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精明敏锐的女强人狐疑地打量陆嘉南片刻,内心泛起了嘀咕。
陆总不会是故意的吧?
看样子不太像啊。
但她也没多想,打断了就打断了吧,几步路的距离,也不碍事,接下来机会多得很。
倒是付斯年脸色微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陆嘉南垂下眼睛,瞥了眼无知无觉的桑恬,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又想起微信里寥寥可数的聊天记录,回忆了下上次送桑恬回家时,对方气鼓鼓的脸,不确定地低声道:“你还在生气?”
“……”
桑恬有时候真觉得陆嘉南是上天专门派来气她的,不然为什么他每次一说话,她都有种火气上涌的感觉。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小气的人?”
她转过头来瞪他那双漆黑的眼眸。
陆嘉南张了张口,想说既然没生气,那为什么不理他。
话未出口,又转为生硬的两个字:“不是。”
桑恬哼唧两声,大度地表示:“我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
心情好?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陆嘉南早就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这会儿却还是控制不住生出隐秘阴沉的想法。
“来,陆总,桑记者,都坐。”金总冲着两人招手。
付斯年先行一步,神色自然地拉开身边的椅子,对桑恬笑着道:“坐这吧。”
餐厅座位的布置很简单,除了主位,只有四张椅子,两两相依,挨得很近。
他拉开椅子时,有意无意地看了陆嘉南一眼。
很轻的一下,转瞬即逝。
但陆嘉南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眼,几乎同一时间,他拉开身边的椅子:“坐。”
气氛骤然陷入沉默。
两个男人都紧紧看向桑恬,剩下的金总和郑崇神色各异,但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被四道目光注视的桑恬,眼神逐渐疑惑:“……”
不是,都看着我干嘛?
就在她满脑子冒问号的时候,一直不作声的郑崇突然发出一道惊喜的声音:“哟,有烤鱼呢,那让我坐这吧,我就惦记这口!”
说着,趁付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他拉开的椅子上。
付斯年:“……”
他看着语气浮夸的郑崇,差点绷不住脸上一贯淡定的表情。
桑恬没注意到他的失态,主位肯定是金总的,那椅子就剩俩,坐哪她都无所谓。
低头放下包,抬眼间才发现桌子上的热水离她最远。
由于餐桌很长,加上她今天穿的裙子,抬手不是很方便,桑恬便顺口对身边的陆嘉南道:“能帮我拿下水吗,谢谢。”
话音刚落,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就正好放在她眼前。
付斯年对她微微一笑:“顺手递下,不用谢。”
他本来就是很招人好感的相貌,这会儿又笑得格外温柔,注视人的时候,如水的桃花眼甚至能让人溺进去。
桑恬“噢”了声,很好脾气地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但当她说出那句话后,气氛又发生变化。
郑崇寻思陆嘉南不至于连一杯水就要嫉妒,就见他眼睛冷冷盯着桑恬拿水的手,一动不动。
郑崇:“……”
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场只有一个金总还勉强保持着旁观者的镇静,但这会儿她要是还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暗涌,她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陆总是怎么回事她不清楚,但付斯年是她外甥,胳膊肘外拐是万万不可能的。
趁着桑记者还没开窍,她一个劲儿地把话题往付斯年和她之间引。
“桑记者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
“呀,比斯年还小一岁,这么年轻就留学回来了?”
桑恬眉眼弯弯:“我爸之前是老师,我读书早。”
“老师好,老师好!”金总试探着问,“那你和斯年是怎么认识的?你俩说是同学,但专业好像不太一样。”
她嘴上这样问,心里却想的是,管他怎么认识的,让桑恬多回忆下初见时光才是目的——朦胧岁月里的青春年少什么的,最有利于拉进感情了。
“哦,”桑恬想了想:“好像是在学校新生入学吧。”
付斯年笑着说:“桑恬可是我那会儿交的第一个朋友。”
原来那么早就认识了。
陆嘉南手指颤了两下,紧接着握紧手心。
他心不在焉的表情落在郑崇眼里,后者无语片刻,大声咳了咳,吸引视线后,才故作吃惊道:“这么巧?之前不知道,原来桑记者和付公子也是同学啊。”
“也是?”金总顿了顿,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郑崇不愧是混迹娱乐圈多年的金牌经纪人,哪怕没演过戏,在众目睽睽下也表现出了超凡的演技:“我家嘉南啊,他和桑记者都是C大的,同一届呢,两人大学关系还不错!”
