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梁桂芬听了这话,正翻弄鸡枞菌的手顿住,整个人愣了好一会,才抬起手装作不经意地擦了下眼睛,却没压住微哑的声音:“苦了我们梨花了。”

    说完也不再吭声,默默把一盆鸡枞菌分成两份,一份切碎做成鸡枞菌馍馍,另一份则撕拉成小条,直接煮了一大锅汤。

    这两样做起来简单也快,付梦梨扯着嗓子朝院子里一喊:“吃晚饭了!”

    付家没有厅堂,厨房的空地摆了张小桌子,一家五口就这么吃,也顾不上烟熏火燎的。

    “这是什么菌子?能吃吗?”付家也没有汤碗,付顺安去锅里盛汤时见着这一锅没见过也没吃过的野菌子汤,吓了一大跳。

    梁桂芬没好气道:“又吃不死你!”

    付顺安听了这话,悻悻地盛了半碗汤,坐回桌子旁,讨好似的说:“这不是这几天事多吗,万一拉肚子,我怕耽误事儿。”

    正埋头喝着鸡枞菌汤的梁桂芬听了这话,把碗一放,筷子一摔,眼里话里满是怨怪:“梨花给你这爹试过毒了,没毒!能安心吃了不?”

    听着这么说,付顺安哪还能安得下心,急忙望向付梦梨,嚷道:“好端端的,梨花怎么能吃这没见过的野菌子?!梨花,有没有哪里难受?难受的话跟爹说,别强忍着。”

    付梦梨赶紧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梁桂芬哭喊:“好端端的?哪里好端端的,梨花是饿得受不了,才吃这野菌子!”

    哭着喊着,梁桂芬把付梦梨搂进怀里,哭到伤心处时忍不住轻轻拍打了两下付梦梨的背:“幸亏这菌子没毒,要是有毒……你让爹娘怎么办啊?”

    付梦梨连忙安抚说了好几句不会的,又看见付顺安、付青竹,连带着付梦桃都眼圈红红的,不由得有些心虚:“娘,放心吧,我是问了梁大夫,他说没毒我才吃的。”

    梁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五十岁上下,据说是从那富庶的苏杭过来养老的,平常也不爱跟村里人打交道。

    付梦梨身子骨弱,爱生病,这才跟梁大夫熟稔些。

    梁桂芬哭了一会儿就止住了,倒没再怪付梦梨,去外头洗了把脸进来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付顺安:“梨花不是馋,是饿的。顺安,当年咱们宁愿分家也要留下梨花,难不成现在要活活逼死她吗?”

    又带上哭腔,梁桂芬干脆止住话头。

    “怎么会活活逼死梨花呢?咱们再加把劲,来年把山脚那块荒地拾掇拾掇,我再少吃两口,总不会再叫梨花饿着的。”付顺安叹了口气,身子已经微微佝偻。

    梁桂芬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又添两行泪,凄切又绝望:“再开十亩荒地又能顶什么用?娘总不会叫我们吃得饱。”

    听到这话,付顺安又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桌上那碗鸡枞菌汤。

    “我跟着你再怎么苦都不要紧,没分家的时候,娘说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地里的活干完,每晚还要收拾家里的活收拾到半夜。大嫂坐月子,我给她炖汤,伺候她擦身子,晒洗尿布,可轮到我生青竹呢?娘说地里活忙,让我别偷懒,还是要在家里洗洗刷刷。”梁桂芬絮絮叨叨地直掉泪。

    “桂芬……”付顺安哽咽喊道。

    梁桂芬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说:“怀着梨花那年,家里收成不太好,娘给你们盛稀饭,轮到我时就是一碗水,饿得我直泛苦水。我那时候也真想尝尝野菌子,看是不是真能毒死人。”

    “梨花命苦,我怀着她的时候,她就没吃饱过,生下来身子骨能不弱吗?说是分家,娘就是想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咱们是被赶出来的,住也没得住,吃也没得吃,我都没得吃,哪里还有奶水喂梨花?”

    梁桂芬越说哭得越凄厉,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委屈全哭出来。

    付顺安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啊,桂芬……是我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你受罪了,以后……咱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把他们兄妹三个养好。”

    付顺安哭了半晌后,把脸用衣服下摆一擦,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每年给老太太多少斤米?”梁桂芬也不哭了,直接问道。

    付顺安没多犹豫:“按照当年分家时候说的,爹娘什么都不给我们,我们每年给他们一百斤米。”

    梁桂芬这才真正高兴起来,这么多年背上都像背着一块无形的大石头,现在总算移开了。

    “吃饭!”付顺安见自己的妻和子女都满意了,忍不住开口下令,倒真有点一家之主的样子,“咱们都尝尝,这野菌子是个什么味!”

    “好好吃啊!”付梦桃喝了一口汤后,惊呼出声,“姐,这个汤怎么跟鸡汤一个味道啊!”

