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祸

    天地之间清簌一片,街边落叶四处飘零。

    林梓兰四处张望看了看,并无人跟踪,想必何玄已被昨晚那禁卫军的阵仗吓住了。她摸了摸腰间的一块方形木牌,那是清音坊东家给她的信物。

    昨夜仓促之际,她曾叮嘱身边的霁月,直接去东边大街那家名叫浮影堂的胭脂铺子,找到东家庇护,不必管自己,届时她自会去与她汇合,也不知这丫头如何了。

    梓兰急切地往东边去,好不容易见到了店家,却被告知昨夜并未曾有任何人来过。她迟疑一下陷入了恐慌,猛的掉头往清音坊赶。

    此时已是午时过后。

    半透的纱帐飘过窗角,水绿霞红处,有帘影在晃动。这是一处精致的小阁楼,名曰清音坊。

    自一个月以前,她用尽了从姑苏带来的银钱租下了这个小阁楼。一张琴,一缕音,开始了独自谋生过活,也只有从小苦练的这一点技艺,让她得以短时间成了这条街的谈资。

    本朝文人追求风雅,并不低看以琴卖艺的女子,只闻手上功夫。她时常遮面端坐于帘后,梧羲琴置于案头,素手微挑,丝竹之声如在山月间。被时下人称“别有清魂声响”,为了一饱耳根之福,这才一音百金。

    林梓兰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她本不在意什么名声。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站稳脚跟。除却自己应得的用来打探消息,其他黄白之物尽数给了东家。

    这东家见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又生的这般模样,不贪财也不铺张,一时名声大噪,身边也只有一个丫鬟服侍,倒是满眼的敬重。给了个信物,只说若遇到困难便来其名下的铺子,愿意相助一二。

    眼看事情顺利,林梓兰积攒了些人脉正托人打听哥哥的事,谁知半路惹上了何玄。

    因当朝太傅老来得一子,便娇惯非常,只把儿子何玄养成了市井一浪子,常往于风花雪月的逍遥之地,无人敢得罪。听人说有位弹琴的名伶在东市大街,便要跟着几个纵酒的友人去风雅一把。

    那日霁月闻到一股酒气本不愿待客,正准备寻个由头。奈何那何玄远远隔着帘子见到了清致窈窕的身形,但见风神。

    他经年纵横于风月场所,岂会看不出这女子是个尤物,便不顾阻拦冲进去一把掀起了帘子。面前女子冰肌玉肤,黑发如云,一双清水般澄澈的眼眸 ,映着微光,美艳不可方物,似花中玉蕊。

    何玄一时竟看的有些痴了。

    梓兰暗道不妙。果不其然,自那以后,何玄便缠上了她,送礼不收,软话说尽,她依然躲避不见客。偏那何玄乃是个色中饿鬼,盯上的人哪有到不了手的,枉他低三下四做尽姿态也不管用,耗尽了耐心,索性只能逼她就范。

    林梓兰自然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这些权贵,她独自一人携个丫鬟入京就是为了找哥哥无故枉死的原因。当初得到这个消息她几度伤心欲绝,圣旨上传哥哥林晏贪赃枉法,被斩于午门外。怎么可能呢,他不愿意相信,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就这样魂陨它乡。

    她必须自己来弄清楚!

    从姑苏离家千里迢迢入京,和霁月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两人把自己装扮成小厮的模样,脸上抹了灰粉又戴了草帽,在驿站中过夜时常绷紧了神经不敢睡过去。

    想到哥哥谦逊温和的模样,走之前还抚着她头顶的乌发说“入京奉昭为官需要走些章程,等我入京安顿好了,就立马派人来接你。以后,袅袅就和哥哥待在一起”。是啊,他们同病相怜,是这府里的两个庶子,也是最不能分开之人。每每想起,眼泪就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此前种种,思之如在隔世。如今物是人非,就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攫住了心脏,既无力反抗又孤独难忍。她必须要坚强!

    还有什么境遇比现在更糟糕呢?即使父亲斥责她不许出门,口口声声说哥哥林晏辱没家风,嫡母和那个满身贵气的妹妹等着看她的笑话,她也要把哥哥带回来,无论是死是活。

    一番周折安定下来,她立刻四处打探消息,却发现整个上京对林晏案件有关的人都缄默不言,都察院的人甚至威胁她说少打听。就连他曾住的地方也未找到一丝的蛛丝马迹,只有大门上赫然醒目的封条,提醒她已时过境迁,想要依靠自己查案,比想象中艰难百倍。

    此时流苏帐底,玉镜台前。熟悉的小窗映着落地而起高高的枝蔓,仿佛还有琴弦浮动的声音。

    细细的雨丝随风撒下,落在梓兰的脸颊上,让她神思回转。不是琴弦声,而是低低的呜咽声……

    霁月!