可惜后面分手了。郑崇心里默默道。
“啊?”金总看看格外漂亮的桑记者,又看看冷淡矜贵的陆总,实在没能得出两人关系不错的结论。
桑恬也没想到郑崇会提这个,但此刻隐瞒没必要,大方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而付斯年眼底闪烁着不知名的光,他沉吟片刻,才轻轻笑道:“那可是太巧了,之前从来没听桑恬提过。”
没提过,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他自然而熟稔的姿态,却好像在诉说着他们不一般的关系。
陆嘉南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心中满是压抑的烦闷,再开口时带着极力的冷漠与克制,尽管并没有人听出来:
“这对付先生应该不重要。”
付斯年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话题无关紧要,金总企图热闹气氛,但不知怎么的,餐桌上的对话始终不冷不热。
桑恬身边坐着陆嘉南,也没觉得不自在,偶尔笑眯眯地接上金总几句话,时间过得飞快。
结束的时候,金总把人送到山庄门口,看了眼中午的烈日,笑道:“这么大太阳,晒伤了可不好,桑记者我等下安排车送你……”
陆嘉南:“我送吧。”
付斯年:“我送吧。”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说出口。
付斯年笑容慢慢淡下去,与陆嘉南对视一眼,又同时沉默地看向桑恬。
郑崇见状暗暗叫糟,他和陆嘉南一起来的,这回可没理由再去抢付斯年的车座。
要是桑记者选了付斯年没选陆嘉南……郑崇不敢想。
而桑恬——说实话,她根本就没考虑过选谁这种问题。
“很感谢你们都愿意载我,”她边说边慢吞吞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但不好意思,我自己今天开车来的。”
*
回程的路上,郑崇忍不住透过后视镜频频看向陆嘉南。
几次过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话这么少。”
平时不是挺能怼他的吗?怎么遇到情敌就没话了。
陆嘉南靠着车窗,注视着车外的风景,沉默不语。
郑崇抽空揉揉眉心,算了,不愿说就不说吧,少说他就少烦神。
然而半晌后,他冷不丁地听到句“你觉得他怎么样?”
郑崇一惊,扭头看陆嘉南:“谁怎么样?”
等看清陆嘉南脸色后,他定了定神,有了答案。
郑崇回想细节,片刻,他客观地评价:“温和,冷静,彬彬有礼。”
当然还有钱有颜,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不必赘言。
“怎么这么问?”他说完又觉得很有意思地笑笑,“你不会暗地里拿付斯年和你比较吧?”
陆嘉南:“……”
短暂的沉默后,郑崇差点方向盘打歪,他不可思议道:“不是,你来真的啊?影帝也有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人的时候?他有的你难道就没有?”
陆嘉南眼眸微暗,看着车窗外自己的倒影。
是啊,他有的我难道没有吗?
那为什么他还要忍不住去想,当年他倘若拥有的再多一点,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陆嘉南很少去回忆自己的学生时代。
他试图去想起更多细节,但那些实在称不上美好的记忆早就在这些年化为梦中飞逝的碎片,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话语。
“唉,你说给陆允三百块钱去跑九千米,他怎么还没回来?”
“操,他不会耍了我们吧?老陈,我可是和别人赌五千,压他会去的!”
陆允刚从医院回来,闻言开门的手顿住,从虚掩着的门缝看见他几个室友谈论拿他打赌的事。
陈柯笑了声,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打游戏,头也不抬:“怕什么,五千块而已,大不了我替你付,而且我确定他会去。”
“哈哈哈哈,也是,他那么穷,估计舍不得三百。”
陆允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听完,才推门进去。
他的确穷,也缺三百,没什么好生气的。
几个室友见他进来,一下子闭嘴,面色讪讪。
只有陈柯满不在意地把手机一放,从上铺跳下来:“回来了?那钱放你桌子上,三百。”
陆允嗯了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从抽屉拿出记账本。
他手机老旧,基本没事的时候,都很少打开,防止手机坏了没钱买。
在上面写下入账和支出。
那个女生替他买了水和饭,要还。
送他去医院的人情,也要还。
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他好像忘记问那个女生名字了。
那要怎么找人,要怎么还?
陆允生出茫然的情绪。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欠钱不还的选择,每一笔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尽量不和人产生金钱瓜葛。
罕见的情绪时不时地折磨着他,直到他再次见到桑恬,却是在室友的电脑上。
那天他拿着包正要出门去兼职,几个室友围在陈柯的电脑前,七嘴八舌地点评。
“漂亮啊,新闻系果然有大美女!”
“你才知道?她可是新闻系的系花。”
“老陈,你从哪儿搞来的照片?”