    付青竹正值年轻,一口就能喝一碗,现在已经盛了第二碗,听见小妹的感叹,忍不住也问:“是啊,娘该不会是炖了鸡?也没见着鸡肉啊?”

    “肯定是炖了鸡,不然哪有这么浓的鸡汤味。”付顺安用鸡枞菌馍馍蘸着汤吃,已经两个馍馍下肚了。

    梁桂芬乐了:“这野菌子就是用水随便煮了锅汤,连盐都没怎么放。”

    油和盐都是精贵物,梁桂芬既舍不得放油又舍不得放盐的,反而让这锅鸡枞菌汤格外清甜鲜美。

    付梦梨吃得最少,吃了两个馍馍喝了一碗汤后,就放下了碗筷:“山上还有很多这种菌子,哥,等你吃完了我们上趟山吧。”

    “外头都黑了,还去山上干啥?”付青竹又喝了一碗汤,咬着馍馍含糊问。

    “姐打下来好多野板栗,我们搬不回来。”付梦桃还没把山上一地的野板栗忘到脑后。

    梁桂芬见大家都爱喝这野菌子汤,喝了一碗后就没再盛,正吃着馍馍呢,一听还打下来不少野板栗,瞪了一眼付梦梨:“你身子弱,采点菌子就算了,还打上野板栗来了?”

    见付梦梨讪讪一笑,梁桂芬也没再数落下去,而是朝付顺安一喊:“等下咱们俩上山上去,正好今晚吃得有些多,就当消食了。”

    付顺安赶紧点头,连吃饭速度都提快了不少。

    “爹娘知道那野板栗树在哪不?”付梦梨没多强求自己要去,她这副身子骨确实弱,下午往山上走了一趟,现在大腿有些酸疼,要是再走一趟,明天估计得起不来床。

    梁桂芬吃了四个馍馍,把碗筷一收:“不就在快到深山那块吗?”

    “梨花放心吧,我以前就是跟着娘去的。”付青竹也放下了碗筷,打了个饱嗝,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还是咱们梨花有福气,能在咱们去惯了的地方找到这么好吃的菌子。”

    “对!姐有福!”付梦桃立马应和,笑得见牙不见眼。

    付梦梨想了想,她短暂的二十年人生算不上有福气,父母感情不和,各玩各的,等她高考一结束就离异各自建立新家庭,她不缺钱,却像个多余的人。

    猝死后来到这里,有勤快善良的爹娘,温厚可靠的兄长,还有古灵精怪的小妹,虽然穷了点,但付梦梨相信她们迟早会过上好日子。

    付梦梨没有金手指,也不是学农学医的,但她可是个常常进行特种兵式旅游的大学生!她分享快速旅游的社交账号都有几十万粉丝呢!

    哪怕只有周末两天的假期,付梦梨也会跨省玩两天,再急匆匆赶回来上周一的早八课。

    这么多经历和阅历,就是付梦梨的底气。

    吃过晚饭后,付顺安和梁桂芬趁着月色往山上去。

    付青竹烧了满满一大锅水后,就去河里洗澡,这天还不冷,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是去河里洗。

    水烧开了后,付梦梨兑了桶温水,让付梦桃洗澡,她自己则走到院子里打八段锦。

    没办法,身体太差了就得练,生命在于运动。

    等练到微微出汗,付梦桃正好洗完澡。

    “姐,你在干嘛呢?”付梦桃湿着头发,一脸迷茫地仰头问道。

    付梦梨做完收尾动作,拿过付梦桃手上的帕子,动作轻柔地给付梦桃擦着头发:“姐是在让自己的身子变好。”

    搓着头发,付梦梨在心底叹气,付家总共只有两条帕子。

    梁桂芬带着姐妹俩用一条,用途还挺多,洗脸洗澡擦头发都能用。

    付顺安和付青竹父子俩用的那条就更埋汰了,不光是洗脸洗澡擦头发,还能用来擦脚。

    这得亏没脚气。

    但无论如何,也得把挣钱这事赶紧提上日程了。

    不然等天再冷点,这身子再一病,没钱看病,万一又病死了可怎么办?

    哪怕付梦梨再觉得自己多余,也不想死,她还是很惜命的。

    活着,才能见到更多美好的风景,才能吃到更多美味的食物。

    想想自己吃过的各种美食,烤鸭、饺子、水煮鱼……

    还是洗洗睡吧。

    付梦梨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要怎么挣钱,起床后还是得多摘点鸡枞菌,看能不能卖出去。

    不管干啥都要本钱,就连她深夜馋糖炒板栗都要钱,糖比盐还要精贵,付家是没有的。

    就算有糖,也不能让付梦梨尝试着炒板栗,那可太浪费了。

    以前点奶茶都嫌七分糖太腻的付梦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馋糖馋到睡不着觉。

    那就先定一个小目标,实现糖自由。

    付梦梨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月亮都隐到云层里了。

    付梦桃早早就蜷缩在床的一个角落里睡着了。

    可付顺安和梁桂芬却迟迟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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