    阁楼里筠帘半卷,琴书之侧,氤氲的沉香味从天青色素瓷香炉里袅袅升起。

    小院角落里的那颗芭蕉树在雨丝的沁润下沙沙作响,天忽然阴沉下来。梓兰一进去就看到台阶上站立的小厮,心中忽涌出一股绝望感,她不管不顾地踏上楼梯跑到二楼,就看到何玄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倪着眼看她。

    “做什么避我如洪水猛兽啊?”他用那一贯轻佻的眼神打量她。忽然一把扯过霁月,抽出了身旁护卫随身携带的刀架在她脖子上。

    “你别碰她!”梓兰大叫一声,情急之中想上前拿下那把刀,可是她又不敢,她怕伤了霁月。

    “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快放了她……”她似乎是真的慌了。

    何玄哼了一声带着笑意,仿佛心情很好道“你一个人在这上京城,无依无靠,爷看上了你能让你有枝可依,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不过是个会弹琴的名伶罢了!在这录安街,你能清高到几时?早这样听话不就行了,偏要爷使手段。”

    林梓兰手指骨节扣在栏杆上,指节发白,哪里还听得到他说什么,只一心盯着何玄手中的刀,又不敢动作,连声答应他放人后自当乖乖听话。

    霁月的肩颈上顶着沉重又冰凉的刀,忍着不敢发出声音,只有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掉,听到梓兰说的那句“我什么都答应你”时,拼命地摇头,小姐视她如亲妹妹,又怎知她也是一样呢?

    小的时候被分到一个谁都不待见的庶女身边伺候,她也曾抱怨生气过。可是小姐虽身为庶女,却不输任何嫡女的风范,一有事情都自己扛,没有一次对她言语责备过。

    这样被尊重被在乎,让她渐渐感知到了梓兰的艰难,默默想要对她好,小姐这么好的心肠,凭什么到最后众叛亲离,本有个做后盾的哥哥,也不留给她。若再被眼前这个轻佻无赖的世家子弟欺负了,她该怎么办?

    林梓兰怕极了,泪水糊住了眼睛看不清楚霁月的脸,这一刻突然觉得她离自己好远。这丫头从小跟着她,没少受别人的白眼和欺负,如今跟着自己来京城,又庇佑不了她。

    是了,为什么要让霁月跟着自己?留在姑苏就算过的艰难点,也总比现在有性命之忧要强很多。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本身就身处漩涡之中,还偏偏拉一个人跟着,林梓兰,你有什么用!

    她正要开口再求求何玄,忽听见刀刃发出细碎的嘶声,一股血喷溅出来。

    何玄也惊住了!本在得意之时,忽觉手中刀柄一晃,原来怀中的丫头手握住长刀猛的撞了上去。他拿刀的手颤起来。半晌过后,说道“她……她自己撞上来的,你们看到了,都看到了吧!”

    边说边把刀扔了退开两步,他虽作恶多端,无非也就是调戏良家女,仗着身份欺压弱小,骨子里并没什么担当,看着人当场撞在自己拿的刀上,鲜血甚至溅到了自己半边脸,也着实被吓到了。

    “霁月!”梓兰健步扑过去抱住栽在地上的霁月,发白颤抖的手按住出血的脖颈,已经泣不成声了。

    “不要怕,我给你找大夫,会没事的……”

    “小姐,别难过。奴婢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受人胁迫”霁月抓住了林梓兰的手。“小姐,你过得太苦了!以后,要好好的……”

    地上散落的纸张与纱帘被风吹起,雨声似乎变大了,幽堂昼密,里面却一室安宁。

    语幽令人冷。

    梓兰渐渐感受到了心里的凉意,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温热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怎么也止不住,透过白皙的指缝淌在了女主淡青的衣角上。她好想让老天帮忙,就像小时候母亲在卧榻之上咳嗽不停地拉着她一样,也像哥哥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一样,她觉得呼吸都有些疼。

    听静夜之雨声,恍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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