陈柯微微一笑:“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陆允之前从不关注室友讨论什么,但就在那天,他不知怎么的往那一瞥,脚步忽然停住。
——照片里,银杏树下的女生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短暂的失神过后,陆允脚步匆匆地离开宿舍,只是心情不像之前那么平静。
那天晚上,他开口问雇主能不能提前支付这个月的兼职报酬,鉴于他平时的作风,雇主很爽快地答应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陆允第一次踏进女生才会去的精品店,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他挑中一个小小的发夹。
说是挑中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发夹就要花掉他大半个月的饭钱。
陆允不理解这个价格,只是在老板热情地介绍中,觉得也许女生真的会喜欢。
……
“到了。”郑崇解开安全带,打断他的思绪。
陆嘉南回神,沉沉地吐出口气。
以他现在的眼光来评价,当年那个发夹估计连珍珠都是塑料的。
可惜那已经是当时的陆允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等电梯的时候,郑崇说:“要不要去我家喝几杯,我让你嫂子做点好的?”
陆嘉南摇头:“不麻烦了。”
郑崇见状也不勉强,“那你有事就找我。”
陆嘉南打开家门,装修精良的客厅如同他的性格一样,冷淡至极,甜甜听见他的脚步声,兴奋从卧室探出头。
“汪!”
“让让。”
陆嘉南用腿把它挤进房间,冷酷无情地宣布:“走的时候给你留了零食,今天没有多余的份。”
大金毛在地上四爪朝天地露肚皮,呜呜呜不肯起来。
好半晌,见主人毫无动摇地越过它走向冰箱,才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打滚起身。
陆嘉南呼噜了下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拿了几罐啤酒就坐回书房。
金毛亦步亦趋,叼着食盆,用爪子拍拍陆嘉南的腿,示意主人给自己加粮。
陆嘉南没理它——这狗在今年被宠物医院被正式宣布超重,陆嘉南一边嫌弃得要死,一边从网上找减肥攻略,结果努力了大半年都没能让它成功减下来。
有时候他忙,郑崇替他来喂狗,都忍不住感叹:“你之前拍戏一天睡不到四小时,居然把一个狗崽子养到这么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往往这时,陆嘉南都是无言以对。
这胖狗聪明,胆子又肥,经常趁着家里没人翻出狗粮自给自足。半点没有当年它蜷缩在救助站瑟瑟发抖,小心翼翼隔着铁笼舔舐少女掌心的样子。
陆嘉南拿它没办法,生气狠了,就想把它揍一顿。
更多的时候,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人。
也许桑恬早就忘记,当年在大雨中,手忙脚乱抱起的那只狗。
而在她离开半年后,陆嘉南从救助站接回它,一养就是五年之久。
思绪在酒精的麻痹下有些混乱,陆嘉南觉得自己状态有些不对。他开始忍不住去想,桑恬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有没有牵手,有没有亲吻,甚至是一些更加亲密的行为。
现实与幻境无情地交织,他想掏出手机,最终却无力地垂下手。
“汪!”
……
浴室里的洗漱声停歇,桑恬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出浴室。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她随手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陆嘉南的视频申请。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睡裙。
嗯,有点清凉。
陆嘉南是吃错药了吗?这个点打给她?
桑恬有点无语,想按拒绝,但手机沾了水珠,居然一下子点成了接通。
她心里一慌,手忙脚乱要把手机按灭,结果却看见视频那头黑漆漆一片。
桑恬:“?”
下一刻,呼噜呼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桑恬定睛看去,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歪头吐舌,冲着桑恬兴奋地直叫。
她顿时笑开:
“呀,甜甜!”
“汪汪!”
“你瘦了!”
“汪汪汪!”
一人一狗愉快地对话好几秒,桑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嘉南不在,随手拿起衣服披在身上,她笑眯眯问:“宝贝,你主人呢?”
金毛趴在地上安静了一瞬,然后摇着尾巴用脑袋把手机顶到主人旁边。
“汪!”
桑恬这才注意到,最开始的画面,原来是陆嘉南的衣服。
而陆嘉南本人,此刻正躺在沙发上,一向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紧闭上,眉心微蹙,像是有重重心事。
这是睡着了?
“陆嘉南?”
“陆影帝”
“小气鬼?”
桑恬先是试探一句,随后胆子逐渐变大,一连喊了好几个外号,陆嘉南都没什么反应。
再一看地上掉落的酒瓶,桑恬悟了,这居然是喝醉了。
还没想出喝醉的人是怎么打通这个视频的,她就听见陆嘉南从鼻腔中溢出模糊的呢喃:
“甜……”
声音很沙哑,却异常温和。
桑恬愣了下,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痒。
陆嘉南依然闭着眼,脸颊微红,只有睫毛急切地颤了颤。
他的屋子里冷清,一只胖狗原本在地上追着尾巴玩,闻声立马汪地一叫,舔上他的脸。
——饿了一晚上的大金毛本来就经不起诱惑,此时以为主人回心转意,便殷勤地讨好主人。
陆嘉南喊一次,它就谄媚地舔上一次。
“……”
桑恬回过神来,顿时笑的乐不可支。
一秒都没迟疑,她点开视频录制。