗的作者是谁,慕容阮也不知自己为了见心上人一面能做出偷摸离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等两人一见面,她立刻庆幸自己瞒着母亲偷跑出来。林晏也是一怔,他本是欣赏能写出这诗之人,却不知是个女的,一看浑身的装扮也知出身不低,他自知不能这样招惹别人,正想着找借口断了联系,哪知对面的人拿出一本诗集,只说请教修正,林晏便无话可说了。

    这一来二去的接触,世家小姐谈吐不俗毫不见矫揉造作,两人之间慢慢产生情愫,最高兴的莫过于慕容阮了,林晏此人高风亮节,即便两人在一起,也从未有半点逾矩之举,看来自己眼光很好,心仪之人也钟情于自己,是多美好难得的事啊。

    也是在他生辰的那一日,林晏说慕容阮性格很像她妹妹,她笑问他的妹妹是何模样,林晏就在书房铺纸画了一张,这张画还是她找师傅裱了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那人的眉眼带笑,轻言细语都在她脑子里千万遍的重复,直到今日。

    她把画像的事说与了林梓兰。“自你哥哥出事之后,我便被关在家里没有出门,身子一直不好,今日陪我母亲去上香,想先独自回去,恰好看到你。”

    她在马车上看到梓兰之时,忽觉命运多变,慢慢沉积在心里的痛楚又涌上心头。那女子眼神水光潋滟,顾盼生辉,仿佛晨间的粉荷一般,与林晏笔下的人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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